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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指南 第124節(jié)

    空氣變得稀薄了,逼出許多熱汗。他掀開竹簾,讓傍晚的微風(fēng)吹進(jìn)來。

    然而外面的風(fēng)竟是焚燒過一般guntang,吹得他大汗淋漓。

    今年夏天,太陽好似快要墜到地上,像個火爐一樣炙烤大地。莊稼全都枯死了,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街上處處都是結(jié)伴成群的流民,他們面如枯槁,體瘦如柴,破爛衣衫柳絮一般掛在身上。一股股惡臭從他們板結(jié)成塊的頭發(fā)上散發(fā)出來,令行人紛紛作嘔。

    葉禮卻不覺得惡心,只覺得痛惜。這些人都是大燕朝的百姓,民之不存,國焉能立?亡國之兆已近在眼前了。

    葉禮看著街上行尸走rou一般的百姓,又看了看躺在近前,嬌嫩得宛如一塊凝乳的秦青,心里的厭惡越加深重。

    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葉禮正暗自嘆息,卻見前方聚集了許多人,每一個人都露出喜悅的笑容,發(fā)出歡樂的叫聲。

    “齊小姐施粥了!大家快來?。 ?/br>
    “齊小姐活菩薩??!”

    “謝謝齊小姐!齊小姐多福多壽,一生平安!”

    許許多多贊美和祝?;厥幵诳罩?,煮沸了長街。被眾人簇?fù)碓谥虚g,正一碗一碗往外舀粥的女子吸引了葉禮的注意力。

    女子長得很美,秀麗的臉龐露出溫婉的笑容。于苦難眾生的環(huán)繞下,散發(fā)出慈悲的光芒。

    葉禮看著對方,眼瞳微凝。

    忽然,一縷幽香鉆入他的鼻孔,帶來一股怡人的熏然。他側(cè)頭看去,這才發(fā)覺小侯爺竟被吵鬧聲驚醒,正湊過來,由他這邊的窗戶往外看。

    離得近了,小侯爺身上散發(fā)的幽香便越發(fā)濃郁,好似他成天浸泡在脂粉融成的泉水里,把這股甜味直接腌到了軟rou深處。

    怕是只有富甲天下的秦家才能用金山銀山供養(yǎng)出這般的嬌兒。

    葉禮往旁邊讓了讓,遠(yuǎn)離了秦青。秦青便霸占了這扇窗戶,仔細(xì)看著外面。

    許多人圍攏在草棚前,手里皆高舉著瓷碗,哀求齊小姐施舍一碗粥水。四周的流民也涌過來,踮起腳尖渴盼地張望。

    “那是齊似風(fēng)的meimei齊思雨?!鼻厍嗟吐曊f道。

    葉禮不曾回應(yīng),面容有些緊繃。他放緩了呼吸,免得嗅到更多香味。

    這香味叫他厭煩得很。

    站在齊思雨身邊的婢女高聲說道:“大家排好隊(duì),不要擠。我們小姐用的是江淮運(yùn)過來的上等白米,粥水煮得稠稠的,不管是先來還是后到,都不會喝到稀湯,大家保管放心!”

    聽到這句話,人群里爆發(fā)出哄笑聲,擠擠攘攘的隊(duì)伍果然變得有序很多。

    擠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捧著滿滿一碗白米粥,喜滋滋地離開草棚。

    一名穿著粗布藍(lán)衫,打扮得非常整潔的婦人摟住自己的小女兒,從人堆里擠出來。母女二人皆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笑得喜悅又滿足。

    “娘,齊小姐的粥好甜呀!”小女孩喝了一口白粥,脆生生地說道。

    “齊小姐用的是好米,當(dāng)然甜啊??旌劝?,喝完把碗給娘,娘給你奶奶也打一碗。齊小姐真是大善人,在這饑荒之年,因?yàn)樗?,不知活了多少人的命嘞!咱們過兩日給齊小姐立塊長生牌好不好?”

    “好!齊小姐是活菩薩,囡囡要給齊小姐的長生牌磕頭?!毙∨⒏吒叽饝?yīng)一聲,惹得路人贊許微笑。

    秦青的車隊(duì)被搶粥水的人群攔截在路上,只能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前挪。這些感恩的話,一聲一聲傳入大家的耳朵。

    阿牛坐在車廂外面,滿懷欽佩地說道:“齊家家風(fēng)素來清正,養(yǎng)出的兒女自然個個不凡?!?/br>
    打死一頭老虎的獵戶連連點(diǎn)頭跟著附和。

    二人開始討論齊家的種種憂國憂民之舉,言語中滿是崇敬,對那位人美心善的齊小姐自是討論最多,愛慕之情溢于言表。

    秦青側(cè)耳聆聽,嘴角漸漸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他瞥向一旁的葉禮。

    葉禮看著外面,俊美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眸色卻深沉了幾分。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覺得這位齊小姐如何?”秦青指著粥棚里的年輕女子問道。

    葉禮收回目光,夸贊道:“齊小姐心懷大義,寬厚仁善,璞玉渾金,自是女輩楷模?!?/br>
    秦青轉(zhuǎn)過頭,清透的眸子蘊(yùn)著流光,把葉禮上上下下,反反復(fù)復(fù)看了許多遍。這眸光里帶著玩味,也帶著嘲弄,好似在看一個笑話。

    葉禮不知因何,竟然感覺極為不適。這目光沒有溫度,比以往那種黏糊糊的曖昧眼神更加令他難以忍受。

    “小侯爺看我作甚?”葉禮故作坦蕩地問。

    秦青慢慢退回對面的座位,把睡著的胖貓抱進(jìn)懷里。

    “葉禮,初見之時,我覺得你武藝高強(qiáng),有勇有謀,絕非池中之物。我扮作馬夫與你相交是因?yàn)槲液苄蕾p你。但現(xiàn)在,我發(fā)覺我看走眼了?!?/br>
    葉禮更感不適。

    秦青看走眼了?意思是說他不再欣賞自己,也不再認(rèn)為自己有勇有謀,可堪造就?

    明明是一個不了解自己的人說出的妄斷,葉禮竟覺得心緒煩亂,懊惱不甘。

    “小侯爺謬贊了,我本就是個庸人,哪有什么謀略,只是有幾把力氣而已。”葉禮忍著滿心不適,笑著說道。

    “你說的對,是我高看你了。你與阿牛,與那些獵戶,與旁的許多人,其實(shí)沒有什么不同?!鼻厍嗦唤?jīng)心地點(diǎn)頭,指尖一下一下順著胖貓脊背上的毛。

    他對葉禮本是極端推崇的,然而此刻竟已視之如無物。

    這些話不管由誰道出來,葉禮都不會覺得如何。他心智極為堅(jiān)定,意念也十分強(qiáng)大,又豈會被一兩句否定而擾亂。

    但此刻,他的的確確被擾亂了。

    秦青看不起他。這個念頭讓他極端難受。

    為什么秦青會忽然變成這樣?明明之前用那么熱切的目光窺視自己,現(xiàn)在卻如此冷漠,就像偶然瞥見了路邊一塊灰不溜秋普普通通的石頭。

    葉禮想問個清楚,卻又不能這樣做。他是仆人,仆人怎能強(qiáng)勢?

    他只能忍著……

    秦青一邊撫摸懷里的胖貓,一邊幽幽笑語:“我若是這齊思雨,我該羞愧的無地自容了。本著一顆好心,干出的卻是如此一樁蠢事。施粥豈是這個施法——”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我對你說這些做什么,你又聽不懂?!彼麡O為困乏地瞥了葉禮一眼,背轉(zhuǎn)身,對著車壁靜靜睡下。

    他很孤獨(dú),因?yàn)榇丝虥]有人能聽懂他說話。

    然而葉禮是懂的。此時此地所有人都不懂,葉禮卻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他眼里閃動著驚訝的光芒,繁雜心緒不斷翻涌,難以平復(fù)。他以為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旁人不會理解,但他猛然間發(fā)覺,原以為蠢笨不堪的秦青竟與自己是相知的。

    葉禮臉色變了幾變,竟是比先前還要難受數(shù)倍。

    他知道秦青在說什么,他也知道秦青看見了什么,憂慮著什么,但他此刻是個目不識丁的流民,他必須裝作什么都不懂。他還得昧著良心夸贊齊思雨。

    于是被秦青鄙夷厭棄就成了必然的結(jié)果。像秦青這樣金尊玉貴、冰雪聰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繼續(xù)欣賞一個粗俗蠢笨之輩?

    葉禮不應(yīng)該在意秦青的看法,可是該死的,他在意極了!他現(xiàn)在憋屈地恨不得往車壁上狠狠打一拳。

    娘的!

    葉禮沒能維持住皇子的風(fēng)范,在心里極不文雅地罵了一句。他煩躁不堪地扯下竹簾,不再看外面鬧哄哄的場景。

    “小姐,四皇子方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呢?!币幻九皆邶R思雨耳邊低語。

    齊思雨不著痕跡地看向路旁的馬車,抿著紅唇微微一笑。

    粥施完了,人群漸漸散去,車隊(duì)得以繼續(xù)前行。一路上有猛虎鎮(zhèn)車,又有許多獵人尾隨,自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流民遠(yuǎn)遠(yuǎn)看見馬車前放置的猛虎,立刻就如鳥獸般散開,潛伏在路兩旁的山匪連面都不敢露。

    占地廣袤的侯府已近在眼前,一座座高聳的亭臺樓閣在夜色中燃著輝煌燈火,與周圍干涸的田地,破敗的農(nóng)舍,面黃肌瘦滿目絕望的村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由于流民一群一群浩蕩而過,通往侯府的路被踩得坑坑洼洼,間或還有幾個盜匪挖出的深坑橫隔于路中間,一不小心就會卡住車輪。

    秦青被晃得左沖右撞,腦袋屢屢磕到車壁。葉禮好幾次都想伸出手,把小侯爺拉過來固定在自己身邊,指頭微微一動卻又馬上握成了拳頭。

    這個人是他絕對不能碰的。

    秦青捂著紅腫的腦門爬起來,掀開車簾看向前方。

    “那就是我家!”他興奮地說道。

    “原來您是侯府的小世子?!贝蛩览匣⒌墨C戶并無多少畏懼地說道。

    “謝謝這位英雄送我歸家,敢問英雄尊姓大名?”秦青高興地說道。

    “小侯爺叫我劉三就行了。我是隔壁劉家村的獵戶?!?/br>
    “你若是再獵到這等野貨,只管送到我府上來,我照單全收。”

    “最近時有猛虎狼群在附近出沒,倒是經(jīng)常有上等貨色。這年月,不僅人沒了吃的,山林里的野獸也沒了吃的。野獸餓了還能吃人,人餓了又吃什么呢?唉,日子不好過啊,前些天還有人邀我落草為寇呢?!眲⑷龖n心忡忡地感嘆道。

    聽了這話,秦青和葉禮的心皆是一緊。

    日子不好過,村村寨寨的壯年漢子難免會產(chǎn)生燒殺搶掠的念頭。人和野獸其實(shí)沒什么不同,人也是可以吃人的。

    若是連劉三這樣正直剛毅的人都落了草,世道該亂成什么樣子?侯府巨富,怕是第一個就要遭殃。

    秦青擰著眉頭想得出神。

    葉禮也在出神,表情是同樣的憂慮。但他憂慮的是整個大燕朝。

    “小侯爺,到家了?!卑⑴:鋈徽f道。

    秦青立刻掀開車簾走出來。

    侯府里聽得消息,已迎來不少人,大紅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照亮了通往高墻深院的路。當(dāng)先是一名身材白胖的中年男人,笑得像個彌勒佛。

    “爹的乖兒,你可愿回來了!”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說道。

    他便是秦青的爹,現(xiàn)今的泰安侯秦德懷。

    “爹!”秦青站在車轅上,露出開心的笑容。996也跟出來,好奇地看著眾人。

    葉禮和阿牛跳下馬車,幫著劉三把老虎卸下來,放在侯府仆役推出的板車上。大戶人家就是大戶人家,買了一頭老虎像買了一只豬仔般尋常。

    秦德懷伸出手想把兒子抱下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喊了一聲:“小凳子!”

    話音剛落,蜷縮在門口石獅子旁的一名十一二歲的瘦弱少年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車邊,趴伏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讓秦青踩踏。

    見此情景,葉禮眸色一冷。

    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這便是最真實(shí)的寫照。

    秦青伸出腳,卻又忽然縮了回去。

    “我的鞋。”他晃了晃白嫩嫩的裸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