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好小子！”除了這句贊嘆，他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話了。

    他此生最杰出的作品就在這里！他看見了一顆鮮活跳動的赤誠的心。他失去了味覺、事業(yè)和家人，可他現(xiàn)在卻覺得異常圓滿。

    廖中方等人呆了呆，然后才用力鼓掌。

    歐陽毅一邊鼓掌一邊慨嘆：“蔣老爺子一生追求從未改變。我把餐廳做成會員制也是受了他的啟發(fā)。我希望能像他那樣，與客人建立起家人般的關(guān)系。老爺子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

    蔣伯兮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相攜在一起，顯得那么親昵融洽的兩人。那是他無論如何都融不進(jìn)去的氛圍。

    他一直都很看不起老爺子，然而在秦青心里，老爺子卻是那般重要的人。

    自己對老爺子的恨意是不是一種誤解？這些年自己的漠不關(guān)心，竟然是錯的嗎？

    蔣伯兮真的很想走過去，和那兩個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講述曾經(jīng)，暢談未來。

    但他做不到。

    他把一切都忘了。

    這段訪談結(jié)束了，歐陽毅在幾位嘉賓的驚呼中現(xiàn)身沙龍，與大家見面。蔣老爺子坐在秦青身邊興致勃勃地聊天，臉頰是罕見的紅潤，神采也格外飛揚(yáng)。

    而秦青再也不曾看過蔣伯兮一眼，只是專心致志地照顧著自己的老師。

    原來他與黑加侖的淵源不是基于暗戀，而是源于恩情。他對老爺子的在意怕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任何人。

    蔣伯兮心里發(fā)苦，嘴上卻不能說，只好耐著性子錄完節(jié)目，把幾位嘉賓送上回賓館的車，然后匆忙攔住了也要坐車離開的蔣廣元。

    “爺爺，你留一下?！彼贝俚睾暗?。

    蔣廣元掏掏耳朵，動作和語氣都十分夸張：“你叫我什么？”

    蔣伯兮深吸了一口氣：“……爺爺。”

    蔣廣元抬頭望天：“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蔣伯兮：“……爺爺，你別鬧。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跟秦青當(dāng)年是怎么認(rèn)識的。”

    蔣廣元愣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問道：“你都忘記了？”

    蔣伯兮頗為難堪地點(diǎn)頭。

    “剛才你跟秦青那么要好，都是裝的？你其實(shí)根本就不認(rèn)識他？”蔣廣元舉起拐杖，作勢要打。

    蔣伯兮低下頭，沒有躲避。這頓打是他該的。

    蔣廣元?dú)庑α?，放下拐杖說道：“行，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拿起鍋鏟給我做一道菜。你當(dāng)年發(fā)過的毒誓，你還記得吧？我今天就要你破了那個誓言！”

    一道稚嫩的聲音依稀響在兩人耳畔。

    “我蔣伯兮這輩子都不會拿起鍋鏟做菜，否則就罰我出門撞死，吃飯噎死，過河淹死！我討厭下廚，更討厭你！”

    隨之而來的是餐廳大門被用力甩上的巨響，砰的一聲，震碎了回憶，也震碎了蔣伯兮的抗拒和固執(zhí)。

    他咬咬牙，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慢慢挽起袖子，沉聲說道，“好，我做！”

    第127章 6職場真人秀19

    黑加侖的后廚，人已散盡，巨大的冷鮮柜里亮著微白的光。所有食材都靜默著，唯有表皮的水滴在閃爍。

    蔣伯兮穿上圍裙，慢慢走近，目光在各種新鮮食材上搜尋。

    “你準(zhǔn)備做什么菜？”蔣廣元站在廚房門口，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孫子的背影。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孩子已經(jīng)長得這般高大英俊，而他卻越來越衰老，也越來越無力。

    “我還在想。”蔣伯兮沉聲說道。

    “先別想了，給我搬一張凳子過來?！笔Y廣元命令道。

    若是以前，聽見爺爺這樣發(fā)號施令，蔣伯兮一定會冷笑著罵一句老東西，然后調(diào)頭就走。但現(xiàn)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齒默默站了一會兒，隨即便搬來一張凳子。

    “坐遠(yuǎn)點(diǎn)，當(dāng)心被油煙嗆死。”

    搬是搬來了，嘴上卻還要硬頂一句。

    蔣廣元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叛逆孫子。老人家雙手搭在拐杖的銀制龍頭上，雙腿叉開，大馬金刀地坐著。

    “想好了沒有？”他再次催問。

    蔣伯兮拉開柜門拿食材，低沉的嗓音里充斥著nongnong的不耐煩：“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別問！”

    蔣廣元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對待。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兩個孫子，卻又仿佛一個親人都沒有。

    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僂下去，顯現(xiàn)出這個年紀(jì)的虛弱和疲態(tài)，看見孫子轉(zhuǎn)過身，蔣廣元又馬上恢復(fù)了威嚴(yán)的坐姿。他冷哼一聲，適當(dāng)?shù)乇磉_(dá)著自己的不滿。

    蔣伯兮把挑好的食材放在籃子里，轉(zhuǎn)身又去挑別的食材。

    “你要做馬賽魚湯？”蔣廣元猜測道。

    蔣伯兮沒說話。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無視爺爺?shù)拇嬖凇?/br>
    蔣廣元仰頭看天，呢喃低語：“如果小甜豆是我親孫子就好了。當(dāng)年啊，就差一點(diǎn)點(diǎn)了！”他從衣兜里拿出眼藥水，顫巍巍地滴入發(fā)紅的眼睛。

    站在冷鮮柜前的蔣伯兮忍不住回頭看去。

    “小甜豆是秦青的小名？”他想知道每一件與秦青有關(guān)的事。

    “等你做完菜再說?！笔Y廣元冷哼一聲，不爽地撇開頭。

    “你等著?！笔Y伯兮氣得咬牙。

    食材很快就挑好了，蔣伯兮開始挑選調(diào)味料。蔣廣元看著他，腦海里回蕩的卻是當(dāng)年那個誓言。

    “我蔣伯兮這輩子都不會拿起鍋鏟做菜，否則就罰我出門撞死，吃飯噎死，過河淹死！我討厭下廚，更討厭你！”

    是要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說出那種決然的話？人老了就會信命，對鬼神也格外敬畏一些。蔣廣元心中一凜，忽然就改變了主意。

    算了！都已經(jīng)過去十幾年了，自己還在堅持什么？時光不可逆轉(zhuǎn)，任何事情都已經(jīng)無法改變。孫子都這么大了，也有了輝煌的事業(yè)，何必再來為難他？萬一他真的遇見什么不好的事，自己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當(dāng)蔣廣元胡思亂想的時候，蔣伯兮正不耐煩地挑選著各種醬汁，把瓶瓶罐罐摔得砰砰作響。

    “不想做就別做了，賭約作廢?！笔Y廣元站起身，語氣疲憊。

    蔣伯兮以為老東西在故意挑事，不耐煩地皺眉：“你到底想怎樣！你要折騰我就直說，我沒有二話！”

    蔣廣元杵著拐杖慢慢朝廚房外面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說道：“我沒想折騰你，那個誓言，你就一輩子遵守下去吧?！?/br>
    “老東西你回來！說好了我做一道菜你就把秦青的事告訴我，你耍賴??？”蔣伯兮大步走上去，攔在廚房門口，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這種隱忍怒氣，滿臉不耐，目中冒火的表情，蔣廣元已看得太多了。

    剛開始心臟還會抽痛，但漸漸的，人就麻木了。沒有兒孫緣，那便沒有吧，不強(qiáng)求了。

    “蔣伯兮，你多精啊。”蔣廣元仰頭看著高大俊美的孫子。

    “從那以后，你就真的沒有一次拿起過鍋鏟。你就算是錄節(jié)目，幫著小甜豆做甜點(diǎn)，你拿了打蛋器、鍋?zhàn)?、勺子、搟面杖，你就是死活不拿鍋鏟。你一直這么堅持下去吧?！?/br>
    蔣廣元搖搖頭，語氣里充滿疲憊，“你也不要打聽小甜豆的事了，忘了就忘了吧?！?/br>
    “你說得容易，我怎么能不打聽，我他媽——”

    蔣伯兮急促而又沉重地喘息著，像困獸一般發(fā)出無助的低吼，卻又在即將說出自己心意的一瞬間打住了話頭。

    他喜歡秦青，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蔣廣元定定地看著孫子，語氣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你和小甜豆不是一路人，拍攝結(jié)束之后，你不要再找他了?！?/br>
    “你憑什么管我和秦青的事？你以為你還能主宰誰的人生？”蔣伯兮氣得眼睛發(fā)紅。

    蔣廣元卻不曾被孫子暴怒的模樣嚇到。兒子當(dāng)著他的面砸爛了整個廚房，他也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他一直都弄不懂這些孩子究竟在想什么。

    “小甜豆記了你十幾年，而你轉(zhuǎn)頭就把他忘了。小甜豆為了你，克服心理障礙來參加這種見鬼的真人秀，你卻跟他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小甜豆那么熱愛的事業(yè)，在你眼里是一坨狗屎。你說，你們是不是一路人？”

    蔣廣元目光銳利地看著孫子。

    蔣伯兮氣紅的眼睛慢慢低垂了下去。無所遁形的感覺將他籠罩。

    “小甜豆有自己熱愛的，并為之拼搏的東西，你卻整天游戲人間，玩世不恭。小甜豆喜歡一樣?xùn)|西就會堅持到底，你卻只有三分鐘熱度。你說，你和他是不是一路人？”蔣廣元語氣嚴(yán)厲地逼問。

    蔣伯兮的呼吸變得更為粗重，遲遲找不到語言來回答。

    “小甜豆發(fā)誓要做最好的廚師，他就真的做到了。而你呢。你說你討厭我主宰你的生活，你說你有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但是最后呢？”

    蔣廣元指著孫子的鼻子，真的動了怒氣，“最后你考上了清大。你自己喜歡念數(shù)學(xué)系，結(jié)果你mama讓你讀金融，你就選了金融。后來你爸爸又讓你學(xué)藝術(shù)，你就學(xué)了藝術(shù)。你這個樣子，是有人生目標(biāo)的樣子嗎？你讓我不要主宰你，可你一直都被你的父母支配著。你對我的反抗就是個笑話！”

    蔣廣元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沉聲說道：“你和小甜豆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你長到這個歲數(shù)還活不明白，但小甜豆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br>
    蔣廣元指著明亮潔凈的柜門，斥道：“你好好照照鏡子，你覺得你這種人配跟小甜豆做朋友嗎？在娛樂圈里混了這么多年，你早就學(xué)壞了。你習(xí)慣了虛情假意，逢場作戲。而小甜豆卻是對朋友最真誠的那種人。我老了，說話不管用了，但我最后一次懇求你。”

    蔣廣元重重吐出一口氣，說道：“我求你不要禍害小甜豆。你的心思我看得明白，我不會管你，但我不能不管小甜豆。他跟你玩不起，懂嗎？”

    用力跺了跺拐杖，又狠狠地瞪了孫子一眼，蔣廣元這才大步離開了餐廳。

    蔣伯兮站在原地沒有追趕。

    他拿什么去追？

    他側(cè)過頭，看向映照在柜門里的那個表面光鮮亮麗的男人，只覺得無比可笑。

    老爺子說的這些話，正是他最為恐懼，也最無法去面對的東西。真實(shí)的蔣伯兮是如此的不堪。倘若讓秦青真正把蔣伯兮看清楚，他的喜歡還會存在嗎？

    讓秦青深陷的那個蔣伯兮到底有多好呢？

    現(xiàn)在的蔣伯兮早已經(jīng)變了。他失去了最本真也最耀眼的一些東西。而秦青在意的，眷戀的，執(zhí)著的，正是那些東西吧？

    蔣伯兮僵硬地站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狼狽萬分的臉。

    五位嘉賓住在一棟別墅里，每個人都有獨(dú)立的房間，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安裝著攝影機(jī)，用以拍攝大家的日常。

    這檔節(jié)目采用的是錄播和直播雙重模式。

    一些有趣的環(huán)節(jié)，譬如面試、第一次招待客人、第二次招待客人等等，都開直播，其余時候則是錄播。后期再把直播和錄播的精華剪輯下來，做成完整的節(jié)目放到平臺。

    樓下客廳里，四位嘉賓聚在一起聊天，時不時發(fā)出快樂的笑聲。

    只有秦青一個人躲在房間，默默地整理東西。

    “聽說從明天開始，你們的手機(jī)和電腦都要上繳，錄完節(jié)目才能用。”996跳上書桌，神神秘秘地分享了一個消息。

    “嗯?！鼻厍帱c(diǎn)點(diǎn)頭。

    “你想不想知道蔣伯兮喜不喜歡你？”996更加神秘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