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冰箱，拿出雞蛋時，蔣廣元的心止不住地沉了沉，面色顯出幾分凝重。

    蔣伯兮了然地笑了笑，然后便穿上圍裙，挽起袖子，開始制作舒芙蕾。

    他沒有戳穿老東西，而是柔聲說道：“你想吃，我就給你做?！?/br>
    秦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容越發(fā)清澈。

    數(shù)十分鐘后，三人坐在沙龍里分食一塊舒芙蕾。蔣廣元已嘗不出任何味道，卻裝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還是以前那個味道嗎？”他放下勺子，慈愛地看著秦青。

    “比以前進步很多?！鼻厍嘈χ聪蚴Y伯兮。

    蔣伯兮：“……”以前？自己以前也給秦青做過舒芙蕾？他轉(zhuǎn)過頭，悄悄給老東西傳遞求助的目光。

    蔣廣元假裝沒看見孫子急赤白臉的模樣，繼續(xù)說道：“我想到這個就生氣。那時候，你竟然說我做的舒芙蕾沒有他做的好吃。他做的舒芙蕾根本就沒膨脹，好吃個屁！”

    秦青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雙手放在并攏的膝蓋上，一副乖乖仔的模樣。

    蔣廣元的心越發(fā)柔軟。

    蔣伯兮煩躁地扯開領(lǐng)口，又取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手中捏著打火機飛快按壓，卻遲遲不曾點燃香煙。秦青在吃東西，他不想熏著對方。

    他真有些急了，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爺子！

    他怎么不記得自己給秦青做過蛋糕？

    蔣廣元冷哼一聲，問道：“你知道他為什么說你做的蛋糕比我做的好吃嗎？”

    “為什么？”蔣伯兮不敢再摁打火機，呼吸不知不覺屏住。

    “因為他吃的是心意，不是味道。”

    蔣伯兮緊緊捏住那枚脆弱的打火機，一句話都不敢接。秦青吃到的心意是什么，他已經(jīng)忘了。

    忘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蔣廣元撇開頭，懶得再看這個糟心的孫子。

    “你說說，那時候你是怎么想的？”蔣廣元問了一個前后根本無法銜接的問題。

    秦青立刻抬頭，眼巴巴地看向蔣伯兮。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冷汗密密麻麻布滿脊背，令身體漸漸失溫。蔣伯兮轉(zhuǎn)過頭，用暗含利刃的目光瞪了老東西一眼，然后低下頭，借點煙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焦躁。

    他算是看出來了，老東西在惡整自己！偏偏他還不能反抗，只能絞盡腦汁地周旋。

    艸！他一個失憶的人，他怎么知道當年發(fā)生了什么？如果讓雷劈一下能恢復(fù)記憶，他馬上就去爬京都大廈的避雷針。

    “我——”

    蔣伯兮想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么想的，這個答案幾乎能完美匹配所有問題。

    但蔣廣元打斷了他的鬼話：“那時候你怎么想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xiàn)在的你還能像以前那樣真誠嗎？”

    秦青眨了眨眼，首次用審視的目光看向蔣伯兮。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生活在光怪陸離的大染缸里的人。秦青隱約感覺到，蔣伯兮一定有什么地方已經(jīng)改變了。這一次，自己的回歸，或許并不能得到奢望許久的東西。

    蔣伯兮狼狽地撇開頭，不敢與秦青對視。

    這個問題拷問的是他的心。

    當他覺得快要窒息時，君綠竹等人推開門，說說笑笑地走進餐廳。工作人員馬上從邊邊角角里冒出來，拉走秦青，幫對方戴上收音設(shè)備。

    蔣伯兮得救了。他靠向椅背，重重吐出一口氣。

    蔣廣元用銳利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孫子一眼，然后不贊同地搖頭。

    “裝是不能裝一輩子的?！彼吐曊f道。

    蔣伯兮用力吸了一口煙，冷笑道：“我是演員，我可以裝一輩子?！?/br>
    蔣廣元跺了跺拐杖，離開了沙龍。

    幾位嘉賓準備好之后，節(jié)目就開始錄制了。蔣伯兮把眾人帶進會客室，說道：“我們先開會，研究一下新的菜單。我想把黑加侖改造成中式餐廳。”

    因為很受觀眾喜歡，所以也被邀請來參加節(jié)目的蔣廣元不滿地冷哼一聲，終究是沒說什么。

    轉(zhuǎn)讓合同都簽了，他也不能左右孫子的決定。

    另外幾個嘉賓完全沒有意見，畢竟他們也不是老板。

    但秦青卻驚愕地看向蔣伯兮，問道：“你沒在開玩笑嗎？”

    “我不開玩笑?！笔Y伯兮緊張地扯了扯領(lǐng)口。

    “你知道黑加侖是華國第一家西餐廳嗎？”

    “我知道?！?/br>
    “那你知道它擁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嗎？”

    “我知道?！?/br>
    “你知道蔣家世世代代都在努力經(jīng)營黑加侖嗎？”

    “我知道?！笔Y伯兮耐心地，一句句地回答著。

    “那我不得不說，你現(xiàn)在這個決定，多多少少有點違背祖宗?！鼻厍喑林橀_口。

    蔣伯兮：“……”

    另外幾個嘉賓被秦青過分強硬的氣勢嚇住了。比起蔣總，秦青似乎更像黑加侖的老板。

    蔣廣元：“哈哈哈哈哈！說得好！”

    蔣伯兮有些下不來臺，卻又不敢沖秦青發(fā)火，面上還得賠笑。

    “秦青，現(xiàn)在西餐已經(jīng)不受歡迎了你知道嗎？華國的民族意識在崛起，大眾不再向往西方，也不再把吃西餐當成一種風(fēng)尚。黑加侖對面開了一家中餐館，沒名沒姓，但它的客流量是黑加侖的五倍。不僅黑加侖，所有的老牌西餐廳都在衰落。去年國內(nèi)倒閉了多少家西餐廳，你知道嗎？”

    蔣伯兮把一份資料推到秦青面前。

    資料是專業(yè)調(diào)研團隊做的，數(shù)據(jù)騙不了人。西餐已經(jīng)沒落了。

    秦青認真翻看著資料，許久沒有說話。

    “只要能讓黑加侖活下去，我會盡力的。”他終于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

    他對他在意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是赤誠的。

    蔣伯兮心里發(fā)燙，脊背卻一陣一陣發(fā)涼。他不想失去這樣的秦青，他恐懼那樣的后果。

    第一個分歧解決了，把西式菜單換成中式菜單的程序才得以順利進行。

    蔣伯兮揚了揚下頜，說道：“你們看看老菜單里有哪些菜可以保留，哪些菜可以刪除，然后再加幾個你們的拿手菜。要中式菜，新中式最好。”

    助手把老菜單分發(fā)下去。

    秦青捧著菜單沉默不語。這里面的每一樣菜都是蔣爺爺苦心鉆研許久，嘗試了無數(shù)遍才研發(fā)出來的，他一樣都舍不得刪。

    他看向老人家，眼睛微微有些發(fā)紅。

    蔣廣元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做聲。

    秦青垂下眼眸，麻木地聽著其他人發(fā)表意見。

    “這道奶油豌豆泥可以刪掉。”君綠竹說道。

    “是的，這道菜雖然是黑加侖的招牌菜之一，但是外面的餐廳全都在模仿，連街邊的奶茶店都有賣。我們店里的這道菜賣得很貴，食客會覺得吃虧上當?shù)摹！敝苣饶却蟠筮诌值卣f道。

    廖中方立刻反駁：“我們店里的奶油豌豆泥，用的料都是最新鮮，最健康的，哪里像外面那些豌豆泥，都是科技與狠活。我們把價格降低一點就行了，不用刪。這道甜點特別經(jīng)典！”

    “還是刪掉吧。我們賣得再便宜，因為用料的原因，也比外面貴。食客看了會不舒服的。”君綠竹堅持己見。

    眾人看向蔣伯兮。

    蔣伯兮一直在看秦青。

    秦青低垂著頭，沉默不語。而老東西仰頭看天，事不關(guān)己。

    他們兩個自然是不想改菜單的。蔣伯兮很無奈，卻又不得不主持大局。

    “刪掉吧。我們的菜譜一定要新穎?！彼f道。

    君綠竹立刻拿起筆，把奶油豌豆泥劃掉。

    秦青這才抬眸，定定地看了蔣伯兮一眼。

    蔣伯兮心下微跳，忽然覺得忐忑難安。

    蔣廣元拍了拍小徒弟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才慢悠悠地說道：“這道菜是秦青十五歲的時候獨創(chuàng)的。你知道他為什么叫小甜豆嗎？就是因為這道菜。”

    蔣伯兮捧在手里的菜單差點滑落，微微跳得有些急促的心臟便在此時重重地震顫了一下，撕扯出尖銳的疼痛。

    他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他一定會保留的。

    “算了，刪掉就刪掉吧。食物也會過時，就像人一樣。”蔣廣元意有所指地說道，末了又拍拍小徒弟的手背。

    秦青僵硬地點點頭，沒有為自己爭取。

    蔣伯兮用力捏了捏菜單的邊角，啞聲說道：“保留吧。”

    “刪掉吧?！鼻厍鄥s平靜地搖頭。

    “沒有新意的菜，客人也會覺得膩。我會研發(fā)新菜的。”他認真說道。

    即使心里有些受傷，他考慮的依舊是蔣伯兮的節(jié)目，還有蔣伯兮的餐廳。

    蔣伯兮簡直無地自容，死死咬了咬牙才無比干澀地說道：“好，那就刪掉吧?！?/br>
    他刪掉的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新菜單很快就出爐了，蔣伯兮拿出裝修計劃書，說道：“你們看看這幾張設(shè)計圖，找一個最舒服的出來。我們要把餐廳的裝潢也改變一下，添加一些中式風(fēng)格。”

    秦青接過設(shè)計圖紙認真翻看著。

    片刻后，他低聲問道：“為什么所有圖紙都把沙龍刪掉了？”

    蔣伯兮解釋道：“把沙龍改成用餐區(qū)域可以增加客流量。中式餐廳不需要這種小資的地方?！?/br>
    “小資的地方？”秦青不敢置信地抬眸。

    蔣伯兮頭皮一緊，心慌地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