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伯兮搖搖頭，慢慢說道：“爸爸是很敏感的人，那時候就得了抑郁癥。他學廚沒學好，大學也沒考好，工作更是找不到，整個人生一塌糊涂?？匆娢乙脖荒惚浦鴮W廚，他的抑郁癥忽然變得很嚴重，后來我發(fā)燒的事進一步刺激了他，他就……”

    蔣伯兮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往下說：“我看見爸爸手腕纏著紗布，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他昏睡著，嘴里還一個勁地給你道歉，說爸爸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他說了很多遍，我真怕他陷在當年的噩夢里出不來。你那時候找上門，勸我回去學廚，卻沒發(fā)現(xiàn)爸爸不在家，也沒問爸爸去哪兒了，過得好不好，我對你的怨氣一下子就爆發(fā)了?！?/br>
    蔣伯兮捂著臉，痛苦地嘆息了一聲。

    那時候他也才十幾歲。一面是即將崩潰的mama和已經(jīng)崩潰的爸爸，一面是咄咄逼人的爺爺，他沒有辦法，只能選擇爸媽。

    蔣廣元張著嘴，一臉恍然。

    “你爸爸有抑郁癥？他還因為抑郁癥自殺了？”他再三追問。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你那時候還帶他去看過很多醫(yī)生，知道他病情很重，才大發(fā)善心不再逼他學廚了?！笔Y伯兮不耐煩地說道。

    想起父親被毀掉的一生，他還是會覺得不平。若不是被爺爺逼成那樣，父親后來怎么會過得如此慘淡？他都快六十歲了，卻始終找不到工作，只能待在家里彈彈琴，寫寫詩。

    爺爺?shù)慕逃绞秸娴暮苡袉栴}。

    蔣伯兮心里的怨氣又涌了上來，忍不住瞪了蔣廣元一眼。

    蔣廣元卻忽然冷笑起來：“你爸爸有抑郁癥？我他媽——”

    許多臟話被老爺子克制地吞咽回去。

    他磨了磨牙，面上發(fā)狠，語氣也狠：“你爸就是個廢物！小的時候啃老，兒子長大了就啃??！他的人生不是被我毀掉的，是被他自己毀掉的。他有個屁的抑郁癥！我?guī)戳撕芏嘈睦磲t(yī)生，心理醫(yī)生都說他是裝的！老子當時沒有拆穿他，但是也覺得他廢物，就不再管他了！他有個屁的抑郁癥！”

    老爺子越想越生氣，站起身，用拐杖用力跺著地面，臉色變得鐵青。

    蔣伯兮下意識地反駁：“爸爸病得很重，你沒看見——”

    “老子不用看也知道他跟他媳婦在玩什么把戲！媽的！老子要被氣死了！”蔣廣元拿出手機，扔給孫子，氣哼哼地說道：“你測一測就知道你爸有沒有抑郁癥了。”

    蔣伯兮接住手機，抗拒搖頭，“不用測了。爺爺你別糾結(jié)那些事了。都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br>
    “你喜歡小甜豆，想跟他談戀愛是不是？”蔣廣元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蔣伯兮愣了一愣，然后馬上點頭：“是?！?/br>
    “只要小甜豆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不反對。”蔣廣元揚了揚下頜，冷聲道：“現(xiàn)在你馬上給你媽打電話，說你要出柜?！?/br>
    蔣伯兮搖搖頭，放下手機。

    蔣廣元氣笑了：“你不敢?。磕阈∽庸皇悄惆值姆N。你爸最大的特點就是沒種！你像他！”

    蔣伯兮搖搖頭，平靜地說道：“用你的手機給我媽打電話，她不會接的。”

    蔣廣元：“……”

    蔣伯兮拿出自己的手機：“我現(xiàn)在就給她打電話。這種事，他們早晚要知道的?！?/br>
    蔣廣元這才覺得氣順了一點，繞著沙龍走了兩圈，沉聲吩咐：“你媽肯定會堅決反對，然后你就說如果她一直反對，你會得抑郁癥，還會像你爸爸那樣自殺，你看看你媽怎么回你?！?/br>
    蔣伯兮心里微動，有了一些猜測。

    電話很快打通了，起初蔣母還很高興，聲音聽上去樂淘淘的，一口一個寶貝兒子地叫。沒過多久，當她從兒子口中知道了秦青的事，她就開始歇斯底里地罵了起來。

    蔣伯兮把手機拿遠一些，照著爺爺?shù)姆愿勒f道：“媽，你不要這樣。你能不能支持我？你也知道不被理解是很痛苦的，你就不怕我像爸爸那樣得抑郁癥？”

    “什么抑郁癥？你爸根本就沒有抑郁癥！”蔣母脫口而出。

    蔣伯兮：“……”

    蔣廣元用力跺著拐杖，極度憤恨地噴出一口氣。他就知道！

    “可是爸爸當年自殺了，你不怕我也自殺嗎？”蔣伯兮壓下心中的震蕩，繼續(xù)說道。

    “那是裝給你看的！你爸爸根本沒自殺！世界上沒有抑郁癥這種病，那就是矯情！你不用拿這個嚇我，你爸爸好得很！你比他堅強那么多，你也不會有事的！你在娛樂圈里工作，要什么樣的美女找不到？你非得喜歡一個男人？我告訴你蔣伯兮，我不準，我堅決不準！”

    蔣母尖利的聲音幾乎能刺破旁人的耳膜。

    蔣伯兮的臉已經(jīng)白了。

    他目無焦距地看著前方，心里正承受著巨大的沖擊。

    原來讓他彷徨，讓他痛苦，讓他背棄真實的自我而必須面對的兩難抉擇，都只是一場表演而已！

    “媽，你們?yōu)槭裁打_我？”蔣伯兮的聲音無比苦澀。

    “我們也是為了你好！只有秦青那種沒父沒母的窮孩子才會去學廚。你條件這么好，你要考大學的！考大學才是正途！你問問身邊當了母親的那些人，你問問她們能不能接受孩子學廚。我告訴你，十個里面有九個會搖頭！mama把你培養(yǎng)成清大的高材生，爸爸讓你學藝術(shù)，你現(xiàn)在成了大明星，你有今天難道不是我們的功勞嗎？”

    蔣母頗為驕傲地問。

    但她從來沒有問過這樣一句話：“孩子，你喜歡做什么？”

    她用極端的方式?jīng)Q定了孩子的未來。天下父母，似乎絕大多數(shù)都是這樣，所以蔣伯兮變成了今天這個沒有目標，丟失了執(zhí)著，缺乏赤誠的人。

    他成功了，可是他靈魂里閃光的那些東西卻黯淡了。

    真正成功的人是秦青。

    他從爺爺那里撿到一顆名為“真誠”的珍珠，此后的十多年里，他用自己最為柔軟的部位溫養(yǎng)著這顆珍珠，于是成為了今天這個耀眼奪目的人。

    蔣母還在滔滔不絕地教育著兒子，但蔣伯兮已經(jīng)不想再聽那些陳詞濫調(diào)了。

    他直接把手機關(guān)機，然后垂下頭，捂住蒼白的臉。

    蔣廣元慢慢走到孫子身邊，疲憊地坐下。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一對兒荒唐的父母，再加上一個被洗腦的孩子。

    “挺好的?！笔Y廣元苦笑道：“幸好你很聰明，干哪行就精哪行。你現(xiàn)在是大明星了，網(wǎng)上一億粉絲，比當廚師好多了。行了，都過去了，你就別再想了?！?/br>
    老爺子轉(zhuǎn)過頭，看向雙手捂臉的孫子。

    孫子應(yīng)該在哭吧？他那么討厭被cao控，卻不知不覺被父母cao控了十幾年。

    他活得像個傀儡，自己卻還完全不知道。

    可憐啊……

    老爺子揉了揉孫子的腦袋，嘆息道：“別傷心了，至少你沒有愧對你現(xiàn)在這份職業(yè)。大家都說你是華國最好的演員?！?/br>
    “爺爺。”蔣伯兮放下手，轉(zhuǎn)過臉來。

    他沒哭，甚至連眼睛都沒紅。他只是特別緊張地確認道：“你之前說，你同意我和秦青在一起，應(yīng)該不是開玩笑的吧？”

    蔣廣元：“……”看來這混賬孫子是真不能要了！

    第131章 6職場真人秀23

    蔣廣元心里憋著氣，卻沒有辦法忽略孫子苦苦哀求的表情。

    “唉，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B(yǎng)出你們這一個個的不肖子孫！”他搖搖頭，慨然長嘆，末了沒好氣地說道：“只要小甜豆也喜歡你，我不反對?！?/br>
    停頓了幾秒鐘，他忍不住拉踩一下：“我不像你爸媽，會cao控你的人生。你喜歡做什么就去做吧，那是你的自由?！?/br>
    蔣伯兮真真切切被感動了。

    他抱住爺爺不再寬闊的肩膀，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你爺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爺爺?！?/br>
    “滾一邊兒去，別拍馬屁，我不吃這套！”蔣廣元嘴角忍不住上揚，口中卻還罵罵咧咧。

    就在這時，蔣伯兮的手機響了，屏幕上浮現(xiàn)出“爸爸”二字。

    蔣廣元眼神一厲，馬上就把手機奪過去，接通之后怒吼道：“蔣老大，你個廢物！你竟然裝抑郁癥騙你兒子！我叫你學廚，你沒有天賦，你自己想學藝術(shù)，你他媽也沒有藝術(shù)細胞！你搗鼓那些小提琴，你拉出名堂了嗎？你個廢物！”

    電話那頭的蔣父沉默了一會兒才囁嚅道：“爸爸，對不起?！?/br>
    “對不起有什么用？”蔣廣元更為憤怒：“你兒子學廚天賦有多高，你知道嗎？他的味覺和嗅覺比狗都厲害！”

    站在一旁的蔣伯兮：“……”爺爺，我謝謝您！

    “而你呢？你連做個菜放多少鹽都不知道！老子教了你兩年，老子就絕望了兩年！你他媽還裝?。∧銈€廢物！你自己飛不起來，你就下個蛋，讓兒子幫你飛！你個廢物！”

    蔣廣元氣得狠了，罵起人來有些口不擇言。

    如果兒子不在一旁，蔣父也就默默忍下了，反正他這一輩子都是這么捱過來的。但問題是，兒子就在一旁聽著，他總得維護自己做父親的尊嚴。

    于是蔣父鼓起勇氣回懟了一句：“爸，我做人總比你成功！”

    “你說什么？”蔣廣元愣了一愣，然后便氣笑了：“你連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沒有嗎？老子是餐飲界的祖師爺，你敢跟老子比？”

    蔣父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能教育出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你能嗎？你看看你的兩個兒子，都是廢物！”

    蔣伯兮：“……”這種自殘式的回懟真的沒必要啊爸！

    蔣廣元：“……”完了，這話真沒法反駁了！老大出息了！

    “爸，你看看我，再看看老二，你說說你這輩子是有多失敗？你把事業(yè)經(jīng)營得再好，家庭廢了又有什么用？我至少娶了一個很愛我的老婆，她什么都以我為重。我還養(yǎng)了一個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的兒子，他對我很孝順。你呢？你除了黑加侖餐廳，你還剩下些什么？”

    話說開了，蔣父也是滿肚子的怨氣。

    蔣廣元鐵青著一張臉，沒有回罵。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何嘗不懂得反省？他就是太專注于事業(yè)，才會疏忽了家庭，疏忽了對子女的教育。

    “我知道自己沒用，我就待在家里干活兒，好叫我媳婦在外面安心地工作?！笔Y父絮絮叨叨地開口：“伯兮是我親手帶大的，他的尿布都是我在換。他小時候上下學都是我接送，我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給他做早餐。爸，你給我和弟弟做過一頓早餐，換過一塊尿布嗎？”

    蔣伯兮：“……”爸爸，我謝謝您！尿布這事就不用提了！

    蔣廣元：“……不要把早餐和尿布連在一起說，老子是廚師，老子聽不慣！”

    蔣父沉默了兩秒，忽然問道：“伯兮，你還在生爸爸的氣嗎？”原來剛才提到的那些奶爸日常，都是為了打消兒子的怒氣。

    蔣伯兮：“……”面對這樣的父母，他真的是哭笑不得。

    蔣廣元冷哼道：“你們mama去的早，家里又困難，如果我不努力工作，你和你弟弟吃什么喝什么？我要是有一個開高檔餐廳的富豪爸爸，我也不用起早貪黑地工作，我也愿意天天待在家里照顧妻兒。你他媽還有臉說！你都五十幾了，你每個月還花著老子給的零用錢！你那些死貴死貴的小提琴，是誰給你買的？你媳婦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她養(yǎng)得起你嗎？你生了兒子，你兒子的奶粉錢，尿布錢，上大學的學費，剛出道那會兒的應(yīng)酬費、置裝費，都他媽是誰給的？你媳婦在月子中心住了大半年，每個月十多萬的食宿費，又他媽是誰給的？你跟老子算這個是吧？”

    蔣父的語氣立刻變軟了：“……爸，那我給您認個錯兒，您別算了好嗎？”

    蔣伯兮垂頭扶額：“……”真丟臉??！

    難言的沉默在沙龍里蔓延，周圍的植物被空調(diào)吹得晃動，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卻讓氣氛更顯窒悶。

    蔣廣元畢竟是老子，太知道怎么對付這個廢物兒子。

    片刻后，他冷聲道：“從今天開始，你的零用錢沒有了！”話落看向?qū)O子，命令道：“你也不準再給他一分錢！叫他自己去外面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

    蔣父急了，連忙喊道：“兒子，兒子，你在旁邊嗎？爸爸是打電話來道歉的。對不起，當年爸爸不該假裝自殺去騙你，但是你mama非逼我那么干，我也沒辦法??！另外，爸爸會好好勸勸你媽，讓她別再反對你和秦青的事。你媽最聽爸爸的話，爸爸很快就能搞定她，你就放心吧！”

    蔣伯兮真的是又想氣又想笑。

    攤上這樣的家人，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挖了別人的祖墳還是積了很多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