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朱晨風當過保鏢，對這個家很熟悉。

    秦青和周琴沒敢動，還站在門口。

    “我們可以進去嗎朱導？”

    秦青擠出一抹討好的笑容。他站在臺階下，朱晨風站在臺階上，朱晨風又長得很高，所以他只能仰著腦袋，睜大眼睛，用緊張忐忑的目光看過去。

    他這幅樣子有些可憐，同時又有些可愛，圓而大的黑眼睛溢出薄薄的一層水光，像極了求收留的動物幼崽。

    朱晨風心里有些癢，手也跟著癢，用指尖撥了撥秦青胡亂支棱的頭發(fā)，這才頷首道：“進來吧。”

    秦青連忙從朱晨風身側擠過去，跑進了屋里。

    周琴等朱晨風主動退開讓出一條通道才禮貌地彎腰，進入玄關。

    “就你們幾個？”朱晨風很詫異。他還以為鄭橋松會帶著一群制片人登門，給他施壓。

    “我給你買了水果！”秦青拍了拍放在桌上的水果箱，滿臉都是“快夸我”的驕傲表情。

    朱晨風正往客廳走，聽見這話腳步停頓，勾著薄唇笑開了。他意識到，這是秦青的私人拜訪。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他以為買一箱水果就能解決？

    “很遺憾，我不吃榴蓮?！敝斐匡L走到秦青身邊，逗弄道。

    秦青愣住了，笑得像花兒一般的臉蛋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空白。

    “榴蓮是我最愛吃的東西，我以為……”

    他微紅的唇開開合合，卻說不完后續(xù)的話。他以為自己喜歡吃的就是最好的，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他露出懊惱的表情，然后又笑開了，從褲兜里掏出一沓水果券遞過去：“幸好周姐提醒我你可能不吃榴蓮。喏，我買了好多水果券，你喜歡吃什么自己去店里兌。”

    他抓住朱晨風的手，把帶著自己體溫的水果券塞進去。

    朱晨風握緊水果券，深深看了秦青一眼，然后搖搖頭，走進客廳。

    這么清新脫俗的禮物，他已經(jīng)很久沒收到過了。別人來登門，送的都是價格昂貴的禮物，或者用利益交換。

    然而很奇怪，朱晨風并不覺得秦青的做法幼稚可笑。他反倒有幾分舒適。

    白石已坐在客廳里，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你是回自己家了嗎？”朱晨風嘲諷一句，指著沙發(fā)對秦青和周琴說道：“你們坐吧，喝茶還是喝果汁？”

    秦青立馬奔向白石，緊挨著對方落座。這樣他才能安心一點。

    白石笑了笑，伸出手臂輕輕拍了拍小孩緊繃的脊背。

    周琴在單人沙發(fā)上坐下，拘謹?shù)卣f道：“朱導您別忙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br>
    朱晨風點點頭，沒再理會周琴，而是看向秦青，問道：“你喜歡吃榴蓮，我讓廚師現(xiàn)在就給你開一個？”

    “好啊！”秦青眼睛都亮了，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

    朱晨風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揚。秦青怎么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這樣真的很容易被拐走。

    朱晨風喚來廚師，交代了幾句，又點了幾個菜，像是準備留幾人在家吃飯。

    廚師離開后，他拿出手機，感嘆道：“二十萬人聯(lián)名抵制，秦青，你厲害??！我電影還沒拍出來，你就把我的票房整垮了?！?/br>
    秦青剛有所緩解的情緒此刻又開始緊繃。

    他漲紅了臉，正準備開口，白石卻轉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給出一系列數(shù)據(jù)：“我查過了，這二十萬人里，只有一萬多是真實用戶，其余的都是圈內(nèi)同行買的機器人。到底是哪些同行在背后出手，名單也在這里，你自己看吧?！?/br>
    朱晨風微微傾身，看向電腦。

    秦青聽愣了，也跟著彎腰查看。

    “吳景也買了水軍黑我？”他非常驚訝。

    朱晨風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看了秦青一眼，問道：“怎么，傷心了？你很崇拜吳景，對他的印象是不是幻滅了？”

    他以為秦青被鄭橋松保護得很好，心性一定很脆弱，受不了任何一點打擊。

    但他想錯了。

    秦青沒有經(jīng)過思考就認真地搖頭：“沒有傷心，也沒有幻滅。你已經(jīng)選了吳景，我還跑去找你爭取，我可以做的事，他當然也可以。大家各憑本事?！?/br>
    朱晨風挑挑眉，終于露出一點驚訝的情緒。

    他沒想到秦青的心態(tài)竟然這么好。不，應該不是心態(tài)的問題，而是豁達。

    這孩子心很大。

    朱晨風低聲笑了，把電腦推開，翹起二郎腿說道：“你們也知道，網(wǎng)民喜歡從眾，看見這么多人抵制，就算數(shù)據(jù)是假的，跟著抵制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選擇秦青，我是要承擔風險的。”

    周琴立刻開口：“鄭總很快就會壓下輿論，這一點您不用擔心?！?/br>
    朱晨風嘖了一聲，有些無趣。他只是想嚇嚇秦青，看看這孩子眼睛睜大，溢出水霧的樣子而已。他當然知道鄭橋松會怎么做。

    秦青眨眨眼睛，忽然就跪了下去。

    白石立刻去拉扯他，面色很陰沉。周琴呆住了，有些手足無措。

    朱晨風站起身，露出惱火的表情。他非常反感這種求人方式，每每遇到此類情況，他都會讓保安把人扔出去。他不喜歡被道德綁架。

    朱晨風大步走向玄關，準備用門口的對話機呼叫保安。

    秦青甩開白石，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和一根筆，重新又跪下去，說道：“朱導，我給你寫一份保證書。我不用你預付片酬。我先幫你拍戲，拍完了，票房達到預期了，你再把片酬給我。這個叫對賭協(xié)議是不是？我好像聽人說過。”

    其實對賭協(xié)議不是這樣的，但沒人糾正他。大家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原來秦青不是下跪求人，而是沙發(fā)太高，桌子太矮，他寫東西不方便，所以才跪在地毯上。他在家也喜歡這樣，習慣了。

    白石：“……”艸，他差點把小孩臭罵一頓！

    周琴低下頭，揉了揉腦門。她到底跟了個什么小祖宗？腦袋是不是脫線啊？

    朱晨風：“……”

    “朱總，您家是不是出事了？我們馬上過來！”對講機里傳來保安焦急的聲音。

    朱晨風：“……不，家里沒事，你們繼續(xù)巡邏吧?！?/br>
    把對講機放回原位，朱晨風啼笑皆非地嘖了一聲，然后才走向客廳。坐下之后，他翹起二郎腿，盯著埋頭寫保證書的秦青看了一會兒，忽然發(fā)出一陣低笑。

    秦青果然很難搞，竟然把他都弄得一驚一乍的。

    “你腦子是什么構造？我能打開看看嗎？”朱晨風略微傾身，用指頭撥弄秦青亂糟糟的頭發(fā)，嗓音里滿是無奈，又滿是趣味。

    秦青咬著筆桿說道：“好，給你看！”話落，他往朱晨風的方向歪了歪脖子，亮出自己毛絨絨的頭頂。

    朱晨風用手掌覆住這顆腦袋，再次發(fā)出低笑。

    就在這時，廚師把挖好的榴蓮送進了客廳。

    秦青連忙放下筆，端起保鮮盒，舀了一大勺榴蓮塞進嘴里。他懂人情世故，但是不多，看見好吃的東西就什么都忘了。

    “白石，你來幫我寫保證書。票房不上十億，我不要片酬。寫完了我簽名摁手印。”他含含糊糊地說道。

    白石笑著揉了揉小孩的腦袋，正準備拿起保證書，朱晨風卻伸出手，先一步把紙抽走。

    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搖頭感嘆：“秦青，你該練練字了，小學生的字都比你寫得好?！?/br>
    秦青臉頰微微發(fā)紅，爬起來，貼著白石坐下，沒敢吭聲。白石伸出手臂攬住秦青的肩膀，用溫暖的體溫鎮(zhèn)定著秦青的情緒。

    秦青感覺到了來自于白石的關心，連忙舀了一勺榴蓮，喂給對方。

    兩人在家就經(jīng)常這樣互相投喂零食，已經(jīng)習慣了。

    周琴瞥了一眼，心里連喊磕到了。

    朱晨風挑挑眉梢，沒發(fā)表意見，卻不耐地嘖了一聲。

    秦青越發(fā)往白石身邊貼去，只差鉆進白石懷里。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有點害怕朱晨風。

    朱晨風放下保證書，問道：“你為什么不去讀書？你才十九歲，還是讀書的年齡?！?/br>
    話題不知不覺就扯遠了。

    “我的高考成績你應該在網(wǎng)上看見了吧？我也想讀書，但是我考不上啊。我有什么辦法?！鼻厍嗤诹艘粔K榴蓮塞進嘴里。

    說到成績，他表情發(fā)苦，露出一些愁容。吃了榴蓮，他又眉目舒展，勾起薄唇，偷偷樂了。

    看著他千變?nèi)f化的漂亮臉蛋，朱晨風既無奈，又有些想笑。這是什么活寶？

    “考不上就繼續(xù)考，年紀輕輕怎么能不讀書?！敝斐匡L壓住笑意，嚴肅地說道。

    “鄭橋松給我請了家教，我是準備繼續(xù)考的。”

    秦青一點兒也不反感這個話題，一邊吃榴蓮一邊絮絮叨叨：“我只有數(shù)學和英語比較差，把這兩門補上去，我肯定能上中戲。我腦子不笨，就是注意力不集中。我還想跟你商量呢，我拍戲的時候，你能不能每天下午四點到六點給我放兩個小時假，我的老師只有這個時間點才能來給我補課。他自己也在考博呢?！?/br>
    說著說著，他已經(jīng)吃完一塊榴蓮。

    “這個果核也可以吃的，放進水里煮一煮，或者用來燉雞，補腎的?！彼鲁龉?，科普道。

    話題跳躍度太大，上一秒還在說讀書，下一秒就變成了補腎。朱晨風苦惱地揉著額頭，卻又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跟秦青聊天真的不用帶腦子。

    “白石，我把果核帶回去，讓阿姨給你燉雞湯?！鼻厍嗷仡^看向白石。

    白石伸出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發(fā)，“我不需要補腎。”他極富磁性的嗓音里夾帶著寵溺的低笑。

    朱晨風隨手撕爛了保證書，徐徐說道：“片酬該怎么給就怎么給，我拍出來的電影從來沒撲過，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每天兩小時的假，我給你批了。你好好學習，爭取明年上中戲。”

    秦青呆住了。

    周琴也在發(fā)愣。她以為白石才是這次談判的主力軍，卻沒料到秦青只是隨便拉了幾句家常，就把朱導攻陷了？

    “你不和我解約了？”秦青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問。

    他睜著又圓又大的眼睛，驚喜萬分地看著朱晨風。

    “我第二部 劇本都已經(jīng)在寫了，男二還是你。我如果不用你，續(xù)集怎么拍？”朱晨風露出戲謔的笑容。

    秦青揉了揉臉頰，又眨了眨眼，這才站起來，深深鞠躬：“謝謝你朱導！我一定會努力的！”

    吃完晚飯之后，秦青帶著一盒榴蓮離開了朱晨風的家。

    朱晨風站在門口看著三人消失在拐角，然后拿出手機，看了看網(wǎng)絡上的輿論動向。

    那封聯(lián)名抵制書已經(jīng)消失，嘲諷秦青的聲音也少了。鄭橋松的動作果然很迅速。

    有人轉發(fā)了朱晨風的一條微博，問道：【朱導，你說話還算數(shù)嗎？】

    原來三年前，朱晨風氣急敗壞之下在網(wǎng)上發(fā)了誓，說再也不會跟秦青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