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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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么一句話功夫,裴慎跟前便已聚齊了各個總督派遣來的幾位總兵。 高庸強忍著疼痛道:“今日勞煩諸位馳援宣府,高某在此謝過了?!?/br> “高總兵客氣了?!?/br> “宣大與薊遼本就是唇齒相依,應該的?!?/br> 眾人推辭了幾句,高庸這才道:“我已派人在府中備下熱水酒菜,還請諸位莫要嫌棄?!?/br> 眾人也不推辭,被高庸手下人引著,前去高總兵府上。 其中薊遼總督派遣來的總兵蔣銳,邊走邊恭維道:“這一役,中丞大人功不可沒,下官在此提前恭賀大人了。” 裴慎笑笑,拱手溫聲道:“此役皆仰賴將士用命,諸位幫扶,我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br>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笑起來。這個說裴大人太謙虛,那個說裴大人好計策。人人拍馬屁,拍得一片和樂。 蔣銳難免感嘆道:“此等大捷,中丞大人必要回京都述職受賞。說來我已有八年未回京,也不知京都風貌如何了?” 回京?裴慎思及此處,只冷笑一聲,入得高總兵府上,徑自沐浴更衣去了。 作者有話說: 本章參考書目:《明代九邊史地研究》、 “耳只聞鑼鼓之音,目只視旗幟之色”出自戚繼光《練兵實紀》 第46章 清點戰(zhàn)功, 修葺城防, 撫恤民政……一連三日,裴慎徹夜不休, 忙得腳不沾地。 待清點戰(zhàn)果后才發(fā)現(xiàn)起, 此一役,斬敵萬余人,繳獲戰(zhàn)馬近萬匹。損失了如此之多的人口, 俺答雖然還能以小股sao擾的形式侵擾九邊, 但至少五年之內(nèi)無力再大軍進犯。 此等大捷, 開國百余年來也是少見的,更別提是在兵事頹靡的本朝。 果不其然, 三日后,裴慎便接到上諭, 要攜手下眾將士入京獻俘受賞。 大同距離京都六百余里, 疾馳之下兩日便能到。 再修整半日后,裴慎精挑細選了幾十名俘虜, 攜近千名將士自永定門內(nèi)入,沿著正陽門大街往前走,路過山川壇、天地壇、正南坊、菜市口等地,再沿著東西江米巷繞一圈,到皇城根下接受皇帝檢閱。 凡軍士所過之處,兩側(cè)街道擠擠挨挨到處都是人。樓上開窗觀望、樓下棚子里、屋檐下,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來了嗎?來了嗎?” “真打贏了?” “哎呀別擠我!別擠了!” 喧嘩聲中,但見有軍士從正陽門大街而入,容色肅穆, 綿延二里, 旌旗蔽日, 長.槍如林。 朔氣漸起,鐵衣森森,肅殺之氣如洪流撲面而來,唬得兩側(cè)百姓俱是一靜。 火銃兵、騎兵的鎧甲上有著大量刀砍錘砸的痕跡,還有匆匆清洗過后殘留的血跡。步卒長.槍上懸掛著韃靼人的衣裳,還有生石灰硝制的韃靼人頭,足有幾百個。 看得周圍百姓俱是一靜。 京都百姓年年受韃靼叩邊侵擾,三年前韃靼更是打到了京城下,蹂踏良田,擄掠婦女,殘殺青壯。以致千村萬落血流成河,白骨盈野。 那一年家家縞素,戶戶披麻。亡者怨,活人哭,墳連墳,冢接冢。目之所視,白幡蔽日,耳之所聞,哀聲百里。 仇深似海,恨入骨血,怎能相忘? 如今聽說打了勝仗,斬敵俘虜近萬韃靼人,消息傳來京都,一時間竟無人敢信。又聽說三日后正陽街上有獻俘儀式,以至于百姓們扶老攜幼上街來看。 今日見幾百個韃子人頭被懸于長.槍之上,其后囚車上還關(guān)押著幾十個韃子俘虜,百姓們?nèi)鐗舫跣选?/br> “真打勝仗了!” “殺光胡虜!” “打贏了!打贏了!” 歡呼聲漸漸蔓延開來,先是一角人潮在喊,緊接著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直至聲振林木,響遏行云,漸漸匯成了山呼海嘯般的“虎!虎!虎!”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驟然響起,鑼鼓齊鳴震耳欲聾。宛平縣、大興縣鄉(xiāng)紳帶頭,扶老攜幼,攔在馬前,取出美酒佳肴以饗軍士。 見狀,兩側(cè)酒鋪紛紛抬出自家招牌酒,靠壁清、蘭英酒、芙蓉露、薏苡酒、黃米酒……一時間,十里長街,俱是酒香。 茶館里有茶客高呼道:“今日大捷,我請諸位吃茶!” “散喜!散喜!”有東家從柜臺笸籮里抓一把銅錢灑出去,引得街邊小兒歡呼雀躍,紛紛去撿。 各家酒樓食肆,只叫伙計挑著擔紛紛趕來,沿街高呼。 “劉家冷淘面——贈邊軍將士!” “來吃!來吃!抄手胡同華家豬頭rou!” “查樓糖纏簇盤!” 陳家巷的炮谷、三斗街的火燒、又有米花白餅、粉果膏環(huán)……林林總總,百余家食肆伙計,竟將長街堵塞。 還有兩側(cè)街面上,樓上樓下前來看熱鬧的年輕男女們擠擠挨挨,只將手中香囊荷包、扇墜玉佩,一個勁兒地沖著將士們身上扔去。 又有知機的小販趕來販鮮花,荷花、木芙蓉、秋菊……一朵一朵,此時此刻,無人會吝嗇這幾文錢,只買了簪在頭上,或扔給將士。 舞龍的、舞獅的、游鑼鼓的、設宴歡慶的……十里長街,酒香花香,人潮人浪。天與地都是熱烈的。 見此情此景,裴慎難免心中暗嘆,父老鄉(xiāng)親,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啊。 裴慎身側(cè)數(shù)位總兵紛紛昂首挺胸,竭力作出英武狀,沒過一會兒便有香囊荷包落在懷中,惹得眾人齜牙咧嘴,喜不自勝。 總兵薛銳看看身旁裴慎,竟沒有一朵鮮花落在他身上,連個輕飄飄的香帕汗巾都被他躲了過去,一時納悶,低聲道:“中丞,你這是做甚?” 裴慎心道這滿大街的荷包鮮花、香帕汗巾、沒一個是他想要的,不躲開,難不成任由她們砸? 思及此處,裴慎神色如常,只暗自冷笑,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jié)M街都是。 見裴慎不語,薛銳正欲再問,卻見裴慎勒停了馬,竟已到了皇城根下。 待面見陛下后,交了紀功圖冊,又被陛下夸贊了幾句“心性端謹、智識沉毅”,裴慎便離了皇城,徑自返回國公府。 此時已是漏夜時分,裴慎不好打擾家中祖母叔伯,便只叫個親衛(wèi)提著燈籠去了外書房。 外書房里是慣來沒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唯陳松墨跪在庭中請罪。 夜色漆黑,唯見明月高懸柳梢頭,月華映得庭中一地霜白。 裴慎穿著麒麟補子,緋袍犀帶,云鳳四色花錦印綬,匆匆而來,只瞥了眼滿身霜色的陳松墨道:“辦事不力,按照軍中規(guī)矩,一人二十棍,可有異議?” 陳松墨暗松了一口氣,只應了一聲便自去領(lǐng)罰。 裴慎進了外書房,燃燈闔門,又來到翹頭案前,不慌不忙鋪開陳清款宣紙,壓上玉麒麟鎮(zhèn)紙,又取了兩根湖筆。 先研了淡墨描繪五官,次以赭色烘染骨骼肌理,粉白、緋色層層暈染,上一層薄粉,最后取一根羊毫筆,細細勾勒秀眉鬢發(fā)。 將筆于宣窯磬口筆洗中細細洗凈,裴慎悠閑地啜了盞茶水,靜待墨干。 就在此刻,外書房忽有人敲門,裴慎道了一聲“進來。” 便有個著皂色圓領(lǐng)袍的男子,滿臉絡腮胡,借著夜色入得門中。 裴慎頑笑道:“鎮(zhèn)撫使如今是越發(fā)小心了?!?/br> 石經(jīng)綸只苦著臉咧嘴一笑,闔上門低聲道:“鬼鬼祟祟,實非男兒所為。若不是事情緊迫,我又哪里會夤夜前來?” 裴慎見案上畫已干,便將其小心疊起來。 石經(jīng)綸探了一眼,難免感嘆道:“大人好定力!”火燒眉毛了,竟還有心情作畫。 裴慎輕笑:“這可不是畫,是解你家指揮使憂思過甚,夜不能寐的靈丹妙藥。” 石經(jīng)綸一愣,只納悶道:“指揮使不好男色。”這畫中人雖男生女相,容貌綺麗,絕非凡品,可指揮使又不是為了男色憂心。 裴慎不慌不忙地將畫軸卷起,眼底冷意森森,只嘴上慢條斯理道:“這是我愛妾。” 石經(jīng)綸微怔,正欲相詢,誰知裴慎下一句唬得他臉色一變。 “我赴任山西之時,她意外走失?!?/br> 意外走失?好端端一個妾,住在國公府里,哪里會突然走失?恐怕是逃了。 石經(jīng)綸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瞠目結(jié)舌了半晌,喃喃道:“這女子莫不是個磨鏡?” 若非不喜男色,何至于棄了俊朗清貴,位高權(quán)重的裴大人,這不合理??! 裴慎握著畫軸的手攥緊,幾要將那畫軸攥裂開,半晌他冷笑道:“你且將此畫拿去,幫我查一查畫中人如今去了哪里?” 石經(jīng)綸拱手應道:“是,大人!”語罷,又道:“可這與指揮使又有何關(guān)系?” 裴慎淡淡道:“段仁冤死獄中,宣大總督的位子空了出來,林少保和陳閣老兩派為了這個位置相爭不休。” 石經(jīng)綸低聲道:“裴大人戰(zhàn)功赫赫,又剛一戰(zhàn)定鼎宣大,今日陛下還夸贊裴大人才猷諳練,cao履清勤,朝野上下俱傳,只說裴大人將要赴任宣大總督?!?/br> 出頭的椽子最先爛。被皇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夸贊,四面八方都是嫉妒艷羨的眼神,哪里是好事? 裴慎暗自警醒,便笑道:“你且告訴陸指揮使,我無意宣大總督的位子?!?/br> “為何?”石經(jīng)綸蹙眉道。 裴慎只笑了笑,沒說話。 他今年二十四,從二品巡撫,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若得了宣大總督的位子,便是二十四的正二品高官,太過顯眼。況且過早登上高峰,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功高震主的下場人盡皆知。 此時此刻,原就該壓一壓,沉一沉。積攢功勞,厚積薄發(fā),到了三十余歲,便能一舉入閣。此其一也。 其二,林少保和陳閣老,兩派人馬爭宣大總督爭得厲害,他此刻卷進去,恰是政潮最為暗流洶涌的時候,再想脫身就難了。 其三,作為宣大總督強有力的競爭者,他自愿退出,別管是林少保還是陳閣老,總給饒些好處給他罷。同鄉(xiāng)同年們的職位,也該往上提一提了。 其四,便是要放棄宣大總督的位子,來保住陸指揮使。 “陸指揮使不是正憂心陛下想讓林通來擔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嗎?”裴慎笑問道。 屁股底下的位子要被搶了,能不憂慮嗎? 石經(jīng)綸也不知他為何轉(zhuǎn)了話題,只點頭道:“那林通雖庸碌,卻是林少保之子,婉貴妃弟弟,頗得陛下信重。” 裴慎便笑道:“你只管告訴指揮使,且叫他去助林少保爭得宣大總督的位子即可?!?/br> 如今俺答敗退,宣大五年無大戰(zhàn),換一個庸碌的林通上去,只要不瞎搞,老老實實當個木頭,并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