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館不大，只能放十余張桌子，大家吃好了都默契的沒走，端了杯茶消食閑聊。

    下面的師父拍拍衣服上的面粉，端著杯茶走出來，靠著柜臺眼睛咕嚕嚕一轉，看向柳吳老人，他正有一下沒一下?lián)崦侔涎a好的破口。

    “劉老頭，好久沒聽你彈曲了，吃飽喝足不練練手啊?！?/br>
    溫荑一聽好奇的看了一眼裝在琴包里的三弦，剛才她急著補破口，沒來得及細看。

    柳老得意的抬了抬下巴，“老頭子吃開口飯的時候你這小面館都不入眼?！?/br>
    面館老板正是那做澆頭的師父，見大家都興致勃勃的，索性借坡上，“知道你們這行有規(guī)矩，現(xiàn)在戲臺子里點曲一百五，今天這頓飯給你免了怎么樣。”

    三碗面沒多少錢，兩個澆頭卻價格不菲，加起來也差不多是點一首曲子的價。

    柳老也不是非要拿喬，見老板這么大方，也不啰嗦，喝口水清清嗓子，把弦子從琴包里小心取出。

    神態(tài)溫柔的從琴頭順著弦撫摸到蒙著蛇皮的琴身上，手指輕輕在弦上一按，整個人的氣場頓時一變！

    整個面館剎那間都靜了下來。

    第9章

    吳琦門牙緊咬著下唇，手機舉在胸前一動不敢動，生怕破壞了拍攝效果。

    他這些年是靠傳播蘇城的風土人情文化傳承火起來的，還是有幾分敏感度的，借著美女的熱度現(xiàn)在直播間的觀看人數(shù)已經(jīng)創(chuàng)了他有史以來的新高了，如果此時此刻這位老人真的是個老法師，他這次直播一定會火出新高度。

    這時候自己絕對不能掉鏈子。

    柳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是評彈藝人，幾十年前也是被追捧過的，每當他被請到某個戲院的時候，總是賓朋滿座。

    老了老了這手藝也沒落下，每天都會帶著琴去公園里和一幫老伙計自娛自樂。

    其實在場的老人有為數(shù)不少都聽過柳老的戲，可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此時一開口卻都驚得愣住，心底暗贊老柳真是不減當年。

    溫荑原本就坐在老人對面，是最最得天獨厚的vvip位置，此時也不免癡迷的聽進去了。

    其實她對蘇城本土話一知半解，礙于上學時有的老師講的興奮了不由自主就會變成本地話，沒辦法也只能私下里去學。

    從老人家開口，溫荑就聽出來了，這似乎是個富家公子和落難佳人的故事。

    講一個書香世家的少爺愛上了唱大鼓書的賣唱女，賣唱女美貌卻不墮落，兩人情投意合，他對其又愛又憐，甚至還想送她去上學，可正當兩人準備結婚的時候，變故發(fā)生了。

    少爺有事歸家，對愛人的保護出現(xiàn)了疏漏，賣唱女被本地的軍閥看上了。

    這人不比少爺發(fā)乎情止乎禮，看上就要霸占，把那姑娘擼回去硬是折磨到瘋癲。

    聽到這在場的人都不禁為兩人的命運而擔憂起來，也為賣唱女生在特殊時代而悲哀，情不自禁的就眼眶濕潤了起來，有些多愁善感的人甚至抬手揪住胸口的衣服。

    看直播的人大部分都聽不懂老人在唱的是什么，這時突然人在彈幕上翻譯了出來，對上個世紀文學有一定了解的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柳老唱的是《蹄笑姻緣》選段。

    知道結局的人忍不住拍腿跺腳，只覺得一腔熱情錯付了，原本還以為會是個好結局，以為少爺和賣唱女終究會沖破藩籬相愛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結果，哎……

    柳老自己一個人把念詞安排的非常合理，一方面做旁白，一方面又把自己帶入少爺?shù)纳矸?，既站在上帝視角冷靜的講述時代造就的悲劇，又能將觀眾的思緒帶入到角色本身的命運上，為其喜為其悲。

    再加上老人本身人生閱歷在那，把這種劇目演繹的更是平添韻味，堪稱經(jīng)典。

    不過這出戲畢竟太長了，只節(jié)選到少爺歸來心急如焚，聯(lián)系了會武的朋友準備夜探軍閥府，把人救出來。

    故事到了這里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恨不得一口氣追到大結局。

    可惜柳老畢竟年紀大了，二十來分鐘下來額頭就見汗了。

    面館老板連忙倒了壺茶上前，拱了拱手。

    一頓飯錢他純賺了，換作以往，起碼得分成十場，兩人來演繹。

    可這出戲柳老演了一輩子，早就爛熟于胸了，臨場改編，自己一人就把這出戲給演了，還簡化了不少劇情。

    真是讓這些老街坊們拍案叫絕。

    吳琦見大家都要收拾東西離開，鬼使神差的突然終止了直播。

    看著后臺的數(shù)據(jù)，心臟砰砰的越跳越快，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憂。

    他知道自己突然中斷直播一定會讓粉絲罵死，可眼瞅著那兩人就要起身走了，繼續(xù)拍下去定能拍到人正臉。

    那一刻卻突然覺得或許看不見才是最好的結局。

    就像老先生的那段評彈曲子一樣。

    吳琦陷入沉思，不過既然都已經(jīng)做出來，后悔也晚了。

    想到這，連忙抬頭，卻只見到老板收拾殘局的身影。

    “人呢？”

    老板似笑非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只看得人心虛。

    “吃完看完，不走還留這干嘛呀?！?/br>
    吳琦對老板連連道歉，自己未經(jīng)允許在這直播，做的不地道。

    “行了，吃完就走吧，我們這些老骨頭才不在意那個，以后這種事還是少干，真有人在意的話你這就是侵犯肖像權。”別以為他半只腳進棺材就不懂這些東西。

    吳琦連滾帶爬的出了面館，還抱著希望能再找一找那位飛針走線的美女。

    可惜出了巷子的門樓，左右看去寥無人煙，再無一絲熱鬧的樣子。

    “嗖”的一陣穿堂風吹過，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到一陣陣幽鳴，這一刻腦子里紛雜思緒接憧而至，都是什么“深巷老宅的腳步聲”“鬼弄十八號”之類的畫面，硬是讓他在這九月的天氣嚇出一身冷汗。

    “?。。。?！”

    ……

    溫荑和柳吳老人原路返回，走到小區(qū)門口又碰到拿著大喇叭的打更老人。

    “你那煙頭！別隨處亂扔！這是文明小區(qū)！”老人盯著年輕人把煙頭撿起來熄了才放心，一轉身笑了，“老柳，這時候回來，是吃上了？”

    柳吳老人獻寶似的把自己那琴包給他看。

    后者一看也驚了，“這手藝，真是絕了！”眼睛瞪的溜圓，看向溫荑的目光竟帶著幾分天真的崇拜。

    溫荑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就準備回家了。

    兩個老人見她走進三單元，柳老也不著急回家，和老朋友就在小區(qū)大門口門衛(wèi)室聊了起來。

    “這丫頭不錯，手藝好，人也好?！?/br>
    老人笑了，“你也是運氣，自從那丫頭住進來也有兩三個月了，出門的次數(shù)掰掰手指都數(shù)的過來。”

    老人無兒無女，社區(qū)給找了個小區(qū)門衛(wèi)的活，就把不到十平米的小屋當自己家，這小區(qū)里的人進進出出都躲不過他的法眼。

    柳老一聽稀奇，追問了起來。

    “什么？她就是三單元五樓那個總是晚上熬夜的住戶？”

    “可不是么，不過我聽說人家是在家辦公，網(wǎng)上接活，在家做好了聯(lián)系快遞上門直接郵到全國各地，”老人搖頭贊嘆，“現(xiàn)在年輕人可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路子多著呢?！?/br>
    柳老若有所思，暗自琢磨，“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嗎？”

    “這我還真知道一點，”老人看向五樓方向，“好像是做什么漢服，就是人民路上經(jīng)常有寬袍大袖的那種衣服，和褂子不一樣，之前我聽快遞員閑聊說發(fā)快遞光是辦保價就好幾百，你說得賣多少??！”

    柳老聽溫荑這么有本事，倒是覺得理所當然，有那好手藝，做的衣服都得是藝術品吧。

    老人還不知道他也算歪打正著的猜對了，真的有一群人把溫荑的作品當成是藝術品一樣在欣賞。

    *

    剛進門，溫荑正準備看看盲盒app后臺，不小心點在微信上，正好之前發(fā)出去的快遞被簽收，總監(jiān)小jiejie昵稱飛羽鎏金一連串的贊美不要錢似的發(fā)。

    不僅在私信里轟炸，群里也不放過，炫耀的那叫一個美滋滋。

    【飛羽鎏金：

    “天哪天哪天哪！從來沒見過這么美的漢服！”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這么重工的刺繡，偏偏面料很平順，一點不揪吧，走起路來連圖案都好像在動?！?/br>
    “這是人能做出來的東西嗎！”

    “瘋狂贊美掌柜小jiejie！”

    “這衣服我都不舍得上班穿了！”

    “絕對要當做傳家寶，說不定以后都會升值呢！”】

    之后就是各種角度的圖片，還有每一個繡花的特寫。

    看的群友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道袍嘻嘻：“小jiejie，坐標坐標，強烈建議線下面基，好想親眼看到啊！”】

    【青木醬：“對啊對啊，線下面基，感覺掌柜又有長進了，這么大一片刺繡卻一點都不亂，花上蝴蝶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我不下場爾等都是meimei：“@飛羽鎏金，能不能轉，我出雙倍。”】

    【飛羽鎏金：“@我不下場爾等都是meimei，別侮辱人了，搶不到就怪自己手速慢，這群里的袍子誰差錢似的?！薄?/br>
    群里的人見火藥味起來了，熟練地跟著在下面接連整活，這個發(fā)“我出三倍”，那個發(fā)“我四倍”，排隊似的接龍，兩下子就把硝煙掐死在萌芽里。

    大家在這個群里呆久了，都有了感情，再加上有共同的愛好，志同道合，平時開玩笑都說大家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每個人都很理智的維護群里的氛圍。

    *

    溫荑端了杯水坐在餐桌旁從下往上瀏覽。

    這個群是溫荑兩年前在一次漢服文化周活動中建的，里面的人除了最初的幾位是她拉進來之外，大多數(shù)都是群友自發(fā)拉進來的，全都是土豪袍子。

    他們每天的主要話題除了把之前發(fā)過的設計圖和實貨照片拿出來舔之外，就是聊溫荑什么時候能有新的設計做出來，到時候一定眼疾手快搶到。

    最近一年掌柜多了個毛病，每套漢服只做一件，群里看到的人要是覺得能接受這個價的就可以訂購，先搶先得。

    這群里的人都不缺錢，可能不能搶到還真得看手速和網(wǎng)速。

    群里有相親相愛自然也少不了八卦，眾人私下里最喜歡八卦群友。

    而且土豪也有等級的，群友們偷偷排了個土豪榜，位于榜一的無疑就是這位動不動就開口要人轉的“我不下場爾等都是meimei”。

    這人絕對是掌柜的忠實粉絲，據(jù)大家統(tǒng)計，她手里至少有五套掌柜的作品，不論是價格還是數(shù)量都是高居榜首的。

    而且這人很奇怪，有的時候溫荑靈感來了大半夜在群里發(fā)上去一張設計圖，她都好像在群里裝了bug一樣能秒搶，有時候則是接連好幾天都不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