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餐已經(jīng)成了早午餐，我還是穿好了衣服，幾乎委屈地黏在主人旁邊，主人也沒說什么，乾脆往我嘴里不斷塞食物。

    我們沒進(jìn)行什么對話，氣氛沉悶得可怕。

    我能感覺得出主人并沒有因為我吸他的衣物生氣，也沒有因為我的變態(tài)厭煩我，但主人似乎心不在焉地思考著些事情。

    我給主人餵得差不多時，門鈴?fù)蝗豁懥似饋怼?/br>
    我和主人都愣了下，這是我們到人間以來，第一次電鈴響起。主人拍了拍我讓我起來，他要去開門，我便跟屁蟲似地跟了上去。

    主人打開門時，金微笑地站在外頭，我因為早上發(fā)生的事實在有些無顏面對，但為了不顯得可疑，我只能面無表情。

    「約伯斯老師……維爾！噢……我想約維爾去玩，有家新開幕的唱片行，今天特賣呢?！菇鹪诳聪蛑魅藭r有些奇怪，好像停頓了下。

    我下意識地看向主人，想詢問他的意見，主人說道：「問你呢?！?/br>
    我猶豫了下，實在覺得主人的樣子有些怪，但又有點想去看看唱片行，也許可以找到主人喜歡的音樂——他有時候會無意識哼一些音樂——，我最終決定跟著去看看。

    「先生，我想去?！刮移^看著主人，「您有想要的作品嗎？」

    「不用了，我比較喜歡你唱的?！怪魅四昧隋X塞在我手上，「收好了，要是有人搶劫就給他。」

    「……主、咳！先生，不會有人搶的。」我差點沒把我和主人的身分曝露了。

    「我是要你小心，不要逞兇斗狠?！怪魅私淮?，又拿了昨天的斗篷給我穿上。不知道是不是主人也發(fā)現(xiàn)我偷吸了他的斗篷，才幫我穿上他的斗篷，不過主人的衣服挺暖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我會小心的。」主人幫我穿好后，我趁著主人不備，抱了主人一把，「我愛您，那我出門了。」

    我松手后發(fā)現(xiàn)金有些呆愣，我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才回神。

    「噢……走吧。」

    金帶我去了新開的唱片行，可以戴上耳機(jī)試聽，有好多好多的音樂，只是跟唱詩班的很不一樣，也跟主人偶爾哼起的不太一樣，但還是很好聽。唔……有些太吵了，有些會犯睏，終歸是不錯的，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買，總覺得主人哼的還是好聽一些。

    金買了幾張唱片，我們走在路上，他突然問道：「維爾，約伯斯老師會欺負(fù)你嗎？」

    「嗯？」我偏著頭，想著應(yīng)該是出門前被戲弄了一下才引起金的疑問吧，我笑道：「欺負(fù)我是他的樂趣?！?/br>
    「那你……」金似乎有些錯愕。

    我聳聳肩，「先生照顧我的時間遠(yuǎn)比欺負(fù)我還要多?！?/br>
    「嗯……約伯斯老師有這樣的一面啊?！菇鹚坪跤行瀽灢粯?，跟主人一樣都很怪。金深吸了一口氣又恢復(fù)了正常，「維爾，陪我去教堂一下吧。」

    「嗯？你想祈禱嗎？」

    金點點頭，他跟我不一樣，他會上教堂禱告，我偶爾會陪他去，裝裝樣子，我把靈魂賣給主人，因此我的主是主人，但他要是聽到我對他唸圣經(jīng)，他一定會先冷嘲熱諷再把我抓過去罰一頓。

    我這次還是陪金去，一樣裝裝樣子在禱告，想著的卻是晚上要怎么蹭主人，至少讓他像以前一樣驕傲、任性妄為，不要煩惱這么多。

    就當(dāng)我想著的時候，身體突然一陣劇痛，便像是被重物壓著背，按在前方的椅背上，「咦？我怎么……」

    金仍然好好坐著，他湊近了我，表情悲傷，「維爾……你真的跟惡魔簽訂契約了？」

    「你說什么……？」我皺著眉，我困惑著，我和主人沒有在人前做過任何奇怪的事，不該會被發(fā)現(xiàn)，還有壓制著我的力量太不尋常了。

    就連早上的事也沒被發(fā)現(xiàn)，正確的說，主人十分小心。

    「天使跟我說的，你被惡魔引誘走上歧路，約伯斯老師是惡魔吧？」金的表情變得嫌惡，很快又恢復(fù)冷靜，「沒關(guān)係，天使告訴我，只要斬斷契約，你就能自由?！?/br>
    「等一下，金！你到底在說什么？」我覺得金的表現(xiàn)令人害怕，他說的話也十分讓人害怕。

    金沒有回答我的打算，取而代之的是嚴(yán)肅富有威嚴(yán)，彷彿神蹟降臨的聲音回盪，「人類，跟惡魔簽訂契約是罪惡的?！?/br>
    我的眼角馀光瞄到，發(fā)現(xiàn)是前天看到的天使，我顫抖了起來，怎么好像有什么要脫軌了。我咬著牙，「我沒有犯罪也沒有作惡，只要是這樣，天使不該管到與惡魔簽訂契約的人類身上吧？」

    天使的臉孔突然扭曲起來，「你們在禮拜堂褻瀆上帝！那個惡魔進(jìn)了教堂，唱了圣歌！」

    根本全部是主人害的??！但我跟主人又沒有心電感應(yīng)，也只能祈禱他會知道然后救我。在這期間我只能盡量拖延時間，「你該找我的主人去……」

    「惡魔誘惑人類，沒有違背職責(zé)，要是跟他動手，會挑起戰(zhàn)爭，這是被禁止的。」天使又恢復(fù)了冷漠的樣子。

    「這不就只是遷怒嗎？放開我！」我動不了，也只能口舌上逞些威風(fēng)。

    「閉嘴！人類，你知道與惡魔簽了契約是要下地獄的嗎？」

    「我活是主人的，死也是主人的?！刮冶砻嫔湘?zhèn)定，內(nèi)心實在慌亂，只祈禱主人會感應(yīng)到什么來救我。

    「不不不！天使大人，您一定要救他，他不該下地獄！」金突然激動地說道。

    我錯愕地看向金，卻也有些理解，一般人不會像惡魔求助的。

    「哼！只要契約毀壞了，惡魔就得不到人類的靈魂。」天使手中幻化出一把劍，帶著火焰的金光，「放心吧，我佈下的結(jié)界低等惡魔絕對無法入侵，就連高等惡魔都得花不少時間，足以讓契約毀壞?！?/br>
    「金，那種東西會死人……救我，別聽信奇怪的話??！」我趕緊喚醒金的嘗試。

    「放心，只會毀壞契約，不會奪取性命。」金拍了拍我的肩，「這樣以后你就自由了，還能揭發(fā)惡魔的罪行?！?/br>
    「不！金，醒醒，正常的天使不會做這種事，這么奇怪的話，肯定也是惡魔?！刮遗ο胝f服金，然而我這一番話先惹怒了天使。

    「人類，閉嘴！我乃審判天使烏列，不是什么下賤的惡魔！」眼前的天使還真的是烏列，但主人沒說他這么偏激啊。

    「米迦勒還跟路西法談戀愛呢！」我偷偷咒罵著那對討厭情侶……也是有點久沒看到他們了。

    烏列的臉更扭曲，似乎不想多與我廢話，燒著火的圣劍飄到我的頭頂，我看著烏列的手指比劃著，劍墜落了。

    主人救我！真的要死了！我還沒讓您愛上我?。?/br>
    我在劍插到身上前不斷地祈禱著，然而劍最終無情插入我的心臟。

    如墜火海的灼燒啃噬全身，我尖叫起來，「啊——不——」

    耳邊突然傳入，不，更像是直接在我腦門回響的聲音，「維爾，閉上眼。」

    劍被拔了出去，灼燒也瞬間消逝。

    我還沒意識過來時，一隻巨大而恐怖的不明生物出現(xiàn)在眼前，不，其實我知道那是什么生物，是蒼蠅，只是實在大得過分，也不像一般蒼蠅，牠不趴于物體之上，牠靠著尾部坐立于地，六隻腳黑而粗大，上頭的毛也令人毛骨悚然。蒼蠅的一隻腳上傳來一股彷彿是蛋白質(zhì)燃燒的臭味。

    金不知道什么時候昏迷了，拎著他的唱片倒在地上，但我無暇顧及其他。

    蒼蠅如此巨大，移動起來卻十分敏捷，牠側(cè)身轉(zhuǎn)向我，那低沉回盪于腦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不是要你閉上眼嗎？」

    聲音嘆息了一聲，蒼蠅又再次轉(zhuǎn)向烏列，「好久不見，烏列，你要怎么賠我？」

    「……別西卜，與他簽契約的惡魔是你？」烏列明顯一頓。

    「哦？不然你以為是誰？路西法？」蒼蠅，或者說我的主人用著宏亮的聲音問道。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我的主人被稱為蒼蠅王，這絕對是最適合他的稱呼。

    「……誰會記得墮落者？要不是你的原型如此有名，我可認(rèn)不出來?！篂趿泻吡艘宦?。

    「那么你要怎么賠我？烏列。」主人的聲音毫無起伏，「還是這是向我宣戰(zhàn)的意思？」

    「契約沒有斷。」烏列平淡地說道。

    主人突然暴怒起來，蒼蠅身邊的黑氣瀰漫一片，幾乎要淹沒蒼蠅的樣貌，主人也沒了平常的優(yōu)雅與悠哉，「廢話！斷了他早就死了！你當(dāng)一個地獄宰相很好騙？」

    「……那你在生什么氣？」烏列平淡地問道。

    我雖然看不出蒼蠅的表情，但總覺得主人愣了一下，突然哼笑起來，接著哈哈大笑，笑得瘋狂，笑聲不斷捶著心臟，令人心悶。

    「為了我往后孤獨的永生?！怪魅撕吡艘宦?，又平靜下來，「你們這些被神愛著的，又怎么會明白?！?/br>
    烏列愣住了，主人轉(zhuǎn)向我，慢慢靠了過來。

    隨著主人的靠近，我的心慌亂起來，我看不懂主人的表情又以為他心情不好時會下意識躲著他——雖然會被抓回去——，而我更看不懂蒼蠅型態(tài)的他，我做了幾乎后悔了數(shù)年的動作，不知道何時能移動的我往后挪了一些。

    主人停下了，巨大的復(fù)眼看著我，要不是如此大隻，我還不知道蒼蠅的復(fù)眼上是有毛的，主人的觸角動了下。他伸出其中一隻腳，掛著一條金鍊，伸到我的頭頂之上翻了腳，金鍊就這么墜落順勢掛到了我的頸子上。

    金鍊的重量讓我一頓，還來不及反應(yīng)時，主人那彷彿回盪于整個教堂的聲音說道：「愿你獲得直至死亡的幸福，死后等待你的就是地獄?！?/br>
    「咦……？」我覺得主人的話有些不對勁，要伸手去抓住主人最近的腳時，主人已經(jīng)慢慢消散，直到完全消失時，那對復(fù)眼一直注視著我，而我的手什么也沒抓到。

    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什么從手中遺落了。

    教堂已經(jīng)沒有主人的身影，烏列也不見了，只有我，還有昏迷的金.普西。

    我顧不上別的，我想趕快回家，彷彿想確認(rèn)什么，我一個人跑出了教堂，一路奔回家。

    希望今日出門的事是假的，希望主人仍然在家等著我，希望我從未傷害過他。

    打開家門時，家中的燈沒關(guān)，彷彿有人在，然而我找過每個角落都沒有主人的影子。衣服在院子隨風(fēng)飄蕩，冰箱里還有中午吃剩的菜，衣柜還是分成兩半放著兩人的衣服，生活用品也是兩套躺在該在的地方，什么都沒變，然而我再也沒有看到我的主人。

    我才想起主人消失前掛在我的頸子上的項鍊，是金鍊掛墜，吊著水滴形狀的紅寶石，會讓我想起主人的眼睛，寶石上金屬藤蔓花紋的外框也是金製的。

    我想起項鍊落到頸項上的重量有點沉，也許跟那時主人的心情一樣，他停在了我面前一段距離的地方，伸長了手卻不愿意靠近我。

    我握緊了紅寶石忍不住痛哭失聲，不斷地祈求著，「主人……對不起……求求您回來……奴隸再也不會躲開……奴隸愿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要您愿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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