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她閨女，杜金花很高興。但是，他連書都不讀了，又讓杜金花覺得沒主心骨，不堅定，不會有出息。

    顧亭遠(yuǎn)察覺到岳母的不滿，并不慌亂，仔細(xì)回答道：“我清晨讀書，午后讀書，夜半讀書。白日里，則作畫來賣?！?/br>
    他要賺錢養(yǎng)家，養(yǎng)jiejie，娶寶音。每日往外跑，并非不分輕重，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是經(jīng)過科舉，又做過官的人，再一次考出功名不是難事。倒是jiejie和寶音，才是他最重要的。

    “你作畫，就跑到咱們陳家村？”杜金花狐疑地看著他，“咱村里有啥？”

    顧亭遠(yuǎn)握著未送出去的畫卷，答道：“此處風(fēng)景甚好?！?/br>
    有廣袤土地，有蜿蜒流水，有燦爛瑰寶。

    沒有比陳家村更美麗的地方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怪?！倍沤鸹]想到他夸的是寶音，只以為他覺得陳家村的風(fēng)景好，甚是不解。瞧著他手里的畫卷，問道：“這又是什么？”

    顧亭遠(yuǎn)雙手捧著，遞向前去：“昨日手里顏料不足，倉促之下，就地取材，畫了一幅綠牡丹。興許陳小姐不喜歡，故而昨日又做一幅畫。”

    怕寶丫兒不喜歡綠牡丹，就重新畫了一幅？

    杜金花接過，打開來。只一眼，就被驚艷到了，只見大朵大朵的粉紫花朵，開在碧綠葉片中，大氣而貴氣：“這個好！”

    顧亭遠(yuǎn)見岳母喜歡，心放下了一半。

    “你有心了?！毙蕾p完，杜金花將畫卷收起來，掀起眼皮子，瞧著他問：“還有別的事嗎？”

    顧亭遠(yuǎn)猶豫了下，輕聲問道：“陳小姐可還好？昨日不曾風(fēng)吹著罷？”

    “寶丫兒好著呢！”杜金花沒好氣道，“你別總想著她不好?！?/br>
    “是，晚輩知錯。”顧亭遠(yuǎn)連忙彎腰，做了個揖。

    說話時，院子里傳來種種熱鬧聲響，顧亭遠(yuǎn)看了幾眼，問道：“大娘家里要蓋房子？”

    “你還懂這個？”杜金花奇道。她以為他只會死讀書，畢竟他看著就像不通俗務(wù)的樣子。

    顧亭遠(yuǎn)答道：“曾見過?！?/br>
    “嗯，在蓋房子?！倍沤鸹ㄋ餍愿膸拙?，“咱們家里要建學(xué)堂呢！這叫什么，族學(xué)！只有咱們陳家的孩子就讀！”

    建學(xué)堂？顧亭遠(yuǎn)一怔，岳母哪來的銀子？

    岳母家底很薄，他有印象。

    猶豫了下，他問道：“大娘可需要幫忙？”

    “你能幫啥？”杜金花稀奇道。他一個風(fēng)吹就倒的單薄體格，能幫啥忙？寫幾幅字送寶丫兒，還差不多。

    誰知顧亭遠(yuǎn)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晚輩手里還有一點閑錢。不多，只有幾百文，大娘需要嗎？”

    家里不止這點銀錢，但家里的銀錢都是jiejie掌著。他提出來，怕是不合適。既如此，他多賣幾幅畫，多寫幾幅字，攢點錢幫襯一下。

    杜金花一臉做夢的表情。傻子吧？這是個傻子吧？非親非故，上趕著拿錢？

    他自己清貧，還要賣書貼補(bǔ)家用，主動借錢給她？圖什么啊？

    “小伙子，你這樣不行！”她忍不住教訓(xùn)道，再是喜歡寶丫兒，也不能這樣傻呆呆的。對于顧亭遠(yuǎn)主動要借錢的舉動，她非但不感動，還很不贊同，“做人得長個心眼！不然被人騙了錢，哭都沒地兒哭去！”

    “大娘不會騙我的?！鳖櫷みh(yuǎn)不緊不慢地道，“大娘熱心腸，給我水喝。陳小姐熱心腸，提醒我不要被草叢里的蛇蟲咬了。二郎兄熱心腸，送我出村子，還要幫我背書箱。大娘一家都是熱心腸，豈會坑騙我？”

    他不傻，也沒被人騙過錢?，F(xiàn)在如此，是寶音家里用錢，換了別人，他才不借。

    這番話說出來，倒讓杜金花有些不知道說什么了，嘴角忍不住上翹。還別說，這傻呆呆的書生，說話還挺好聽。

    “那是?！彼挥傻猛α送ρ桑霸廴叶疾皇呛谛母蔚娜?，從不坑騙人?！?/br>
    顧亭遠(yuǎn)似乎與有榮焉，臉上跟著驕傲起來。

    他要追求寶音，就要展現(xiàn)自己的誠意，同時又不能顯得太傻。太傻了，岳母瞧不上，會覺得寶音嫁給他，要吃苦頭的。

    “咱不用你的銀錢。”杜金花拒絕了，“你自己攢著吧。老大不小了，留著娶媳婦吧?！?/br>
    說到這里，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先入為主，以為這書生看中了寶丫兒。但他可沒這么說過，若是……

    “小伙子，你娶妻了沒有??？”她看過去問道。

    顧亭遠(yuǎn)愣了一下，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晚輩并未成家?！?/br>
    “當(dāng)真？”杜金花揚(yáng)起聲調(diào)。

    “當(dāng)真?！痹趺匆矝]想到，岳母會這么問，顧亭遠(yuǎn)不敢有半絲遲疑，唯恐岳母誤會，“晚輩之前悶頭讀書，不曾想過娶妻一事?！?/br>
    他長這么大，一直是干干凈凈的。這個一定要說，寶音在意這個。假如知道他是這樣，會對他有好印象。

    “這樣啊?！倍沤鸹c點頭。

    沒成親就好。

    至于是不是相中了寶丫兒，杜金花不會問他。

    “你還不走？”她道。

    “……晚輩告辭?！蓖蝗槐恢鹂?，顧亭遠(yuǎn)有點懵。他還沒見到寶音，心里很是不舍，往院子里看去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轉(zhuǎn)身離去。

    回去之后，要問一問jiejie，何時來提親？

    他想見她。

    很想很想。

    瞅著書生走了，杜金花立刻進(jìn)屋，端起針線筐，去前頭找本家大嫂說話。錢碧荷是個悶葫蘆，孫五娘是個沒有心的大嘴巴婆娘，這兩個人都不是聊天的好對象，她有事情都是去找大嫂說。

    淮陰侯府。

    江書回到府中，剛交了差，就被交好的丫鬟小廝們圍住，打聽假四小姐的情況。

    “她瞧著怎樣？”

    “瘋了沒有？”

    “被打落云端，她現(xiàn)在很凄慘吧？”

    眾人紛紛猜測，有的同情，有的看熱鬧，圍著江書七嘴八舌。

    “沒有?！苯瓡?，“她沒瘋，也沒鬧，適應(yīng)得不錯。”

    眾人聽了，都有些失望，還有些不相信：“不會吧？這怎么可能？”

    “就是，換誰受得了？”

    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驕縱任性的陳寶音？她一向仗著嫡小姐的身份，半點兒委屈都不肯受?，F(xiàn)在好了……

    “怎么不盼著人好呢？”江書喝道，瞪過去一眼，“都散了。”

    眾人只得散了。交情好的，一道兒回去，仍是悄悄嘀咕。沒人注意到，一墻之隔的外面，有個婉約秀致的少女站在那里，聽到了他們的話。

    “四小姐？”身邊的丫鬟小聲道。

    徐琳瑯抬眼，微微一笑：“回吧?！闭f完，抬腳往前走去，禮儀姿態(tài)仍顯稚嫩，卻已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

    丫鬟連忙跟上。

    第31章 人心

    家里要蓋房子, 土坯，木料，門窗，檀條, 瓦板, 蘆席等都要準(zhǔn)備。

    不大的院子里，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無法落腳。男人們干活兒的動靜, 扯著嗓子交談的聲音，紛亂雜吵, 令孩子們根本無法沉下心來讀書。

    蓋房子是件大工程，沒有個把月完不了工。給孩子們放假, 等房子蓋完, 是必不能行的，因此陳寶音將授課地點轉(zhuǎn)移到大伯家。

    每日吃過早飯，她帶著蘭蘭和金來去大伯家, 待到午飯再回去。

    “不缺你們那口飯吃。”大伯娘攔住她, “在家吃就是。”都是一家人，一個爺爺傳下來的血脈，吃頓飯有啥的？再怎樣, 也不能不給孩子一口飯吃。

    孩子的爺爺奶奶可還都在呢！

    “多謝大伯娘?！标悓氁舻馈２贿^，留下來不大合適, 若是一頓兩頓飯, 留下來也就留下來了?？蓵r間長著呢, 她今日留下吃了, 明日呢？后日呢？

    “我吃過飯, 還要午歇的。”她輕言慢語地婉拒。

    大伯娘聽了, 臉上更不贊同了：“午歇？你們家吵成那樣子，哪里歇的好？快坐下，別走了。吃過飯，你來我屋里歇會兒，我去你們爺奶屋里?！?/br>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誠心留人了。陳寶音不好再拒絕，便道：“那就麻煩大伯娘了。”

    “嗐，有啥麻煩的，你這孩子就是禮多。”大伯娘道，拉著她的手，往屋里去。

    很快，午飯端上桌，大伯娘安排自己的兒媳們挪動位置，給寶丫兒騰出地兒。

    至于蘭蘭和金來，跟杏兒牛蛋等孩子們一樣，端著碗蹲地上吃。但兩個孩子根本不在意，大伯娘家吃的比家里好，菜里放的油多，吃得開心著呢！

    吃過飯，蘭蘭和金來就回去了。兩個孩子精力旺盛，不愛午歇，回家玩去了。大伯娘沒留他們，小破孩，愛干啥干啥。牽著陳寶音，來到她屋里，鋪床褥。

    “歇會兒吧。”大伯娘臉色柔緩，“教一群搗蛋鬼，累壞了吧？”

    陳寶音笑著搖頭：“哪里呢，孩子們都很聽話。”

    “嗐，聽話啥？”大伯娘一臉嫌棄，“一個個鬼主意多的是，再難管也沒有。”

    不是一個兩個，是九個孩子呢！想要九個孩子都聽話，那是白日做夢。大伯娘在一旁看著，這些孩子皮得很，一會兒摸摸凳子，一會兒踩個螞蟻，一會兒捉弄捉弄旁邊的人，不會老實超過一刻鐘。

    她逮住好幾次，一頓訓(xùn)斥，連哄帶嚇，卻只能管一小會兒。

    陳寶音便笑：“小孩子調(diào)皮些不礙什么，教他們識字都很乖?！?/br>
    她一點都不煩，眼神柔和，當(dāng)真覺得侄子侄女們都很好。

    雖然時常因為一點小事就鬧矛盾，會你推我、我打你，誰也不看誰，但過不多會兒就好了，誰也不記仇。

    不會想著逮著機(jī)會把對方推進(jìn)冰窟窿里，往對方屋里放毒蛇，把對方孝敬長輩的東西換成大不敬之物，讓對方挨板子、被厭棄。這些孩子，誰也沒有這種心思。

    大伯娘笑起來，和藹地說：“快歇著吧，下午少不得還要頭疼。”

    真心實意覺著自己孩子好的人，誰會不喜歡呢？她走出屋子，和上門，決定下午切個梨，煮一鍋梨湯，給寶丫兒和孩子們解渴。

    “娘?！倍┳呱锨?，看起來有話要說。

    大伯娘看著她問：“啥事兒？”

    “娘，寶丫兒教的孩子們真好，是不是？”二嫂眼神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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