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生的第二天，凱琪繼續(xù)逛街，并在間晃的途中遇上一隻同樣也在間晃的小狐貍，接著是一群外出覓食的松鼠。為此她先后損失了一整條法國麵包。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摸了一把狐貍跟松鼠，而且沒有被咬，因為小動物們忙著從她手里搶奪食物沒來得及阻止她的上下其手。結(jié)論是，她覺得松鼠虛胖，沒有看起來那樣好摸。

    下午她帶著一裙子的動物毛發(fā)去劇院。淺粉色的裙子讓深棕色的動物毛更為顯眼。她想不會有人注意這種小細(xì)節(jié)。

    表演結(jié)束后她在后門等著。護欄兩邊都是丹尼爾的粉。今天人比昨天少一些，凱琪站在前排，手里一樣捧著一束自己扎的花、提著一袋禮物。今天的花是鮮花，凱琪把花扎成球狀，用藍色的緞帶綁住尾端。這明擺著是一束新娘捧花。她不否認(rèn)自己有那么點惡趣味。好吧，可能不只一點。

    丹尼爾一推開劇院后門就在東張西望。凱琪幾乎能百分之百確定丹尼爾在找她，因為，丹尼爾的眼神在接觸到她的目光那一瞬間、突然閃閃發(fā)亮。這一點都不科學(xué)。怎么有人類的眼睛能那樣子反光，就跟寶石一樣？簡直是荒唐。

    凱琪就看著丹尼爾筆直往她這方向走過來。她下意識往旁瞥了兩眼，腦海里有個很像蘇西的聲音正在用力提醒她：別惹事！──但這又不是她的錯。她又不能控制丹尼爾，讓他別看一眼就走過來。

    旁邊的女孩把凱琪撞開，搶著爭奪丹尼爾的注意力。凱琪對于這類，類似美式足球需要撞來撞去、只不過把球換成某個明星的游戲?qū)嵲诰粗x不敏，她索性后退一步，無奈地忍受被推擠帶來的焦慮感。

    丹尼爾一定發(fā)現(xiàn)了這點。他的眉頭小小的抽動一下，但他依舊很好地處理了那幾個看上去隨時都會失心瘋的小迷妹，然后略過其他人，對凱琪伸出手。

    凱琪伸長了手想把花送過去。距離略遠(yuǎn)。她又比較矮。這真艱辛。

    「為什么你不過來點？」丹尼爾笑了起來，跟撒嬌似地抱怨。馬上檔在凱琪前頭的其他女孩兒都自覺的讓道。丹尼爾沒有立刻接下花，他抓住凱琪的手腕把她往護欄的方向輕輕的拽，隔著護欄給凱琪一個友好的擁抱。

    「明天見？」丹尼爾輕聲在她耳邊說。

    這也許是個問句。凱琪不能確定。她在把花遞給丹尼爾的時候仰起臉直視丹尼爾，來不及分辨藏在那雙閃閃發(fā)亮的、巧克力色的大眼睛后頭的情緒是期盼抑或其他。

    總而言之呢，丹尼爾在劇院第三天的表演，凱琪當(dāng)然也是去了。

    為什么不去？她半年前就把票買好了欸。

    不。她不認(rèn)為、也不承認(rèn)今天她逛街時，衝動買下的鵝黃色洋裝，跟丹尼爾昨天那句「明天見」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聯(lián)。

    總之她穿著新洋裝去看了表演。沒有犯下忘記剪吊牌這種低級錯誤。

    沒意外的話，這就是她最后一次見到丹尼爾了。這輩子?；畹摹１救?。凱琪不免感到沮喪跟不捨，因為她真的很喜歡這位努力督促自身演技更加進步的大男孩。然后她又想起丹尼爾留在她日記本上的那串?dāng)?shù)字，她想這已經(jīng)是她生命里能遭遇的最美好的事。知足常樂，人該知足。

    復(fù)雜的情緒讓凱琪在護欄外多等了十幾分鐘。丹尼爾在給其他迷弟迷妹簽名的當(dāng)兒時不時往她的方向瞥來，凱琪真希望自己能讀懂丹尼爾眼里的訊息。

    然后丹尼爾走向她，敞開雙臂給她一個特大的擁抱。

    「晚點見？」丹尼爾小聲地說，趁著擁抱的時候。

    凱琪還想著丹尼爾在講什么。丹尼爾把她的禮物袋子推回她的懷中，飛快眨了下眼，接著就不再看她。

    這一定是某種訊號。凱琪不確定的猜想。當(dāng)她低頭發(fā)現(xiàn)禮物袋子里多了一張紙片，她除了緊張真的是做不出其他反應(yīng)。

    那是一張名片。餐館的名片。大概。凱琪才不會知道這種事。她又不是倫敦人，她甚至不是英國人、也沒在英國住超過半個月。她的手機僅被容許使用在真正緊急的情況、或者聽聽音樂玩玩消耗內(nèi)存的小游戲。

    而這顯然不在該報警的范圍之內(nèi)……？

    想像一下；赴約會造成的可能結(jié)果。

    地球爆炸？不會。冰山融化？不會。有人悲劇性的永遠(yuǎn)離開這個世界？不會。某棟建筑物起火自燃？也不會。這不犯法，不違反社會倫理善良風(fēng)俗。那么這里還有什么理由是她不該赴約的嗎？沒有。

    凱琪握緊右手。白色方形紙片在她掌心里，被溫度濕度力度拗得蜷曲。

    只是一天比較晚回飯店。不會出大事的。安心啦。

    單單是在推開小酒館木門的兩秒之間，凱琪就反覆后悔了不下十次。週三晚間，酒館內(nèi)人可不少。暖黃色的燈光照著人們洋溢著笑容的臉龐，她不是這里唯一的亞洲人，沒人會多注意她。

    她不知道她要等多久，也不是真的確定她赴約的對象會不會如期而至。凱琪給自己設(shè)定了止損線，最多就半個鐘頭，一杯啤酒的時間。

    等候的同時她拿出日記本涂鴉，設(shè)計新款的賀卡，跟年底圣誕節(jié)要推出的限定花束。期間有兩個陌生人不知為何試圖替她的酒買單。其中一個傢伙還走過來跟她打招呼，稱讚她的口音很性感，凱琪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把對方給逼走了。

    這里有桌式足球、有飛鏢盤、有小舞臺、有駐唱，她覺得那傢伙大可去找其他不是半個鐘頭內(nèi)可能離開的女孩玩耍。反正別來煩她。

    凱琪都想好了。假設(shè)，只是假設(shè)，半個鐘頭內(nèi)，丹尼爾沒有出現(xiàn)。

    沒有關(guān)係她還是會繼續(xù)粉他。去看他出演的每一部電影，關(guān)注他參與的每一齣戲劇，有空就點開他的訪談循環(huán)播放。

    嗯，大概，直到她發(fā)現(xiàn)其他更值得她花費時間去關(guān)心的明星以前……？

    兩個盛滿不同飲料的玻璃杯忽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凱琪抬頭，看見丹尼爾戴著可笑的黑框眼鏡、拎著單肩包，用一種乞求原諒的可憐表情出現(xiàn)在方桌對邊。

    「拜託，請告訴我、你不是準(zhǔn)備要離開了?！沟つ釥栒f，聲音和語氣聽上去就跟那些訪談影片里一樣軟糯，「我才剛到。我還想跟你聊天。」

    「我沒有要離開?！箘P琪順從的說。盯著丹尼爾的黑框眼鏡，感到既新奇又好奇。似乎丹尼爾是打算用平光鏡片把他的大眼睛藏起來。實際上這只是把他本來就格外好看的五官、襯得越發(fā)顯眼。

    丹尼爾松了一大口氣。很難說他是故意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或者他就是個會在日常生活里做出夸張表情的人，這可是個得了奧斯卡、金球獎提名，又得到美國劇院最高榮譽、東尼獎最佳男主角的男人。凱琪允許自己抱持合理的猜測。

    「哇，你喝含酒精飲料?！沟つ釥柕皖^，發(fā)現(xiàn)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啤酒，露出大大的笑容?！负冒?，我猜錯了一件事。別擔(dān)心，我會送你回飯店。」

    凱琪盯著丹尼爾的臉，努力跟上對方的話。雖然丹尼爾似乎是放慢了說話的速度，也從英腔改成普通美國腔。她真的不習(xí)慣英腔英文。她的男神真是太細(xì)心又貼心。

    丹尼爾在方桌對邊坐下。他把其中一杯飲料往凱琪的方向推。然后又露出了那種幾乎佔去半張臉的燦爛笑容。

    坦白來說?，F(xiàn)在凱琪腦袋一片空白。

    「我想讓你先開口但是……你看起來像是當(dāng)機了?！沟つ釥栃χf。

    「沒錯?！箘P琪僵硬地回答。思緒一片空白神奇地導(dǎo)致了她內(nèi)心一片平靜。

    丹尼爾笑得兩眼彎起。他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凱琪死板的反應(yīng)。「你送我的那些花都是你自己做的？」他問，語氣輕快，眼神真誠，「還有卡片！你真是太有才華了。它們都好美！」

    被一位有真正有才華的人稱讚有才華是怎么樣的體驗？

    當(dāng)機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凱琪此刻的狀態(tài)。她睜大雙眼盯著丹尼爾，脫口就說：「因為你值得！」

    ……她在說什么鬼。

    謝天謝地她剛才講的是中文。丹尼爾有聽沒懂，歪著腦袋露出困惑的小小笑容。凱琪覺得自己理智稍微回籠。

    「我的意思是，你喜歡就好。」凱琪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經(jīng)的說。她把今天份的禮物再一次推給丹尼爾，「我還是想送你，雖然你好像不想要……」

    「噢，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是剛才我為了把字條給你──」

    丹尼爾慌慌張張比手畫腳的解釋他并不是真的不想收下凱琪的禮物。凱琪沒有全部聽懂，大概從中間開始她感到問號，因為丹尼爾太急著解釋了讓那些單字音節(jié)混到一塊兒去。

    這不是什么大問題，基于丹尼爾隨后就從紙袋子里拿出凱琪做給他的花圈，讚嘆幾句后，把花圈放在頭上，擺出各種各樣網(wǎng)美拍照專用手勢。

    凱琪被逗樂了。不是說這不適合丹尼爾，實際上就是因為太適合了所以……完全不知道丹尼爾私底下有這么搞怪的一面。

    「但那應(yīng)該是掛門上的啊?！箘P琪試圖指正。

    「不好看嗎？」丹尼爾巴眨著大眼睛賣萌。

    「但那應(yīng)該是在門上的。門上，的?！?/br>
    「你覺得我不好看……」丹尼爾一秒變臉，一臉委屈。

    「你是宇宙第一好看。」凱琪馬上說，「但你不是門。」

    丹尼爾大笑起來。「你有點有趣，我發(fā)現(xiàn)?！顾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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