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書迷正在閱讀:熱烈地(1V1 校園h)、夢都夢了,夢個大的、和仇敵穿成了兄妹文反派、強勢婚寵[娛樂圈]、發(fā)現(xiàn)熱戀十年的丈夫出軌后我重生了、占春魁、制卡師meimei和她的廢物哥哥、事業(yè)腦咸魚在八零、存在感超弱的我又上熱搜了、兼職愛豆指北
—————————————第13年———————————— 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鳥籠,像一整間教室那么大,由細如發(fā)絲的鐵線密密地編制而成。 頭頂是鳥籠的圓形穹頂,外面是鋪滿嫩綠草芽的山坡。碧藍的晴空里繡著宛如縞羽的流云。 想四處看看,雙腿卻不受控制,連半步都邁不開。 幾聲啁啾的鳥鳴傳來,自遠而近,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扭曲模糊,晴空和山坡的顏色仿佛都溶在了水里。 正好奇剛才放眼望去空曠非常的鐵籠什么時候飛進了鳥,一切就陷入黑暗之中,再睜眼便瞥見了房間內(nèi)遮光窗簾的一角,突然意識到: 林城的冬日里鮮少見到鳥類。 迷迷糊糊間又閉上了眼,陷入黑暗,不過一秒,這才聽見房門被叩響了。 “許一零?”又是一陣敲門聲,“醒了嗎?” “嗯……”許一零應了一聲,聲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接著,房門如預料那樣被打開了。有人走進來,腳步在窗戶邊停下。 “刷——”窗簾猛然被拉開,刺目的光仿佛直接透過眼皮扼住了眼球。許一零痛苦地拽著被沿準備往里鉆。 “起床了,今天有課呢?!睂Ψ椒诖差^,試圖扯被子,無果,便提醒道,“再不起我們就遲到了?!?/br> “哥……” “嗯?” “我不想上課……” “我也是。” 都快過年了,誰還想往補習班跑? 可是,競爭很激烈。大家基本上都在寒假報了補習班,如果自己不報,怕是開學之后競爭力會趕不上其他人。 而且,父母為報補習班花了很多錢。 許一零和許穆玖早上八點半到十一點半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補習中心有英語和數(shù)學課。 還好,今天的課是年末最后一天的課了。 樓棟旁邊的那棵桂花樹光禿禿的,孤零零站在紅葉石楠叢里,一個勁地朝東南方搖晃。 許一零站在單元樓門口,啃掉了一塊藍莓果醬面包。 不一會兒,許穆玖從車庫里推出一輛電動車——林城的房價沒那么高,何況這個地段還沒真正開發(fā)起來,家里買房的借款之前被還得差不多了,許常均夫婦拿出一部分積蓄買了輛不到十萬的車。新買的轎車成了穆麗菁從住處到市中心工作的主要代步工具,原來這輛電動車就留給許穆玖和許一零了。 南路中學的面積不大,校內(nèi)的車庫根本沒有多余的地方給學生放車。至于放在校外的車里,放在角落的很容易被偷走電瓶,放在敞亮的地方又會因為占了做生意的門店地盤而被投訴。所以,許穆玖和許一零上學的時候一般用不到這輛電動車。 電動車前面有一個很大的鐵架車筐,后座沒有靠墊,車身十分干凈,被保護得很好,除了后面的塑料牌因為曾被撞擊缺了一小塊,其他地方幾乎沒有磨損,不過顏色肯定不如從前鮮亮了。 “今天風大?!?/br> 許穆玖給許一零戴上了她的帽子。 許一零的羽絨服后面自帶的帽子非常大,戴上帽子之后她的臉全都陷了進去,眼睛也被遮住了。 “哈哈!” “笑什么?” “你像企鵝?!?/br> 許一零不服氣地用頭頂了一下許穆玖, “那你也是?!?/br> 許一零坐在后座,兩只手放進許穆玖衣服的口袋里。 電動車在沒多少人的大路上馳走,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這兩天的事。 他們提到了現(xiàn)在正在外婆家的母親。 母親臨時打算回去,是因為前天發(fā)生的一件事。 前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穆麗菁突然接到了穆麗梅的電話。 才接起電話,電話那一頭就傳來穆麗梅的哭訴。穆麗菁聽了半天才從她因為抽噎而口齒不清的敘述中理出頭緒: 穆麗梅說自己要離婚。 “皓皓剛上高中,你真的現(xiàn)在就要離嗎?” “姐,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一天都不想和他過下去了。這么多年,我拼死拼活掙錢、省錢,管著店里的事,還要管著孩子,他倒好,到處鬼混,花錢大手大腳,一有錢就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喝酒、打牌、買他的破手表,孩子的事也不管。他那些朋友借的錢到現(xiàn)在都沒還,我跟他吵,他不聽,還罵我不學好,說我出去拋頭露面,我容易嗎?我什么都沒做過,我一顆心為了家里,他呢?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周陸勇真不是東西,但你……唉,不能氣壞了自己……”穆麗菁盡力地穩(wěn)定meimei的情緒,聽見電話里傳來自己父母的聲音,這才知道穆麗梅已經(jīng)回娘家了。 想到即將過年,而自己也好久沒回去看父母了,穆麗菁臨時調(diào)了班,第二天一早就趕往湖縣,準備回去待兩天,陪一陪穆麗梅。 許常均的廠里接了年末最后一批訂單,要加班加點完成,他每天早出晚歸,根本抽不出空,所以沒有和穆麗菁一起去。 “小姨夫太過分了。”許一零憤憤不平。 在許一零記憶里,小姨穆麗梅一直都是個很親切的人,對大家總是一臉明媚大方的笑容。她很孝順外公外婆,對母親和舅舅也很好,一旦他們遇到困難,她總是第一個出手幫忙的人。 許一零平時和家里親戚聯(lián)系得不多,對他們的印象都不深,唯獨小姨。一來,是因為小姨和母親經(jīng)常有來往,二來,是因為小姨總是很關(guān)心許一零,許一零能感覺到,小姨的關(guān)心不同于其他親戚的寒暄,是真心實意在關(guān)注她成長和感受的: “零零又長高啦?!?/br> “零零,看看我?guī)Щ貋淼?,你想要的是這種貝殼嗎?” “零零真厲害,已經(jīng)會自己做飯啦?!?/br> “零零要多笑一笑呀,不能總是愁眉苦臉的啦?!?/br> …… 許一零希望她能過幸福的生活,非常希望。 但事實為什么是現(xiàn)在這樣呢? 一個人過得幸不幸福,到底是更取決于個人還是外界環(huán)境呢? 以前,小姨抱著許一零的時候,許一零可以聞到她身上有一種香氣,和母親身上的氣味有些相似,又不完全一樣,似乎更柔和一點,有點像薰衣草洗衣液、曬過的棉被、溫暖的皮膚、干稻草混合起來的香氣,但遠遠比那復雜,一聞就知道是調(diào)不出來的香氣。 可惜的是,漸漸的,那樣的香氣消失了,不知是被什么東西掩埋住了還是被什么東西消耗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一聞就知道是可以調(diào)出來的香氣。 明明大家都知道她的日子過得不順心,可每次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 不只是笑聲大,說話聲也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她的生活沒有越過越好,反而不得不用越來越厚的粉遮蓋自己為了生活cao勞而越來越深的皺紋。 香水味也越來越濃了。仿佛遮蓋得夠嚴實,襲人的香氣就可以掩蓋所有不好的狀態(tài),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能忘記現(xiàn)實。 “他怎么這樣,小姨這些年為他們家cao了不少心,“許穆玖皺眉,“他太不負責任了,難怪……” “難怪小姨要和他離婚。”許一零垂眸,“媽回去了,媽還有外公外婆,他們都不會讓她離婚的?!?/br> “為什么?已經(jīng)這樣了?!?/br> “因為……他們說‘勸和不勸分’?!?/br> 不僅表明了心意,而且明哲保身,防止二人和好之后將矛頭對準自己。而且,“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即使是語言破壞別人的婚姻,也會被認為是不好的行為。 對其他人來說,最好的結(jié)局是息事寧人,以免日后受到牽連。對當事人來說,選擇和好確實需要勇氣,但是選擇分開同樣也要付出代價。 家事難管。 “說到底,這是自己的事,如果下定決心了,別人怎么勸都沒有用吧?!痹S穆玖嘆了口氣。 “她應該沒有決定,”許一零回答道,“她還要考慮表哥……對了,表哥會怎么想?” “周蘭皓?他應該沒事吧,昨天晚上他還在空間里秀了游戲裝備?!痹S穆玖猜測道,“他估計挺高興的?” 小姨和小姨夫吵架早就不是家里的稀奇事了,就在去年過年的時候他們還在一眾親戚面前吵了一架,差點要打起來,原因是小姨夫年前瞞著小姨往外借錢的事被小姨發(fā)現(xiàn)了。 當時,周蘭皓就坐在邊上,冷眼瞧著,似乎早就司空見慣。想必他在家的時候就經(jīng)常面對這樣的場面,父親的我行我素、母親的歇斯底里,他已經(jīng)厭煩麻木了。 對他來說,如果父母離異,他周圍會清凈許多,說不定算是一種解脫。 “還好我們爸媽不吵。”許穆玖有些慶幸,他覺得如果讓他置身于周蘭皓的處境,他也會覺得厭煩吧。 “爸媽他們吵不起來?!?/br> 許一零十分篤定。 憑父親那個連重話都不怎么說的敦厚性格,就算和母親起了爭執(zhí)他也不會大吼大叫或者大打出手,母親風風火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他們現(xiàn)在都忙著賺錢,見面的時間很少,想吵架都沒機會,即使真的有矛盾了,他們也傾向采取冷戰(zhàn)。 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幾乎淡得像白水,不像恩愛夫妻,倒像是合作伙伴。不過在別人眼里,他們的家庭穩(wěn)固,一定是模范夫妻了。因為他們看起來真的很適合在一起生活。 至于,還有愛情嗎?許一零不敢肯定。 母親很少主動跟許一零提起她和父親的事,不希望她想這些和學習無關(guān)的問題,總是跟她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們會處理得好?!?/br> 許一零懷疑他們根本不需要這種情感,對他們來說,婚姻就是一項正常人必走的程序,因為大家都這么做,所以他們到了合適的年齡,就找了一個合適的人共同完成這個程序。 也許合適就行,合適比喜歡更重要吧。 反正,他們大人說,“愛情最后都變成親情了,沒來得及變的都難以維持?!?/br> 許一零回想過去,在自己還小的時候,小姨和小姨夫也是很恩愛的,她聽說他們是自由戀愛后自愿在一起的,沒想到他們最后還是這樣。 過了這么多年,兩人卻儼然一副從未了解過對方的樣子,仿佛愛的不是真正的對方。她在一旁目睹這一切,心里覺得有一絲可悲。 一眼看到底,只能這樣了。 這就是母親口中所謂“永遠都不會完美的生活”。 許一零緊緊抱住許穆玖,頭埋在他的后背上。 “許一零?”許穆玖感受到后背壓上來的力度,微微側(cè)頭,“冷不冷?” 許一零搖了搖頭,“不冷。” 她忍不住想象很久以后會怎樣。 自己會在某一天和另一個人墜入愛河,然后義無反顧地結(jié)婚嗎?和他的愛情最后變成親情了嗎?會不會也有一天,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對方,相看兩生厭,然后吵得不可開交?她那時是不是也會打電話找許穆玖哭訴?許穆玖會安慰她、罵她兩句還是勸她得過且過?許穆玖自己那時又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呢?他和他的妻子,是恩愛甜蜜,還是平淡如水?他的妻子也會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嗎?他是一笑置之,還是反而需要她去安慰他?亦或是,他們兩個的生活都是一地雞毛,只能回家躲躲,無奈地看著對方因生活折磨而滄桑憔悴的臉,想開口,最后卻發(fā)現(xiàn)誰也說不了誰。 恐懼來自未知,未知促成無盡猜疑。 短短的幾秒鐘,她仿佛親身經(jīng)歷了一切。她想到,未來她真的要經(jīng)歷這些,從幾秒鐘延長到幾十年的歡欣、酸澀與苦痛在腦海中交織、預演。 她忽覺鼻間一酸,不住瑟縮起來,而周遭的寒意愈發(fā)真切,無孔不入。 這樣的未來什么時候會到來? 她只想往后躲,祈禱它們來得慢些,她還想多當幾年大人口中的“孩子”。 不知花了多久,她把自己從這種尚是無憑無據(jù)的真實促成的情緒中摘出來。 到補習班大樓門口的時候離上課還有五分鐘。 趕在這個時間點上樓的人很多,許穆玖和許一零一起進電梯的時候,超載的警鈴響起。 兩個人只能尷尬地退出來,等下一趟。 終于等到下一趟電梯的時候,離上課還有三分鐘。許穆玖和許一零乘坐的電梯正要關(guān)門,突然從大門口跑進來一個女生。 “等一下!” 是那個叫余子怡的同學。 許一零認識她,她是初二的學生,和許穆玖在學校里都是廣播站的。 因為這家補習中心在學校附近,所以平時有不少本校的學生在這里補課。她們打過幾次招呼,但不是很熟。 許一零幫忙按住開門鍵。 “謝謝,謝謝?!苯K于趕上電梯的余子怡連聲對許一零道謝。當她定神發(fā)現(xiàn)電梯里站著許穆玖和許一零,驚訝地瞪了下眼睛。 不知是不是因為還沒從剛才的過度擔憂狀態(tài)中完全抽離,許一零的一切感官變得極其敏感,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周圍,什么都逃不開她的眼。 在瞥見余子怡的眼神一瞬間,視線被灼燙般避開,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 她懷疑—— 余子怡低下頭默默地站到了許穆玖的旁邊。 許一零的目光不依不饒地追隨過去,直到發(fā)現(xiàn)視線被許穆玖的身影阻斷。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這一側(cè)的電梯墻壁,模糊的不銹鋼壁映不清表情。 她開始胡思亂想。 密閉的空間里仿佛被抽干了氧氣,讓人頭暈目眩。 電梯到達目的樓層,門緩緩打開,許一零第一個沖了出去。 “嗯?許一零!” 許一零下意識停下,轉(zhuǎn)過身差點被緊跟的許穆玖撞到。 抬起頭,許穆玖本人還沒回過神,他頂著疑惑的表情,手卻先做出了反應,揮了揮,似乎在告訴許一零,他疑惑的正是: 還沒說再見呢。 “拜拜?!?/br> 許一零的教室在走廊入口的第一間,她徑直走了進去。 不知道老師來沒來。 許穆玖也趕緊繼續(xù)往里走。這時,他聽見身后傳來聲音,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余子怡站在那里,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你下課的時候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guī)Я藮|西要給你?!?/br> “?。俊痹S穆玖以為她在和別人說話,四周環(huán)視。 好像沒有其他人。 余子怡從旁邊擦肩走過,進了她自己的教室。 許穆玖只好懵懵地去了自己的教室。 今天雖然是最后一節(jié)課,學生們聽課的興致都不大高,但這絲毫不影響數(shù)學老師講課的狀態(tài)。 許穆玖的數(shù)學課老師拖了堂,下課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五十一分了。 許穆玖下午兩點開始有物理課和化學課,許一零沒開始學物理和化學,下午沒有課,待會兒吃完飯許一零得自己先坐公交車回家,許穆玖回補習班自習。 許穆玖下課后,他收拾好包走出教室,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余子怡站在教室外。 她好像在等人。 他才意識到上課之前自己沒有聽錯。 “這個,給你。”余子怡走上前來,遞了一個紫色的信封。 “這個是什么?”許穆玖沒有立刻伸手去接,不知所措地捏著書包的背帶。 “我自己寫的,一直放在包里……”對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個情節(jié)怎么這么像電視???怎么就讓自己碰上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br> 見許穆玖沒有接下,余子怡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要的話,我、我就只能丟掉了……”她的語氣很是為難。 余子怡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往旁邊的垃圾桶走。 許穆玖還是搶先接下了信封,并道了聲“謝謝”。 余子怡舒展了笑容,轉(zhuǎn)身離開走廊下了樓梯。 他感覺自己的手有點發(fā)抖。 是新年賀卡吧,自己剛才太大驚小怪了。 許穆玖無奈地搖搖頭,把信封裝進包里,暫時讓自己把剛才的事放到一邊,按下了電梯按鈕。 一出大門口,許穆玖就看見許一零無聊地圍著自家電動車轉(zhuǎn)圈。 許一零知道許穆玖的老師喜歡拖課,但她嫌補習班的空調(diào)太悶,所以習慣在外面等他。 許穆玖走近許一零,趁她注意到自己而抬頭的瞬間,迅速伸手掀起她背后的帽子蓋住了她的腦袋,看她驚愕地愣在原地,忍不住笑了。 “幼稚!”許一零摸了摸頭頂?shù)拿弊?,并沒有摘,“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你有什么想吃的嘛?” “那就……麻辣燙!怎么樣?” “走?!?/br> 補習班往西走,過橋后附近有一條朝暮街,青磚黛瓦,古色古香,各式各樣的小店鋪架著木招牌,偶有黃底紅邊的錦旆參差其間,墻頭與店面外墻的縫隙處布著凌霄花藤,所以每年七八月份還可以欣賞到連綿的橙紅花云。 長街上置有古玩店、禮品店、旗袍店、漢服店、茶室、影樓等,不過還是多為小吃店,其中不乏林城當?shù)氐奶厣〕?。很多店面在那里已?jīng)開了好多年了,不管工作日還是普通節(jié)假日,那條街都很熱鬧。 最熟悉的一家麻辣燙的店面在東邊起第五家。 選完食材走到柜臺,營業(yè)員一邊算賬一邊詢問: “要香菜豆芽嗎?” “香菜都要,”許穆玖答道,“我的不要豆芽?!?/br> “辣度呢?” “不辣?!痹S穆玖立刻答道。 “中辣?!?/br> 許穆玖聞聲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許一零正開心地向他比“勝利”的剪刀手。他心想著:“不知道是誰幼稚?!?/br> “娃娃菜吸辣的,你小心點?!?/br> “應該沒事吧?”許一零聽完許穆玖的警告,心虛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可得吃光噢?!?/br> 許一零吃完了一份中辣的麻辣燙,也成功地消耗掉了餐巾紙包里最后的幾張紙。 她一邊擦鼻涕一邊怨念地盯著對面看她好戲的許穆玖。 “嘶——起碼我吃完了,你、你吃辣比不過我?!?/br> “我是因為沒試過,誰更能吃辣還不一定呢?!?/br> “我再去柜臺拿一包紙?!痹S穆玖無奈地看著仍在吸鼻子的許一零和桌上空空的紙包,起身說道,“下次別比這個了,看你這罪受的……” 吃完飯后,許穆玖騎車送許一零去附近的30路公交站臺。 “我先幫你把下午不用的書帶回去吧?!?/br> “嗯?!?/br> 上車前,許一零拉開了許穆玖放在車簍里的書包。 打開書包,許一零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書本最外層的紫色信封。 很明顯那不是學習用品。她好奇地抽出信封,稍微觀察了一下:小巧的信封,上面還裝飾著精致的暗紋。 很奇怪,她似乎一下子就能猜出這是什么,甚至可以猜出是誰送的。在她大腦還一片空白的時候,答案就以驚人的速度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她愣住了一會兒,直到和許穆玖對上視線,大腦像重新啟動了一般,突然輸出各種情緒,好奇、不安、郁悶、煩躁,煩躁地想把手里的東西撕得粉碎。 可令她驚訝地是,她的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不滿的情緒,反而抓著信封在許穆玖面前揚了揚,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這是什么?誰送的啊?” “我、我沒看,應該是新年賀卡。余子怡送的?!?/br> 他這么回答道,可他越想越覺得如今很少有人特意送賀卡去祝賀新年了。 當他留意到許一零稀松平常甚至帶有八卦意味的笑容時,他突然覺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陌生到讓他感到沮喪。 他是個尷尬的當事人,而她視自己為無關(guān)的看客。 “你打開看看唄?!?/br> 手上這封信仿佛烙鐵般燙手,許一零把它塞到許穆玖手里,自己則抱緊了他的書包,移開了視線。 許穆玖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果然,不是新年賀卡。 他默讀里面的內(nèi)容,越來越緊張。 好多字,看來是對方很認真寫下的。 這些文字講的真的是關(guān)于自己的事嗎?他覺得又尷尬又怪異,還有nongnong的愧疚感。 他沒有看完內(nèi)容,把信紙迭好重新塞回了信封。 許一零緊盯著許穆玖的表情,他的眼神略帶為難,她心中了然。 “她喜歡你吧?” 許一零的情緒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都被鎖起來了,她自然地表現(xiàn)得像一個真正的同齡朋友,盡自己的義務完成一場她理解的起哄,分不清此刻內(nèi)心是過于平靜還是過于混亂。 怎么會? 許穆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會有這么一天,他接收到這樣的信件。 他陷入自責,懷疑自己是否平時言行太過輕浮。 這一點讓他突然很討厭自己。 同時,許一零置身事外的語氣令他煩躁不安: ”她是初二幾班的?你們平時聯(lián)系多嗎?“ ”你是不是喜歡這樣的?她好像很像你小學喜歡過的那個班長,沉柯對吧?“ …… ”雖然年齡有點小,但是她有可能是我未來嫂子是嗎?媽要是知道,她……“ “說什么呢!”許穆玖嗆了許一零一句,思考該以什么方式結(jié)束這件事比較合理。 他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許一零不知何時已經(jīng)安靜下來,收斂了笑容。 是不是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太沖了? 許一零失神地發(fā)著呆,忽然聽到: “你沒機會看我的八卦了,什么都沒有,我會還回去的。我下午還有課,我們趕緊去車站好嗎?” “嗯?” “你可別告訴媽,她知道了我就沒好果子吃了。” 他搬出母親,提醒她他們的立場是一樣的。但他沒想到,這句話也被許一零當作驅(qū)逐不安的借口。 是啊。他不敢,這是早戀,母親知道了一定饒不了他。 所以,不會這么快的,他不敢。 可是,他打算怎么辦?拒絕那個女孩的喜歡嗎? 被拒絕。 她無法控制地回想起那個女孩當時欣喜且膽怯的眼神。 她回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 被拒絕。 那種對被討厭和輕視的恐懼在這一刻占據(jù)了她的心頭。 “為什么?為什么想拒絕?”她糾結(jié)地擰著眉,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無論怎樣這一切都不如她的意。 “……她寫的不是我?!痹S穆玖垂眸,“我不能拖著她,不能耽誤她的時間,告訴她這個選擇是錯的,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br> “……” 接下來的一路上許一零都沒說話。 許穆玖把許一零送到站臺后沒有立刻就走,而是把車支在旁邊和她一起等車,但他也沒說話。 “想什么呢?”許一零突然問道。 “余子怡的事。” “哦,”許一零緩緩地點頭,好像也在思考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嗎?” “我確實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想過這些,所以剛才我才挺驚訝的?!痹S穆玖撓了撓頭,“嘖,但是吧……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被喜歡,其實多少有點,怎么說,滿足了虛榮心,你知道吧?” 他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他,圍著他轉(zhuǎn)呢,可這不是游戲,不是不需要負責任的幻想世界,他的所作所為不能只由著他自己亂來。 一想到自己卑劣的虛榮心,許穆玖就覺得自己更對不起人家了。 “你不夸人家一句眼光好嗎?” “我才沒那么厚臉皮呢!”許穆玖反駁道,“我就是知道自己不怎么樣,所以才覺得被別人……額,被別人看得起,還——挺、走運的?!?/br> 耳邊響起的提示音顯示公交車即將到站,越來越近。 許一零瞥了一眼公交車,說道: “我走了?!?/br> “???哦……”許穆玖揮了揮手,“拜拜。” 許一零扭過頭: “哥……” “什么?” “早晚會有人看得上的,反正早晚都得談戀愛結(jié)婚的?!?/br> “誰知道呢,我現(xiàn)在哪有心思想這些啊,覺也不夠睡,大冬天的這么冷還得出來上課……” 許一零似乎輕笑了一聲。 忽然,許穆玖眼前的光暗了下來——背后的帽子被扯到了頭上。 回過神時許一零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上了公交車。 許穆玖覺得自己剛才如同做了一場短暫的夢,莫名其妙的到來,最后莫名其妙的消失。 30路公交車上只有寥寥幾個人。 許一零選了后排的座位坐下,倚著玻璃窗。 有點疲憊。 之前的身體被某些東西支配著完成了一場表演,思考也停止了。到現(xiàn)在,她一個人,在搖晃的車上,才算真正觸碰現(xiàn)實。 此情此景,許一零突然想起從前在記不得名字的雜志上好像看過這么一句摘錄: “他們先這么做,全然不知在做什么,很久之后,才沉思此事?!?/br> 一開始那個徹頭徹尾的表演,她不喜歡,她這么做,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這么做,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即便今天這個女孩不是,以后終究還是會有的。 她相信,其實很久之前,她就在為這樣的時刻做排練了,而且是漫長而沉默的排練,只為了未來的某一天,有良好的表現(xiàn)去迎接許穆玖帶來的家里的新成員。 同時,她也相信,總有一天,她能像以前不再與許穆玖爭搶父母的關(guān)注那樣,接受不再與別人爭搶許穆玖的關(guān)注的事實。 再給她一些時間,她就能做到。 下午兩堂課課間,許穆玖透過教室的玻璃墻看見了下課后正準備回家的余子怡,他立刻抓住機會出門攔住了余子怡。 ”謝謝你,我很抱歉我耽誤你的時間了……這個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霸S穆玖把信封還到余子怡手上,“新年快樂?!?/br> 余子怡眉頭微蹙,慢慢接過信封,問了一句: ”我聽說你下個學期不在廣播站了……是嗎?“ ”嗯,我和童舒明年都要中考了?!霸S穆玖誠懇地回答道,”真的很謝謝你,以后廣播站就交給你們了,加油。“ 余子怡盯著手里的信封沉默了一會兒,最后似乎終于松了一口氣,她點點頭,笑道: ”好,我知道了。那祝你中考順利!” “嗯!” 這件事總算是處理完畢。 生活依然可以照著之前的步驟走下去,不用擔心任何變化。 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 許穆玖回到家,一打開門就沖屋子里宣布這件事: ”許一零,我已經(jīng)還回去了?!?/br> “什么還回去了?” 從廚房里走出來一個人,許穆玖看清她的臉時,驚訝得結(jié)巴: “……媽,你什、什么時候回……” “筆記,”許一零也連忙從廚房探出頭,對許穆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對穆麗菁解釋道,“他終于把借人家的筆記還回去了?!?/br> “哦,趕緊進屋吧。吃飯了?!?/br> 許穆玖進屋關(guān)上了門,“媽,小姨她怎么樣了?” “今天早上,你小姨夫去湖縣,好一頓勸,把她接回家了。我就知道她不會離?!?/br> 穆麗菁回想起早上的穆麗梅,從一開始對周陸勇愛答不理,隨后稍有動搖但心有不甘,再到最后告別父母、囑咐他們注意身體然后一步不停地跟著周陸勇離開的樣子,覺得又心疼又無奈。 穆麗菁將身上的圍裙解開,掛在了木椅背上,自言自語道:“唉,人有時候真是稀里糊涂的,不曉得自己在想什么?!?/br> “對了,還有啊,這次我回去看到你們太奶奶了?!?/br> 太奶奶是母親的祖母,以前和太爺爺兩個人一直住在湖縣老家的房子里,家里小院子還養(yǎng)了雞種了菜。 他們很喜歡小孩子,每當家里的孩子回老家的時候,他們總會拉著孩子們坐在院子里講故事,上個世紀的舊事還有各種奇聞怪事,什么都有。 他們經(jīng)常會多次重復自己曾講過的故事,聽的人難免會覺得無聊,但會盡量給面子,因為大家知道那是老人們?yōu)閿?shù)不多的樂趣。 這幾年他們住的那個村子里像他們這一輩的老人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年輕人都帶著孩子出去打工,離開了那座小縣城,村子里也越來越冷清了。許一零和許穆玖都在上小學的某一年秋天,太爺爺因為心衰去世了。自那以后,太奶奶就不經(jīng)常住原來的房子里了,外公、二舅公和小姑奶奶會輪流接她去自己家住。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感覺精神沒有以前好了,不過看到我回去倒是挺開心的,”母親長嘆一聲,感慨道,“她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話,說她一個人太孤單了,其他人都趕著忙自己的事,根本沒人有耐心聽她講話,她聽到家里有人說她活這么大歲數(shù),這樣也是負擔,不如早點走,她還說每天日子都過得很漫長?!?/br> “可我怎么總覺得日子經(jīng)不住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