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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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年———————————— 聽說月亮周期會影響人類睡眠。 月牙時人的睡眠時間更長,而滿月時人的睡眠時間會變短。 閉著眼,面前是一片無盡黑暗。 臥室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 然而,自己的呼吸、布料、臉頰周圍的發(fā)絲、從被子的縫隙漏進的冷風(fēng)、臥室里的家具甚至是小區(qū)里汽車駛過的聲音,一切都很真實、清晰。 許一零將身體蜷縮起來。 腦子從沒有如此清醒又混亂過。 今天是周四,原本是很普通的一天。 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 學(xué)校晚上沒有晚自習(xí),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之后就放學(xué)了。 放學(xué)后,許一零和同是星期四值日生的搭檔留在教室打掃衛(wèi)生。 教室后兩排的電燈被關(guān)了,只有靠近講臺的前兩排燈還開著。 講臺上站著改作業(yè)的班主任和一個被留下來的女同學(xué)。 搭檔告訴許一零,那個女生和十班的一個人談戀愛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班主任正找她談話。 許一零彎腰拖地,教室里沒有其他聲音,班主任的話語清楚地進入她的耳朵: “你覺得他哪里好?成績?長相?我告訴你,上了大學(xué),比他優(yōu)秀的男孩子多的是,你現(xiàn)在就要耽誤自己?” “你是個學(xué)生,一旦這樣,心思還能在學(xué)習(xí)上嗎?” “我如果是你的父母,我肯定很難過。你是個要中考的學(xué)生?。 ?/br> “老師,可是我……”講臺上的那個女生手足無措,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說話支支吾吾,“對不起,我……” 許一零有點同情那個女生。 她在應(yīng)該全心學(xué)習(xí)的年紀(jì)遇到這種困惑。 而且,她明知道父母和老師根本不會同意,暫時沒人能真正幫她走出困惑,只有她自己想通才算真正的解脫。 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是怎么想的?懊悔?逆反?還是迷茫? “對不起什么?知道該怎么做嗎?” 突然,搭檔拍了拍許一零的肩膀,遞眼色示意她趕緊洗拖把離開,不要再聽了。 許一零點點頭,拎著拖把走出教室,只聽到班主任的最后一句話: “什么喜歡?你這個年齡懂什么是愛情,什么是喜歡?” 怎么就不懂了? 下意識的,許一零不服氣地皺了皺眉,心里莫名其妙跟這句話杠上了。 老師也太小瞧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了。 那些言情劇、言情小說、言情動漫鋪天蓋地,小孩子怎么會一點都看不懂? 不就是下個定義嗎?不就是愛情嗎?很難解釋嗎? 如果老師問的不是那個女生,而是她,她肯定能給出全面清晰的解釋。 愛情就是…… 就是……? 許一零的瞳孔不敢置信地放大。 怎么會? 自己明明知道很多,明明以前也喜歡過別人,可現(xiàn)在腦海中萬千思緒,不計其數(shù)的碎片化語句涌出,卻毫無重點,不知從哪說起。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說不出明確且全面的定義。 真是奇怪了。 這么簡單的問題,自己竟然也一直都不知道嗎? 可是,知道了又怎樣呢?這本不是自己該知道的,也不是自己需要知道的。 許一零暫時將這份驚訝拋置腦后,回了家。 明天是中秋,但母親說她明天上晚班。節(jié)日的夜晚街上少不了人,生意也會比平時繁忙。明天晚上只有父親在家和他們過節(jié)。 許穆玖中秋放假兩天,學(xué)校把周日的假期調(diào)休到了明天。相應(yīng)的,他周日補習(xí)班的課也被挪到明天了。他的老師給他們布置了很多作業(yè),晚飯后他就回自己房間寫作業(yè)了。 許一零還沒開始學(xué)化學(xué),學(xué)校里只有語數(shù)英和物理有正式的書面作業(yè),下午第二節(jié)自習(xí)課她已經(jīng)把英語和一部分語文作業(yè)寫好了,剩下的難題她想等到明天去補習(xí)班的時候再寫。 她回到自己房間,百無聊賴中從書包里拿出了一本小說。 這本言情小說是秦衿借給她的。 許一零本來對這本小說沒什么興趣,但秦衿在介紹故事的時候提到了里面的男主角性格外冷內(nèi)熱。 她承認,這個時候她想到了許穆玖。 而這就是她決定讀這本小說的主要原因,也曾經(jīng)常是她決定讀其他一些小說的原因。 如果某本小說吸引了一個人,讓他愿意讀,那這本書中要么有他感興趣的題材,要么有令他稱贊的文風(fēng),要么有讓他喜歡的人物設(shè)定,總之一定會有讓他在意或感興趣的點。 對許一零而言,小說里有和許穆玖類似的角色就是一種吸引她讀書的點。 她曾經(jīng)看過這么一個說法:女生不知不覺中會選擇一個像父親的人作為戀人。 很多人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她相信他們的判斷,畢竟世界上的事大多數(shù)都不是絕對的。 不過,這句話對她自己來說,也許是適用的。 她想過,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面對選擇戀人的問題,她大概率確實會選擇一個和父親相似的人。 她對此的理解是,常年的接觸成了習(xí)慣,這讓她覺得父親這種“類型”的人更好相處,也更容易接受與之共同生活。 后來,她繼續(xù)思考,發(fā)現(xiàn)自己更能接受和許穆玖相似的人共同生活。 她希望未來自己能和一個跟哥哥很像的人在一起。其實這兩者差別也不是很大,因為哥哥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像父親。在外人看來,哥哥和父親是屬于同一種“類型”的人,至于他們具體有什么差別,只有家里人才能體會到。 所以她在讀言情小說的時候,剛開始往往抱著“了解一下和許穆玖這種’類型‘的人,也就是和自己未來大概的理想戀人戀愛是什么樣”這樣的想法。 然而,她每次讀著讀著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的男主角和許穆玖越來越不像。 無論讀者把文字讀多少遍、分析多少遍,也很難使一個和作者心中所想毫無差別的人鮮活地活在自己腦海中。同時,讀者即便尋遍所有作者寫的書也很難從文字世界里找到一個和與自己接觸過甚至共同生活過的鮮活的人完完全全相同的人。 現(xiàn)實的生活、讀者的內(nèi)心、作者的內(nèi)心,其中有千千萬萬形象,每一個都獨一無二?,F(xiàn)實世界到想象世界,中間有太多無法言說,共通之處不可避免,卻也不能完全融合共通。 在一個真正的人和無數(shù)的文字之間,有一道怎樣都跨越不了的鴻溝。 漸漸地,許一零明白,她心中想象的理想戀人、她以為的和許穆玖很像且和自己理想戀人一樣的主角、她看到的主角、許穆玖本人、小說作者真正寫的主角,根本不是同一個概念。 但是,就算她明白這些,她的行動不會有所改變:她仍然偏好有和許穆玖類似角色的小說,愿意在小說的世界里暢游,愿意對里面的角色傾注感情。她仍然不能想出理想戀人具體的樣子,只能以她理解到的小說角色形象為藍本進行修改,最后發(fā)現(xiàn)她對角色的感情從喜歡變成了崇拜和欣賞。 翻開扉頁,“愛”的字眼毫無阻礙、直直映入眼簾,許一零的目光突然像被刺了一下快速彈開。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三本言情小說了。 自己在做什么? 嘴里不屑一顧,行動上卻樂此不疲地探究? 她把書合上。 又回想起放學(xué)后教室里的事,回想起老師的告誡。 老師說,他們其實不懂什么是喜歡,不懂什么是愛情。 是吧。 在老師和家長眼里,這些心思就像過家家,但自己就是忍不住把這些脆弱、無意義的心思視若珍寶。 她揉了揉額角。 自己現(xiàn)在這個年齡是不是算青春期?青春期的人是不是就會對這些東西莫名感興趣? 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為什么思緒就是繞不開所謂的“愛”? 麻煩的、羞恥的、懵懂的、膽怯的、神秘的、好奇的,令人迷茫的、令人亢奮的,還有,難以啟齒的。 許一零用手臂蓋住小說,將自己的臉埋進手肘間。 一開始說自己不會早戀、并不想成為戀愛的人其中一員的是自己,如今不知不覺看了好多言情小說甚至越發(fā)頻繁地想象理想戀人的也是自己。 自己在對許穆玖說自己絕對不會早戀的時候,那時候心里沒有如今這樣的雜念,無比輕松,覺得這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明明一直對戀愛持絕對拒絕態(tài)度的自己,怎么會覺得這些縈繞心頭的雜念如此熟悉? 在自己皮rou下的那顆心仿佛從未停止過接受它們、消化它們,然后在血液里將它們醞釀成亢奮的因子。 既然拒絕,又為何會感興趣? 她在房間獨自咀嚼這份隱秘的心口不一,雙頰逐漸升溫。 原本這是無人知曉的心情,她卻覺得有一束目光自內(nèi)心發(fā)出,時時刻刻盯著她,監(jiān)視她的一切心理活動。 這目光就是自己的。 她不住地感到羞恥。 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像被談話的那個女生,她的這些雜念根本沒有寄托對象,充其量是那些她在虛擬世界認識的或者她自己臆想出來的虛構(gòu)人物罷了。 自己的雜念沒有人知道、不會影響任何人,即使自己心口不一,自己的行為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所以,很安全。 只要自己接受、不對任何人提起,自己就是家長眼中不會與早戀扯上關(guān)系的乖孩子。 其實,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們只是進入了青春期,他們對愛情沒有客觀的概念,覺得它神秘所以對它好奇而已。 反正,對普通的社會人來說,愛情談到最后不就是婚姻么?;橐龇纸庀聛聿痪褪莾蓚€合適的人合作生活么,然后是經(jīng)濟、親情、兒女…… 而且還不知道會不會分離,畢竟有那么多年、那么多挑戰(zhàn),就像父母、小姨還有自己看到的那么多戀人那樣。 她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了一聲。 一旦解釋清楚,這一切就不那么美好了。 反正自己也是要找東西看的,不如先不看小說了吧。 不弄明白,總覺得抓心撓肝的。 許一零離開自己房間,躡手躡腳地來到許穆玖房間,在書架上搜尋詞典。 “找什么書呢?” 許穆玖還在寫作業(yè),他把寫好的物理習(xí)題挪開,從一旁的練習(xí)里抽出寫了一部分的語文試卷,順口問了一句。 “詞典?!痹S一零沒在上層書架看到,又蹲下來在下層尋找,“書架上怎么沒有啊?” “詞典……”許穆玖想了一下,“平時不怎么用,應(yīng)該放在柜子里了。最里面最下面的那個?!?/br> “噢?!痹S一零打開柜門,果然一眼就看見了那本厚書的紅色封面。 說實話,許一零以前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詞典上找“愛情”這個詞的含義。 她一邊往房間走,一邊翻詞典。 那種奇妙的興奮感又來了。 就像裝作查資料打開電腦然后偷偷玩了一局游戲那樣。 編書的專家們會怎么解釋呢?他們應(yīng)該是嚴(yán)謹?shù)?、不帶任何主觀感情的、全面且系統(tǒng)的。 她希望自己以后能和他們一樣,起碼不要在看到、聽到這個詞語的時候有一些奇怪的聯(lián)想和怎么都壓制不住的興奮。 愛,第五頁,很好找。 對人或事物有很深的感情。 很深的感情?這應(yīng)該就是指最籠統(tǒng)的感情,就像對許穆玖、爸媽、美食、小說、游戲的那種喜愛。 很深的感情,很深?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繼續(xù)向下尋找。 終于找到了。 愛情——男女相愛的感情。 只是這樣? 許一零的目光上下搜尋:愛慕、因喜愛而向往、愿意接近、愛人、丈夫或妻子。 她確定自己沒有漏看。關(guān)于愛情的解釋只有這一句話而已,只是男女相愛,沒有系統(tǒng),沒有完整全面。 沒有任何限制。 比自己想象的解釋簡單得多。也沒什么難懂的嘛。 她的心情突然雀躍了一下,隨后又陷入疑惑。 太隨便了吧。 看來編書的專家也覺得這個詞不需要解釋,或者不值得解釋。 就像父母說的,這個不用學(xué),到了年紀(jì)自然就知道了。 這么說來它就和進食一樣,是動物天生的本能。 難道人們在遇到愛情的時候自己能無師自通嗎?能直接感知到嗎?他們怎么知道自己理解的內(nèi)容不是自以為是的誤解呢? 還有,他們怎么分清愛情和其他感情呢? 這樣直接簡單的解釋讓許一零一時摸不著頭腦,還有些莫名的恐慌,讓她反而對獲得更多解釋有了更強烈的愿望。 如果現(xiàn)在電腦能用就好了。 雖然電腦上客觀解釋的定義估計還沒有抒情的帖子多,但怎么說內(nèi)容量也是很多的。 只能找別的書了。 許一零走進自己房間沒多久就又折回許穆玖的房間。 “查這么快?” “……對。”她把詞典放回原位,繼續(xù)在柜子里找其他詞典。 許穆玖見她沒有放下詞典立刻就走,于是問道: “這次找什么?還是詞典嗎?” “嗯,其他……對了,”許一零靈光一閃,“你看見古漢語字典了嗎?” “在這?!痹S穆玖從書桌上拿起古漢語字典,遞給許一零,好奇地問,“要查什么好玩的呀?連古漢語字典都用上了?” “我……” 一向?qū)υS穆玖坦白的習(xí)慣讓許一零本想把實情脫口而出:比如放學(xué)后教室里的事、她準(zhǔn)備看的新小說、剛才詞典里的內(nèi)容。 她對他說過自己以后應(yīng)該會和跟他還有父親很像的人在一起,說過她看的小說里面講了什么有意思的內(nèi)容,但她沒跟他說過自己一開始是因為主角性格和他有點像才去看小說的,頂多在講故事的時候提一嘴主角和他有點像。 她覺得沒必要,因為她自己看到最后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在情節(jié)上了,她所理解的主角的形象也早就和許穆玖本人有太多區(qū)別了。 今天手里的這本小說是才從秦衿那里借來的,她還沒看,如果和許穆玖提起,那么能拿出來說的內(nèi)容也就只有她對這本書感興趣的原因了。 她不想說這個。 其實她完全可以省掉小說的事,只講其他事。 但她打算回答他問題的時候,腦子里把這樣的對話定義成閑聊,既然是閑聊,那么就是想到什么說什么,關(guān)于小說的事不過短短幾句話,就算她說了自己看小說的理由又能怎樣? 所以,原本說或者不說都不礙事。 然而,她反應(yīng)過來之后,真正覺得奇怪的是,這么小的事為什么要引起以上這么多遲疑? 她抬頭,許穆玖的眸子里有好奇和真誠的笑意,還有一些空白,那雙眸子毫無防備,正期待著她用坦白的答案將那處空白填滿。 一陣莫名的慌亂裹挾著不存在的暗流突然從上腹涌出,一瞬間仿佛要將咽喉燙化。 呼吸一滯。 發(fā)不出聲音。 對方眸子里的笑意也在這一瞬的沉默中被逐漸擴大的困惑取代。 她低下頭,咽喉的熱意恍若瘋長的藤蔓,順著雙頰直沖眼眶,讓她差點以為自己的眼角會溢出淚花。 不能。 她做不到把那個詞填進對方眸子里的空白。 說不出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和他討論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 ”沒什么……“她把雙臂別在背后,將書擋在自己后面,眼神忍不住躲閃。 心還慌著。 想跑。 她拿著書逃離房間。 “你查完記得放過來,我、我馬上寫作業(yè)要用呢。” 許穆玖看著許一零的背影提醒道。 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家里的洗發(fā)露和沐浴露都是一個牌子一個氣味的。 為什么感覺有哪里不一樣? 奇怪。 許一零回頭望了一眼許穆玖。回過神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開他的房間了。 年紀(jì)大了、他是哥哥、他是個男的,這幾個零碎的認知在此刻才在腦海中浮現(xiàn),解釋了她剛才為什么沒把自己查的詞語說出口。 可她并不是第一天知道這些。 而且他們之間不是一直都無話不談的嗎? 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怎樣,自己下意識在怕什么呢? 還沒把這個詞搞清楚之前,自己的思考似乎總比行動慢半拍。 許一零把略帶歉意的目光移到手中的詞典上,她發(fā)誓等自己弄清楚“愛情”基本客觀的定義之后,她一定對許穆玖的疑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用來解釋古文里用詞的含義。古漢語詞匯出現(xiàn)的時間早于現(xiàn)代用語的詞匯,相同的詞匯之間的含義自是有延續(xù)傳承的。 古人先于現(xiàn)代人從人類眾多的行為和思考中提煉和總結(jié)出“愛”這種情感,想必他們對此有更原始更純粹的理解。 許一零有這樣的預(yù)感:她一定可以從這本書里有新的收獲。 她坐下,按照目錄翻開字典第二頁。 她打算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連同括號里的其他寫法,不遺漏任何。 愛(愛)——愛?!对娊?jīng)·穆風(fēng)·將仲子》:“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憐惜、同情、吝嗇…… 她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有關(guān)男女之愛的解釋。 但是第一句話仿佛有魔力,吸引她的目光在上面反復(fù)打轉(zhuǎn)。 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她忍不住想,故事的主人公究竟遇到了怎樣的愛情?為什么會害怕父母的看法? 發(fā)生在古代的事,大概與禮教和門第有關(guān)吧。 許一零又查了“情”字。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她現(xiàn)在真想知道《將仲子》的全文。她很好奇那是個什么樣的故事。 如果現(xiàn)在跟母親說自己是為了上網(wǎng)查古文,母親應(yīng)該會同意把電腦打開吧?她還可以順便在網(wǎng)上查愛情的其他釋義。 她正準(zhǔn)備去找母親,突然考慮到了什么,遲疑地停下。 萬一母親問自己具體的查找內(nèi)容怎么辦?萬一母親在旁邊看著自己查怎么辦?電腦在許穆玖房間,萬一許穆玖也…… “許一零?!?/br> 許一零還在猶豫,突然聽到門口的許穆玖喊她的名字。 “我準(zhǔn)備寫古文閱讀了?!痹S穆玖向許一零走過來,“你到底查的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哪有神神秘秘,不就是……”許一零頓了頓,故作輕松,“不就是《將仲子》嘛。” 他肯定沒聽過,也肯定也懶得向下追究。 “《將仲子》?講的什么?”許穆玖將手伸向許一零手中的字典。 “豈敢……” 再次和他對視。 許一零察覺到許穆玖和自己的手在同一本書上的時候,剛才的心慌更加猛烈地襲來。她瞳孔微震,不禁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書。 對她而言,自己讀再多文字、臆想再多形象,都不比他這個人真正站在她面前更能牽動她情緒。一個普通的眼神、一次簡單的呼吸,因為與他相關(guān),所以背后可聯(lián)系的信息和承載的記憶便成了不可復(fù)制的、足以撼動一切鎮(zhèn)靜的洪流。 “豈敢……,畏我……” 總共八個字,她有四個字不敢說出口。 究竟怎么了? 發(fā)現(xiàn)許一零的手還緊攥著書不放,許穆玖連忙撤開了自己的手。 “什么?……你是不是還沒查完?”許穆玖見許一零臉色不對,有些擔(dān)憂,“那你繼續(xù),我先寫別的,好不好?” “不用了,你拿走吧。去寫作業(yè)吧?!痹S一零把書塞到許穆玖手里。 她想像往常感到不安時那樣,握著他的手,尋求他的支持,跟他傾訴自己今天感到一種讓她既恐懼心慌又羞恥難堪的情緒。 可這次,偏偏是他,他是情緒所系的源頭;偏偏是這種情緒,不同于憤怒、開心、傷心,不同于以往經(jīng)歷的任何情緒。 許穆玖從門口轉(zhuǎn)角處消失的一刻,她感到空落落的。 總不會…… 她拼命地搖頭,滿腦子都是剛才詞典里那句對“愛情”的釋義。 那句過于簡潔的釋義。 她以前一直相信,只要刨根問底,耐心地理清自己的思緒,就可以分析出內(nèi)心真正所想。只要想明白了一件事的真面目,她就不會在面對那件事的時候犯糊涂或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可這一次,她不敢繼續(xù)思考,反而忍不住退縮和逃避。 她心里明鏡,但她寧愿自己是中邪了、糊涂了,她寧愿從此刻起自己失去聯(lián)想和思考的能力。 她告訴自己,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繼續(xù)想了。 關(guān)門,關(guān)燈,鉆進被子。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只要陷入睡眠,掉進夢境,自己的思維就不由具備清醒邏輯的自己控制了。 等到明天早晨,她就可以發(fā)現(xiàn)今天晚上的情緒都是錯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過著正常生活的正常人。 在騙誰呢? 大腦從來沒有如此混亂過。 周圍一片黑暗,身邊存在的一切都如此真實,都在阻止睡眠和夢境的到來。 大腦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眼睛可以閉,但大腦不可以。 不可能睡著。 今天,甚至更早的回憶在腦海中重演。 許穆玖,哥哥。 從記憶之初就知道他的存在。憧憬過他,羨慕過他,嫉妒過他,憎恨過他,無視過他,依賴過他,接受他的嘲諷、厭惡、安慰、鼓勵、依賴,曾和他爭吵得不可開交,曾和他在高壓力下苦中作樂,和他聊天,和他朝夕相伴,和他共享愛好,和他共同見證彼此成長的細節(jié)、大大小小的成就和苦楚,和他見過彼此精神最脆弱、最難堪、最真實的面目。 回想起那些一起毫無顧忌地大笑、涕淚橫流地痛哭、暴躁怒吼或是沉悶低迷的日子,回想起那些視對方為慰藉的日子,回想起拉手、擁抱、感受到對方體溫的日子。 他對她說,要獨立、自信、對自己和別人負責(zé)。 他聽她說,要冷靜、自尊、明確自己的處境和真正想追求的東西。 和他聽過彼此說過的話,見過彼此做過的事,一起上下學(xué)、打鬧、傾訴,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目睹自己在陪伴中將對方塑造成今天的樣子,感受在對方的影響下自己成為現(xiàn)在這幅樣子。 他是自己最熟悉的家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同伴,是于自己而言真正特殊的人。 寂靜黑暗的環(huán)境里再也沒什么能干擾思考了。 那些潛意識與聯(lián)想叩擊心門,勢如破竹,一秒,又一秒,絕望隨之?dāng)U散到各處,最后,防線被沖垮,它們?nèi)绯彼阌砍?,成為了表面思考?/br> 其實: 強調(diào)不準(zhǔn)早戀的標(biāo)語可能是占有欲作祟。 言情小說里偶爾出現(xiàn)性格相似的角色可能是聯(lián)想和代入的契機。 坦白、指責(zé)、嘲諷,魚貫而入。 在詞典里得知“愛情”的含義僅是“男女相愛的感情”的時候,除了詫異,還產(chǎn)生了名為竊喜的心情。因為,沒有其他條件限制就代表兩個人之間產(chǎn)生的感情被定義為愛情的可能性比自己預(yù)想的大。 哪怕兩個人之間有血緣關(guān)系。 血緣否定了自己喜歡他的資格,卻抹殺不了自己喜歡他的能力。 逃避和他討論愛情是因為心虛,怕自己不經(jīng)意間在他面前自毀“正常人”的皮囊。 頭好像快裂開。 好奇《將仲子》中人“畏我父母”的愛情,自己又何嘗不是畏懼父母? 將不該有的雜念包裝成親情、友情、依賴,一遍遍自欺欺人。 將回歸正常人心態(tài)的希望寄托在詞匯解釋上的計劃失敗了,表面意識越來越掩蓋不了深層的罪惡情感了。 似乎開始暈眩,半夢半醒之中額頭冒出了冷汗。 即使知道對他產(chǎn)生的愛情是禁忌,卻絲毫不覺得不合理。其中緣由,只有自己才能切身體會。 當(dāng)然,這些都可能是自以為是的誤解。 她大可以像以前那樣,把這些情感統(tǒng)一歸屬到對他的依賴?yán)铩?/br> 可一旦開始誤解,開始猜測,有些東西就已經(jīng)變了。 但放任自己成為“不正常的人”代價是巨大的,這便是恐懼的來源。 所以事到如今,自己還在抱有“或許明天就能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可以被劃分為親情或者友情”這樣的想法。 甚至,還在慶幸這一切只有自己知道。 漸漸的,自己宛若站在風(fēng)中,渾身赤裸,被審視的目光拴住每一根神經(jīng),無處可逃。 低沉的聲音貫穿耳膜和頭皮 ——你不正常。 眼睛突然睜開!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身體連同呼吸都在顫抖。 圓月清輝闖進臥室,驚恐的目光和淚痕完全埋沒在銀色光路旁如墨的黑暗中。 身體蜷縮得更緊。 自私、貪婪、謊話連篇、沒有底線,自己本就是見不得光的。 懷里正抱著一個黑柴犬玩偶。 許穆玖送的。 許一零懼怕地把它從被子里推到被子外,心臟也隨之失重。 外面的月光撒了它一身,明明很可愛,卻刺眼得讓她想流淚。 她把玩偶拽回來,緊緊固在懷里,將臉埋進玩偶的布料,最后,絕望地大哭。 對不起。 她已經(jīng)想不到其他言語。 客廳。 許穆玖從臥室門口熟練地一路摸黑到廚房,準(zhǔn)備倒一杯水。 還有數(shù)學(xué)作業(yè)沒寫完。 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聽見許一零臥室的門有細小的動靜。 拿起水杯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許一零已經(jīng)開門從她臥室出來了。 她身后的房間熄了燈,沒有光亮,客廳也是漆黑的,從廚房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臉色,只能看見單薄的身影。 他的心底感到一絲異樣。 不是因為他的直覺,不是因為他敏銳。 “許一零?”他輕喚她的名字,“今天睡這么早???” 許一零有些遲鈍,大概過了好幾秒才答應(yīng)了一聲。 “怎么醒了?喝水嗎?” “……嗯。” 許一零往廚房的方向慢吞吞地挪了幾步,許穆玖轉(zhuǎn)身又倒了一杯水。 廚房的小窗戶縫傳來絲絲涼風(fēng)。 許穆玖瞄了一眼許一零身上的夏季短袖睡衣,嘆了口氣。 “秋天了,你出來的時候記得披件外套。” “……嗯,知道了?!痹S一零接過遞來的水杯。 許穆玖聽出許一零說話帶著鼻音,問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許一零搖了搖頭。 許一零今天的話比平時少,之前好像在找東西,但是不肯告訴他。許穆玖察覺到了這一點,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他猜她是遇到了麻煩的事。 一般來說,等她把事情想得差不多了或者干脆放棄自己思考、選擇和他討論的時候她自然會和他講,現(xiàn)在既然她不主動說,他也不好一直追問,只能先確定一下她的狀態(tài):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許一零低下頭,笑了一聲, “不是?!?/br> 她只是有些累,她遵從自己的習(xí)慣,在不安的時候下意識想看到他,可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這聲笑里多少帶點掩飾的意味。 許一零把水杯放到旁邊的餐桌上,抬起自己的手。 尋求一些合理的幫助應(yīng)該不過分吧? “手?!?/br> 許一零主動尋求支持算是積極解決問題的征兆。 許穆玖立刻把自己的手遞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關(guān)心地問道: “怎么了?” 讓他驚訝的是,許一零的手背和指尖都是冰涼的,但手心明顯有汗,可剛才她拿的水杯明明是隔熱的溫水杯。 “手心怎么出這么多汗?”許穆玖想到她出房門之后的種種行為,猜測道,“你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 “嗯?!?/br> 姑且算作噩夢吧。 只不過不知道這場噩夢什么時候能醒。 或許是明早,或許下個月,或許明年,可能是未來任何一個突然想通的時刻。總之,越快越好。 她還要繼續(xù)正常人生活的腳步,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么她必須要讓這份感情悄無聲息地來然后悄無聲息地死去、消失,不再出現(xiàn)。 可她現(xiàn)在感受到了握著自己手的那只手的溫度,忍不住眷戀。 她真想知道如果自己靠得更近一點對方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但她不能。 他會覺得她惡心吧。然后,就像她一直都在害怕的那樣,她會失去很多、低到塵埃里,沒有人再接受她,因為這是她活該。 抱有這些想法、這種感情對她來說是不幸的,對許穆玖、對爸媽、對整個家來說都是不幸的。 爸媽知道了會怎么想? 光這一個想法就足以讓她膽寒。 許一零把自己的手從許穆玖的手中抽離。 陡然間,許穆玖心下一驚,覺得自己的手仿佛缺了一塊,冷風(fēng)從指縫鉆過,他感到一陣寒意。 他看到許一零披散的頭發(fā)遮住脖頸周圍,卻難以遮住衣服袖口外的胳膊。 一時間,他不清楚是她更冷,還是他自己更冷。 想抱著她。 或者靠著她,因為除了冷他還覺得自己有點累。 “哥?!?/br> “嗯?” 聽到對方在稱呼自己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心口的地方似乎猛地顫抖了一下,接著是莫名的心慌。 這不合適。他意識到了,熱意在耳根處蔓延。 “我去睡了,拜拜?!痹S一零轉(zhuǎn)身離開。 他還站在原地,無所適從。 “晚安?!?/br> 回過神來時,他想,他也該睡了。 他用剛才牽過許一零手的手掌蓋住自己酸澀的眼睛。 可能只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