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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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年———————————— 告別秦衿后,許一零騎車來到了南區(qū)湖灣生態(tài)公園附近的商務(wù)大廈。 她把車停在大廈A座樓下,乘電梯上了七樓。 小姨穆麗梅的美甲店就在這棟樓七樓的最里側(cè),和她在同一層的還有一家少兒興趣培訓(xùn)中心。 從大樓入口走過來的路上,許一零總共也沒看見幾個人,唯一同她一個樓層出電梯的人看樣子是去那家興趣班接孩子的家長。 她有些懷疑這棟樓的客流量能否支撐起里面所有店家的生意。 七樓的墻壁看起來有些許陳舊,樓道兩旁堆著一些雜物。許一零穿過細(xì)長狹窄的走廊來到盡頭,一手握著她在剛才路過的花店買的一束藍(lán)白滿天星,一手敲響了里面那扇木門。 “是誰?。俊毙∫痰穆曇魪睦锩?zhèn)鞒鰜?,“門沒鎖,直接進(jìn)來吧。” 許一零進(jìn)門的時候小姨正趴在桌子上看短視頻。 “美女是要做美甲呀還是……”小姨轉(zhuǎn)過頭往門口看過來,臉上的表情寫滿了驚喜,“哎?零零啊,你怎么過來了?!?/br> “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小姨放下手機(jī),拉著許一零往里走。 小姨開了這家店之后,許一零跟著母親來過幾次,上一次來這里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小姨租的這間房子是坐南朝北的,進(jìn)門左手邊是水池和衛(wèi)生間,水池臺面下邊杵著一臺小型洗衣機(jī),右手邊有一個置物架,再往南走一大塊地方東邊是給客人做美甲美容的區(qū)域,放著美甲臺、按摩床和儀器,西邊是通往臥室的門,南邊窗戶旁邊的角落是玻璃櫥窗的儲物柜,里面放著各種瓶瓶罐罐。 “今天是星期天,你是出來上課的嗎?” “嗯嗯,”許一零點點頭,把手里的滿天星塞進(jìn)了小姨的懷里,“小姨,這個送給你?!?/br> “給我的?哎呀,這個真好看,還得是你們年輕人呀,真會挑,”小姨笑著接過花捧在懷里,先嗅了兩口,“噢噢,這個是干花???” “我去找個瓶子給它插起來,正好可以擺在那個臺子上?!毙∫逃媚_移開了前面的美容儀,拿著花往窗戶邊上的儲物柜走。 許一零跟著她走到了窗戶旁邊。 這棟商務(wù)大廈南面就是湖灣生態(tài)公園。公園里的這片湖本來是從繞城大河的小分支引水挖出來的小河塘,許一零出生那年之前這片湖一直被用來養(yǎng)魚澆菜,后來才被慢慢改造成供市民娛樂的開放公園。 從七樓可以看清湖泊大致景象,近似凸月狀的湖中心有片人造的半圓形廣場和涼亭,湖周圍和從西岸通往湖中心的路兩旁都種滿了四季常青的樹,靠近大廈這一側(cè)的湖岸鋪著一大片破敗的荷葉。從湖中心往南岸住宅區(qū)去的路上立著一座石制拱橋。 穆麗梅從儲物柜里拿出一個玻璃罐,見許一零還站在窗邊。 “零零,坐呀,隨便坐?!?/br> 她指了一圈整個房間,說著又往水池走。 “噢,好?!痹S一零答應(yīng)著,癱坐到了與美甲桌相對的小沙發(fā)上。 小姨的手機(jī)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被放在美甲桌上,里面的視頻在循環(huán)播放: “一個男人真正愛你的十大表現(xiàn),最后一點很多人不知道……” “小姨,”許一零支起上半身端坐,扭過頭,開口問道,“你店里生意還好嗎?平時來這里的人多嗎?” “生意啊……生意還可以吧,主要靠老顧客還有介紹來的朋友,有時候一些家長來送孩子上課就會在我這里等,順便做做臉之類的,你來的時候看見了吧,就電梯出口那邊就有一家小孩子的興趣班?!?/br> “你來之前不久,有個來送孩子上課的mama剛在我這邊做完臉回去……哎,真好看?!毙∫贪褲M天星插進(jìn)沖洗好的玻璃罐里,放在美甲臺上,贊嘆了一句,“她們一般會加我好友,要過來的時候給我發(fā)個消息預(yù)約一下。本來之前那單做完之后我今天下午就沒有其他活了,我還蠻無聊的,還好你過來了,你媽跟我說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很忙,我上次去你家的時候你還在學(xué)校上課,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你了,怪想你的?!?/br> “我也是,”許一零抬起頭,瞥見小姨眼底的喜色,又回想起母親在家說的那些事,心里泛起一陣酸,“我媽……她在家的時候總是提起你,她說你太辛苦了,想讓你多為自己考慮考慮?!?/br> 似乎是沒想到許一零會說這句話,穆麗梅原本想說的話被她自己卡在了唇邊,她想起了什么,眉間漾起悵惘。 “咳、嗬……”她有些無奈地輕笑一聲,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唉,沒事,我哪有那么苦啊,她瞎cao心了,我好得很,讓她別擔(dān)心了?!?/br> 穆麗梅走進(jìn)里面的房間,不一會兒,手里捧著一個鐵盒走了出來。 “零零餓了吧?來吃這個曲奇餅干,蠻好吃的。” “哎、不……好吧?!痹S一零將餅干盒放在腿上,又接過了小姨遞來的一盒牛奶。 小姨繞到美甲桌后面,終于把手機(jī)上的視頻劃到下一個了,一段甜蜜溫馨的童聲哼唱響起,隨后是情緒飽滿的臺詞: “活了這么多年才知道,最愛你的不是別人,而是父母,別等父母老了……” “零零今晚在這吃吧,打個電話給你mama,小姨帶你出去吃?!?/br> 許一零連忙搖頭,努力把嘴里嚼的餅干咽下:“不了不了,謝謝小姨,我得回去……我還有作業(yè)要寫呢?!?/br> 她實在是不好意思麻煩小姨,何況要是被母親知道她讓小姨破費,她肯定免不了被母親一頓數(shù)落。 “?。窟€有作業(yè)啊……嘖,你說說看噢,你們現(xiàn)在的小孩任務(wù)真重,又要補(bǔ)習(xí)又要寫作業(yè)的,還有一堆考試,哪像我們那時候啊……”小姨撓撓頭,嘆了一口氣,“你媽肯定跟你說過吧,我小時候最怕上學(xué)了,一聽到考試啊、上課啊就頭疼?!?/br> “額……”許一零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嗯。” 這個母親確實和許一零提過。母親小時候總是為她這個meimei的學(xué)習(xí)cao心,就像她現(xiàn)在為她的女兒cao心一樣,這幾乎成了她性格里的特質(zhì)。 “我跟你說噢,我還記得上小學(xué)的時候,教我們那語文老師是個禿子,他兇得要死,就住在我們村……那個、三里橋那里,家里養(yǎng)豬的,他跟我爸認(rèn)識,還來我們家喝過酒呢?!毙∫梯p聲“哼”了一下,“我小時候頂不喜歡家里來人喝酒了,我們大半年都吃不到幾頓rou,他們喝酒就有rou吃,還不準(zhǔn)小孩上桌子,我跟大姐還有小明子就扒著門邊眼巴巴地望著?!?/br> 就像許一零認(rèn)識的很多其他長輩一樣,每當(dāng)他們提起他們的過去,無論是抱怨或是懷念,他們都能滔滔不絕地講出許多話。 比起談?wù)撈渌恕⒎治銎渌?,對親近的人講述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確實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年長的人,他們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越來越長的人生,足足好幾十年,里面的內(nèi)容必定是怎么講也講不完的。 但自己的母親與他們不同。在許一零的印象中,母親不愛談及她自己的過去,盡管和母親是同齡人的小姨已經(jīng)把她們小時候的許多個故事翻來覆去講過好多遍了。 對母親來說,那些歲月是灰暗的、屈辱的、不配被提起的回憶。 許一零知道其中緣由,明白這是母親心里的刺,更明白這是母親傾注在她身上那些執(zhí)念的來源。 但她深知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幫母親改變她的過去,她同情母親,而且明白自己現(xiàn)在除了將自己的期望和母親的執(zhí)念一同背在肩上以外別無選擇。 母親做的那些事是為她好,這本來是“雙贏”的,但許一零總是為有一天自己對自己的期望與母親對自己的期望相差許多這樣的可能而擔(dān)憂。 “……他喜歡大姐那樣的小孩子、喜歡小明子,就看我不順眼,跟我爸叨叨,說我不好,說我蠢,說我懶,我不做作業(yè)他就罵我、打我板子,我特別討厭上他的課,所以那時候我經(jīng)常跟其他小孩一起翻墻躲去河邊口玩。我們那時候的小孩能翻墻能上樹,河邊口的林子里有好多墳,可那時候我們好像都不知道怕,我們還圍著墳堆講故事呢?!?/br> 小姨的語氣里摻雜著她對過去的自己的驚訝。 許一零算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關(guān)于母親他們小時候的事,許一零所聽過的大多數(shù)都來自于小姨的描述。 許一零會跟著那些描述想象長輩們經(jīng)歷過的那些年代。如果能聽到更多母親視角的故事,那么她的想象大概會更加完整實際,但許一零不敢去問過多那時候的事,生怕母親順著那段她厭惡的時光聯(lián)想到屬于那個年代的痛處。 “逃課肯定會被罵吧?!?/br> 許一零沒逃過課,因為逃課是很嚴(yán)重的過錯,家長和老師都管得很嚴(yán),她不敢。但她想象過,例如在她因為錯了送分題而被老師訓(xùn)斥、被要求把錯題整理十遍的時候。她常常想象自己隨時可以把堆滿了課本、筆記和作業(yè)的課桌掀了,可以從教室的窗戶一躍而出,身體輕盈地飄起來,越過教學(xué)樓,越過cao場,越過學(xué)校的圍墻,然后就這么漫無目的地飄著,拋下她自己那寡淡的、普通的、笨重而平凡的學(xué)生時代,不問前路……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盯著窗戶發(fā)呆,而自己手上抓著的筆并不會自動寫字。 她有時也想追求刺激,追求猶如煙花一般激烈、精彩的青春,但更多時候她想的還是自己背不起處分。 想象不會變成現(xiàn)實,生活里讓她害怕、顧慮的東西有太多了,她并不特殊,她沒有讓時間回溯的能力,也沒有對人生后悔的機(jī)會,所以付不起拋棄穩(wěn)妥之路的代價。 “嗨——逃課其實也沒什么?!毙∫虛]了揮手,“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老師有時候管,有時候就隨我們?nèi)チ?。而且我們村里家家孩子動不動就有好幾個,父母都忙著干活賺錢,管不過來的,家里窮,加上升學(xué)率低,好多小孩連小學(xué)都沒上完就不上了?!?/br> 那時候的教育資源確實比不上現(xiàn)在,這也是為什么每次許一零想躲懶不學(xué)的時候母親都如此生氣。 她氣的是她的孩子辜負(fù)了以前的她夢寐以求的教育環(huán)境,氣的是她自己生錯了年代卻永遠(yuǎn)都無法推翻她自己已經(jīng)走過的人生,就算摁著孩子的頭她都要讓孩子記得感恩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 “我本來也想著小學(xué)上完就差不多了,倒是大姐會管我,我逃課她會罵我?!?/br> “你討厭她管你嗎?”許一零問道,仿佛不是在問自己的長輩,而是在問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的朋友。 “一開始肯定討厭啊,我怕她,知道她對我好,我不敢頂嘴??墒橇R也沒有用啊,我知道學(xué)習(xí)好,可我就是怎么也學(xué)不進(jìn)去,她逼著我學(xué),讓我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上初中?!蹦蔓惷纺樕蠏熘竦膽涯畹男θ?,“等我長大一些了,我看見村里有的比我大的姑娘都去城里打工了,她們回來的時候穿著好看的衣服,那些都是她們自己打工掙的錢買的,她們還能給家里父母弟弟meimei帶好東西,我就特別羨慕?!?/br> 在那時的很多人眼里,能打工賺錢、補(bǔ)貼家里的人比那些不僅毫無收入甚至還需要家里貼錢的上學(xué)的人更有用。 穆麗梅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坐在家門口草垛上、看著前面小路上來來往往的姑娘們,她們年紀(jì)不同、體型不同、身著各色衣服,可她們又好像是同一個人,好像各種各樣的她自己。 “后來我還是上不下去學(xué)了,就出來打工了。不過我想得太簡單了,打工沒我想象的那么好,我出來的時候沒帶多少錢,就這么來到林城了。我去工廠里做工,住廠里的宿舍,一盤菜就著白粥分三頓吃。我想攢錢給自己買衣服、買漂亮的首飾,還想寄點錢給家里?!蹦蔓惷返恼Z速逐漸放緩,她抿著唇,仿佛在重新審視自己當(dāng)年的想法,“……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當(dāng)時再堅持堅持,多念點書會怎么樣。可是,可是大姐成績那么好,最后還是出來打工了,那我肯定更沒希望了?!?/br> 穆麗梅點開下一個視頻。 她抬頭看見許一零吞餅干的樣子,笑著問道,“零零,我這里還有蘋果和油桃,你吃嗎?” “不用了不用了,我夠了。” “你還有別的想吃的嗎?” “真不用了,我快吃飽了?!?/br> 許一零指著腿上的餅干盒,搖頭回答道,腦中還在回憶小姨剛才話語中的辛酸,思考著該怎么安慰這個為過去感傷的人。 可如果她安慰的話語那么有效的話,和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母親的心病也該被她的話語治好了,怎么還等到了現(xiàn)在呢。 如果真的要去安慰,該如何安慰呢? 別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了,遇到困難就換個角度想想,想想自己擁有的吧,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的就已經(jīng)能讓自己很幸福了不是嗎? 她們擁有什么呢? 還是說,至少她們該感恩她們現(xiàn)在不像小時候那樣,至少現(xiàn)在有衣服穿、有飯吃,還有工作和家人? 可她這樣的人有資格這么安慰她們嗎? 她的能力不見得比她們強(qiáng),只不過會投胎,生在了比較好的年代。 穆麗梅托著下巴靜默了一會兒,房間里只有手機(jī)上的視頻里傳來的夸張的聲音: “婚前必做的七件事,做到的都能擁有幸福穩(wěn)定的婚姻!……” 窗外的陽光灑進(jìn)房間,滿天星細(xì)碎的黑影從穆麗梅的脖子向上攀爬,映照在她左半張臉上,抹著脂粉的皮膚仿佛變成了布著裂紋的瓷面。 穆麗梅一邊聽視頻里的內(nèi)容,一邊說道: “零零,我想起來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就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跟我講,我本家有個大娘,她和她男人是換親換來的?!?/br> “換親?” “嗯,以前我們村里會有,就是兩家娶不起老婆的人交換自己的姐妹當(dāng)對方的老婆,這樣就不用花錢了。” 用人換人,抵消錢財,就像交換兩件物品那樣。 許一零聽著毛骨悚然。 “很難過,對吧?連自己老公都不能自己選了,那還有什么意思。更別提我們那里有些人家的媳婦還是買來的、拐來的,有些日子過得不好的,被打的,被罵的,還有瘋掉的。有的人家甚至?xí)尲依锏呐顺鋈ベu、當(dāng)人家的二奶。”穆麗梅說道,“因為這個,我其實對我出生的那個地方很討厭,我想去城里,大姐也是,她一定比我更討厭我們以前待的地方吧,而且她討厭的比我還多?!?/br> “零零,我跟你講……我那時候很羨慕大姐,她比我聰明,也比我漂亮,她那么不想結(jié)婚,最后還碰到了一個好人家。姐夫是本地人,家世也不復(fù)雜,沒有外債,又老實,還對她好,聽她的話。我以為我肯定碰不到我能看得上眼的人了?!?/br> “小姨,你也有不想結(jié)婚的時候嗎?” “肯定啊?!毙∫滩[了瞇眼,臉上的笑意在發(fā)現(xiàn)許一零問出這個問題態(tài)度十分積極時變深了。 她暫停了視頻,趴在桌子上繼續(xù)說道: “不過我沒想到,后來居然還真讓我碰上了我看得上眼的?!?/br> “是……?” 許一零不知現(xiàn)在該怎么稱呼那個叫周陸勇的男人。 小姨點了點頭,表示意會:“是,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們是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認(rèn)識的。說實話,他那時候年輕,長得挺好看的,又比我小兩歲,我本來也沒往別處想?!?/br> 這個故事許一零以前從別處聽過大概,但不細(xì)致。想來這段經(jīng)歷對于小姨來說是特別的,并不像其他故事,她本人沒有對其他人講述過太多。 “他跟我說他也是從外地來林城打工的。他老家在浦縣,親媽在他六歲的時候有一天下雷雨被倒下來的樹砸死了,八歲的時候他爸又娶了個老婆,給他生了個弟弟,他跟他后媽還有弟弟關(guān)系都不好,他爸也不管他。他出來打工的時候也就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還沒皓皓現(xiàn)在大呢。”她嘆了口氣,語氣頗為感慨,“他也挺不容易的,我們都是爸媽不管、出來打工的外地人,我就覺得跟他特別聊得來,特別有緣分,特別喜歡他。后來我們在一起了,我就不在廠里干了,跟他出來一起做小生意,苦確實很苦,但是我當(dāng)時就很樂意,心情好嘛,看什么都好了?!?/br> “我懷皓皓的時候他還沒到領(lǐng)證的年紀(jì)呢,爸媽過來了,罵也罵了,可他們拿我沒辦法,就隨我去了。等皓皓生下來之后,我和他才去領(lǐng)證了?!?/br> 許一零想起母親每次提到小姨和她丈夫那段可能過于迅速過于草率的婚姻締結(jié)過程都是一副憤恨的樣子,“不珍惜自己”、“眼睛瞎了”這樣的句子她說了不知多少遍。 “其實這么多年,我知道我跟他吵過不少架,但都是一些錢的問題,我覺得能忍就忍吧,夫妻在一塊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呀。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他在外面有別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彼f到激動之處,頓了頓,忽而問道,“很傻吧?我朋友他們都說我傻,干嘛把愛情看得那么重啊,愛情哪有錢重要啊,以前我因為錢跟他鬧了那么多矛盾都沒跟他離婚,現(xiàn)在因為一個小三就跟他離婚了,跟電視劇似的,多矯情啊?!?/br> 她愣愣地望向一旁的滿天星,神情有些迷茫。 許一零覺得她應(yīng)該是很久沒有跟別人聊過這些了。一般來說,長輩在晚輩面前說這些、有這樣的表現(xiàn)屬于失態(tài)的范圍了。 許一零瞥了一眼外面被西沉的太陽染成橘色的天空,心底也染上了惆悵的顏色。她聽見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女人自言自語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種事情上看得沒有他們開,我就是忍不住想,當(dāng)年他可能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就是習(xí)慣有個人照顧他,他還是喜歡年輕的,我一想到他跟別人摟摟抱抱的回來還跟我鬧、跟我躺在一個屋子我就覺得特別難受?!?/br> 這是最可怕的。 許一零根本不敢過多地站在小姨的角度去體味她已經(jīng)走的人生,尤其是她那段婚姻。 人生是一條單行線,對于追求穩(wěn)妥的人來說,小心翼翼的選擇、細(xì)致入微地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是十分必要的,而一段處處透著后悔的婚姻無疑是破壞這一切的一個大威脅,越是后悔,越是意識到無法挽回,便越是痛苦。 “唉,”似乎是把心里郁結(jié)的惡氣終于傾吐出來了,穆麗梅的語氣漸漸沒有那么沉重了,“不過現(xiàn)在想這些也沒用了,反正我已經(jīng)跟他離婚了。我都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想談這些了,我現(xiàn)在就想著幫皓皓早點成家?!?/br> “小姨,”許一零有些困惑地問道,“如果明明知道結(jié)婚很痛苦,為什么還要去結(jié)婚,去讓別人結(jié)婚?結(jié)婚是必須的嗎?你們不怕后悔嗎?” “哈哈,我曉得你什么想法,你們現(xiàn)在這些小姑娘啊,都讀書了,有文化了,以后找個工作,自己也能養(yǎng)活自己,晚一點結(jié)婚也沒什么說法?!毙∫虩o奈地?fù)u了搖頭,“可是……你知道嗎?我們那個時候如果不結(jié)婚,就靠一個人拼,日子很艱難的,等我們老了以后也沒有人能依靠,有個家,有個老公,有個孩子會好很多?!?/br> 她如是嘆道: “我沒有選擇。” 她覺得那已經(jīng)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了。 許一零心里的聲音告訴她:面前的這個女人把自己的人生過成這樣,在面對選擇的時候既盲目又沖動,最后總是被動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真的好糊涂啊。 可是。 她起身,端詳著自己熟悉的這個女人的面容,腦海中關(guān)于對方的故事和評價交織在一起,讓女人的面容更加立體。 她,還有她認(rèn)識的一些同齡人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他們看不起一些出生在以前年代的人身上的盲目,可他們也沒有勇氣面對身臨那些年代才能感受到的痛楚。在評價別人的人生的時候顯得那么頭頭是道,自信地以為前人犯過的錯誤自己絕不再犯,可一旦回到自己現(xiàn)實要面對的生活時,他們?nèi)匀换杪?、懦弱?/br> 他們好像十分清醒,同時也十分迷茫。 以前的故事可以為她這樣的后輩提供前車之鑒,可故事的主角會怎樣?想來如果可以,他們自己也不愿意“無私”地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慘痛的后果來換一個給自己、給后人的教訓(xùn),換一些唏噓、嘲諷或是同情。 然而世界上總是會有人變成活生生的例子、教訓(xùn),就好像法律的改進(jìn)總是伴隨著各種令人心緒難平的案例。有的人是咎由自取,有的人卻是真的摻雜了太多無奈,也有的人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看客看完了故事,可以一走了之,可當(dāng)事人還得面對往后的人生。 她上前抱著小姨,好像也在抱著母親、抱著那些給她講自己故事的人,可她深知自己的擁抱帶不了什么實際的力量。 她對他們有愧,當(dāng)了看客的愧、無能為力的愧,還有,對自己不是他們、自己還有選擇這樣的事實慶幸和后怕的愧。 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循環(huán)嗎? 如果是這樣,她自己以后又會成為誰的前車之鑒呢? “零零啊,”小姨輕輕拍了拍許一零的后背,“如果你以后要找對象,一定要記得找一個聽你話的,寵你的啊,別找那種不靠譜的、花心的,那可有的是罪受呢。你以后找了男朋友,一定要記得帶回來給家里人都看看?!?/br> “嗯……”許一零松開雙臂,低下頭,有些郁悶地答應(yīng)著,聲音越來越小,“行,再說吧。” “你一定要仔細(xì)看好了。男的在追你的時候什么討好你的法子都想得出來,生怕你不跟著他?!?/br> “小姨,”許一零抬起頭,認(rèn)真地問道,“你說會不會有不想結(jié)婚的男的?” “哎喲,要我說,那可太少見了,他們才不想單著呢,他們覺得自己肯定要工作、買房、買車、娶老婆的,單著的日子對他們來說太難熬了。”小姨說著說著又抱怨了一句,“就拿你表哥來說吧,單身單個半年他都嗷嗷亂叫,平時跟朋友、小女朋友出去玩大半天都記不得來看看他老娘……” 大概是因為聊天聊得入神了,這個下午的時間流逝得很快,許一零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 她拒絕了小姨留她吃晚飯,妥協(xié)地把兩盒曲奇餅干帶走了,還受小姨囑托帶了一套護(hù)膚品回去給母親。 回家的路不是林城繁華的路段,路上沒有很多人,經(jīng)過的路口紅燈等待的時間也不長。 【今天晚上冷死人了?!?/br> 許一零匆匆瞥了一眼手機(jī)屏幕的消息,前面紅燈的倒計時就結(jié)束了,她連忙把手機(jī)揣進(jìn)上衣口袋,繼續(xù)騎車往前。 她常常用自己一個人在路上的時間呼吸新鮮空氣、整理思緒。 盡管自己的身旁會有行人和車輛經(jīng)過,可實際上大家互不相識,各自都在自己的思緒里,這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風(fēng),在那一刻,從某個方面來說,她的附近是空無一人的,很安靜、也很自由。 她回想起今天一整天自己聽的那些故事,聯(lián)想到更久之前的事情,心情似乎變得十分復(fù)雜,那些情緒糾纏在一起,又被晚風(fēng)吹得很薄、很細(xì),擰成了一條毛糙的絲線。 清冷的晚風(fēng)把樹叢吹得沙沙作響。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偨侵?,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她依著記憶哼唱書中的歌謠,沿路不知不覺兜了一車簍梧桐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