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年—————————————

    屋外下著秋分后益城的第一場雨。

    自從保研名單公布后，617宿舍的吳澤雨因為名單上沒有自己郁郁寡歡了一段時間，而后他便幾乎每天都不辭辛苦地去學校圖書館備戰(zhàn)考研，今天也是如此，一早就出門了。

    下午的時候，許東寧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宿舍里只剩下楊任和許穆玖兩個最近忙著秋招的人。

    【10月5日  14點  唯光瑾旻  線上群面  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

    【10月8日  10點  輕端  線上面試  工業(yè)設計】

    【10月15日前  三層塔  建?！?/br>
    ……

    【畢設、論文  準備】

    許穆玖的手機亮著，被擱在筆記本電腦旁邊，屏幕上顯示的是近期備忘錄。

    他的目光投向筆記本屏幕，從自己的簡歷到自己的郵箱，最后又回到備忘錄上寥寥無幾的面試通知。

    “喲，”坐在對面的楊任突然開口，“我收到了。”

    “什么？真的？”許穆玖連忙轉(zhuǎn)身，摘下耳機。

    “被拒了，是感謝信?！睏钊涡Φ糜行o奈。

    非常感謝關(guān)注公司招聘，但匹配度尚有不足，希望未來有好的發(fā)展……

    總之，拒絕。

    “一定還會有新的機會?！痹S穆玖禮貌性地安慰道。

    “哈哈，沒關(guān)系，我都習慣了?！睏钊紊炝藗€懶腰，“上次這個群面給我看得一愣一愣的，我本來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能說的了?！?/br>
    “是么……”許穆玖想到了自己即將面對的群面，心里有些摸不著底。

    要是自己群面也失敗了怎么辦？

    他的眼睛掃過自己手機上的面試通知的備忘錄。

    選擇十分有限，何況也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

    他再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投簡歷投得太少了，還是說自己真的很差勁，沒有地方愿意雇自己去工作。

    不過說來也是，手上沒什么傲人的成果，只有平平無奇的作品集，唯一能提上一嘴的也就是那段很多時間都在打雜的實習經(jīng)歷和之前在社團里參與的游戲項目，而且細究起來和申請的大部分崗位也不是完全對口。

    現(xiàn)在就業(yè)這么困難，大家都擠破了頭去爭取一個工作機會，那些應聘的人里，比他優(yōu)秀的一抓一大把，他們?nèi)付疾灰欢艿玫胶玫姆答仯@樣的還得再往后捎捎。

    所以，像楊任那樣能收到感謝信都算是好的了，大多數(shù)時候，他投的簡歷都石沉大海了。

    他沒有為考研做準備，已經(jīng)算是錯過了今年考研的機會。秋招是大學時期比較靠譜和重要的找工作的機會，錯過了這一次，來年春招的戰(zhàn)場還會廝殺得更加激烈，到時候自己更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了。

    也許可以回到林城找一份工作，只不過回去工作的話，待遇從各種方面來說一定是比不上像益城這樣的城市。

    如果有可能，還是不太想回去。

    有個聲音告訴他：別挑三揀四，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沒人這么對他說過，可他聽著卻很熟悉。

    被教訓了。

    不管怎么說，畢業(yè)之后都不能在家當個無業(yè)游民。

    隨便找一個工作也不行啊。以后的日子不就成了要么四處跳槽，要么混吃等死嗎？

    那也太失敗了。

    不能讓父母看見自己這幅樣子，也不能讓許一零看見。

    許穆玖撐著額頭，盯著毫無變化的刺眼的屏幕。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包裹著建筑，他自己也被灰蒙蒙的挫敗感包裹著。

    這種挫敗感并不同于上學、考試的表現(xiàn)不好，因為后者的結(jié)果都清清楚楚體現(xiàn)在分數(shù)和排名上了，而前者的評判的標準并不單一，讓人感到無力。

    目光所及之處的求職人似乎都是對手，可又都不是真正的對手，不是從始至終的對手，或許說，大家本來該是同伴才對？

    這世界的人們，他們在這個空間、在某一段時間里，經(jīng)歷了一些由無數(shù)普通的巧合造成的事情。此后，他們便有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對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認識與一套喜好與厭惡的選擇系統(tǒng)。他們組成了分工明確的社會，有的人愛文字，有的人愛圖像，有的人現(xiàn)實至上，有的人浪漫至死，有的人對物質(zhì)世界興趣斐然，有的人對精神空間呵護備至，有領(lǐng)導者、服從者、反叛者，有想象家，自然也有實踐家，有的人心懷天下，有的人唯我獨尊，有的身處舞臺中央，有的游走于邊緣角落，有的人拼盡全力利用時間挖掘價值，有的人淡定從容處變不驚摒棄外界一切影響……他們從不同的角度分析事物的成因、變化、影響，在不同領(lǐng)域用獨屬于他們的方法從事工作，他們帶來情緒，成為其他人經(jīng)歷的一部分，從出生到死亡，最終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完成屬于他們的分工。

    孩童時期的他一定會對此不滿，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只是個平庸的齒輪，他是要去掌控一切的，而不是被那些不平庸的齒輪掌控。

    如今，他想，他的分工在哪里？他的位置在哪里？他這樣應該去配什么工作呢？

    他需要工作，請給一份工作吧，只是當一塊磚也好，隨便在哪都好，他可以不用實現(xiàn)多么偉大的人生價值。

    他如此祈禱著，也許是在對自己祈禱，也許是別的什么，但一定不是神，或者說，不是真正的神。

    可是，現(xiàn)在假設他有了這些，他還是心有不甘。

    不，他不敢說自己不甘。

    只是，他這個貪婪的人類還有一些小小的請求。

    他想，他要當一塊體面的磚。

    許穆玖點開了網(wǎng)頁上推薦的面試技巧開始瀏覽。

    “看啥呢？”楊任湊過來瞟了一眼，“這真的有用嗎？別是病急亂投醫(yī)。”

    “唉，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br>
    起碼能幫助緩解一些焦慮。

    說著，他便重新塞上藍牙耳機，繼續(xù)播放音樂，瀏覽面試技巧。

    過了一會兒，許穆玖的手機顯示收到了一條訊息：

    【秋招還好嘛？】

    來信者是顧陽。

    許穆玖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從顧允口中聽聞顧陽的大名了，一直以來，他都是從顧允口中了解顧陽此人的。成績優(yōu)異的顧陽從林城一中畢業(yè)后考取了滬城的一所高校，畢業(yè)之后被珩游錄用，是榜樣一般的存在。

    之前許穆玖在和顧允聊到秋招的時候提出能否看一看顧陽的簡歷以作參考，后來，顧允得到顧陽的應允，直接就把顧陽的聯(lián)系方式給許穆玖了。

    一開始許穆玖面對顧陽還有幾分面對前輩的緊張，顧陽倒是隨和友善，也很樂于助人，至于顧允，儼然一副自己就幾乎等同于顧陽的樣子，意思讓許穆玖用不著跟顧陽客氣。漸漸地，許穆玖也就不像之前那么緊張了。

    顧陽不僅解答了許穆玖的很多困惑，還給他推薦了幾家安城的比較不錯的企業(yè)，在秋招這件事上幫了許穆玖不少忙。

    【收到面試通知了】

    【但是不是很多】

    【有輕端的通知，八號通知線上面試】

    許穆玖一點一點地回復道。

    不一會兒，手機上收到了幾條語音消息：

    “輕端很不錯啊，在安城這里，我看見過，離我們公司不遠，發(fā)展前景還蠻好的?！?/br>
    “調(diào)整好心態(tài)，面試好好加油，還是很有機會的。”

    “盡量往大公司看看，有的地方會面試很多次，不用太緊張，對口的方面暢所欲言就好，至于其他一些不太沾邊的榮譽，我個人看法啊，還是別說太多沒必要的，這個你自己掌握噢，主要是想好自己的定位，就是讓那個……讓公司看到你能做什么，看到你能創(chuàng)造價值?！?/br>
    【好的好的，謝謝】許穆玖聽完后立刻答謝。

    【沒事別客氣，有什么問題可以來問我】對方還發(fā)了一個表情包。

    許穆玖連忙道謝，最后把要點羅列到了自己的備忘錄里。

    以前，許穆玖聽顧允的描述之后，只知道顧陽是個優(yōu)秀的前輩、在學生時代有一些糗事，其余的并沒有太多概念，也不是很懂為什么顧允一邊數(shù)落顧陽的缺點，一邊又總是去找顧陽相處、忍不住跟別人提起顧陽。

    現(xiàn)在，許穆玖知道，顧允雖然對夸別人這件事過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至少他曾經(jīng)某一次難得提到過的“如果不是顧陽，我估計自己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當個無頭蒼蠅”這句話，多少是有真情實感在里面的。

    記了一些面試技巧之后，許穆玖又打開了前幾天收藏的素材網(wǎng)站，一個下午又這么過來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外面的雨還在下。

    后來，許東寧回來了，裹著寒氣竄進宿舍，手上還拿著快遞盒和晚飯。一進門就聊起了自己下午去給筆記本裝硬盤結(jié)果跑錯地方的遭遇。

    這時，許穆玖又收到了訊息。

    這次是許一零發(fā)過來的。

    【我已經(jīng)收到糖咯】

    她拍了張快遞的照片，感嘆道：

    【今天就到了，送得真快啊】

    昨天早上的時候許一零的大學舉辦了獻血活動。

    活動自愿參加，但是參加的學生加綜測分這一點對許一零來說吸引力很大。獻血活動每一年都有，可她去年因為生理期錯過了這個加分的大好機會，所以今年身體狀況比較好的情況下，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參加。

    抽完血之后可能會有些頭暈，吃點糖會好很多，所以許穆玖買了楊任給他推薦的一款糖果寄給了許一零。

    不過就算是今天就送到，也早就過了能緩解頭暈的期限了。

    他知道，他只是想找個由頭送東西罷了。不然他總有種自己和許一零的聯(lián)系不夠密切的感覺。

    想起了這一茬，許穆玖問道：

    【胳膊怎么樣了】

    【按的時候才有點疼，沒事了】許一零回復道，【你呢？最近怎么樣？秋招順利嗎？】

    【還行，談不上順利】許穆玖如實答道，【不過應該也沒有太糟糕吧，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評價】

    【你心情不好？】

    【還行】

    片刻之后，許一零又發(fā)來消息：

    【你現(xiàn)在有空嗎？能打電話嗎？】

    他瞥了一眼屏幕，立馬答道：

    【能】

    許穆玖剛起身準備往陽臺走，耳機里就傳來語音電話的提示鈴聲。

    “哎，怎么了？”許東寧正說到興頭上，轉(zhuǎn)頭問了一句，“去哪??？”

    “啊？”許穆玖轉(zhuǎn)身的同時摘下了一邊的耳機，“我去陽臺打個電話?！?/br>
    耳機里的提示鈴聲一直響著，他隨手按下了接聽鍵。

    “喲，跟誰打呢？”楊任笑著問道。

    “我跟……”許穆玖猶豫了一下。

    “喂？哥？”手機另一邊的許一零在疑惑許穆玖怎么不說話，忍不住問道，“怎么了？”

    他呼吸一滯。

    可能是因為習慣，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互相表白心跡之后許一零對他的稱呼一直沒有變過，他自己平時也不大深究這一點，只是隨她喜歡。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他沒想到，這個稱呼聽著有些許刺耳，還有些讓他心虛。

    “哦……”他避開視線，“家里人。”

    說著他便轉(zhuǎn)身去了陽臺。

    暑假后來的兩個月，許穆玖要去實習，許一零繼續(xù)考駕照，獨處的時間不多，相處模式基本上也和從前沒什么兩樣，就這么一直到了九月開學。

    有時候他們自己都會有種海邊那天晚上只是個夢的錯覺。

    “喂？”許穆玖終于回了話。

    他趴在陽臺的欄桿上往樓下看，濕漉漉反著光的地面偶爾飄過一兩個撐開的雨傘。

    他想起自己好像有段時間沒怎么出過門了。

    “在為秋招發(fā)愁嗎？”許一零也走到了快遞站外面沒人的角落，出聲問道。

    “嗯，有點?！痹S穆玖承認得不情不愿，“就是有點擔心萬一今年找不到工作怎么辦。”

    “不是還有明年嘛。下學期還有機會，或者說畢了業(yè)……”

    “畢業(yè)之后不行！”許穆玖連忙說道，“我不能畢業(yè)之后在家待業(yè)?！?/br>
    “為什么？”許一零試探性地問道，“……怕爸媽失望？”

    “怕他們失望這是一點，主要還是希望自己能趕快獨立出去，想有工作收入。那樣就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然后還有富余，用來……額，比如、花在住處之類的?！痹S穆玖越解釋越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如果是想要獨立生活的話，有的可能暫時收入沒那么多的工作也是可以的啊，一開始做的不是理想工作這件事很正常，慢慢積累經(jīng)驗、提升自己，以后會有更好的?！痹S一零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看法，“而且住處這個……就算是收入沒那么高，租房子應該是能付得起租費的吧。如果你回林城工作的話，不是還可以住在家里嘛。”

    “我知道，就算是租房子，如果先能找到收入更高的工作，起碼可以租到環(huán)境更舒適的地方，”許穆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的意思是，那個，我、我們……”

    “什么？我們？”許一零順著許穆玖的話，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神忍不住驚慌地左右亂飄之后，許一零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壓低聲音，嘗試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道：

    “你、想得還真遠……啊。”

    “喂……！我認真的?！痹S穆玖自己的耳朵也紅了，他雙手捏著手機，把頭埋得更低了，“我、我以后是要和你好好過日子的啊……”

    他在說什么啊！

    許一零感覺心臟跳得更快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沒聽過這么rou麻的話，簡直比“我喜歡你”什么的rou麻好多倍。

    如果現(xiàn)在她面前有一面鏡子，她料想鏡子里的自己臉色一定不大正常。

    許一零捂住了自己臉，嘴角卻莫名噙著笑意。

    她并不是討厭這句話，相反，聽著倒是挺滿足的。不過她猜電話對面的人的臉色現(xiàn)在一定也不正常。

    “有本事再說一遍。”她的笑容變得有些惡劣。

    “……”

    “我要和你過日子?！痹S穆玖字字清晰地重復道，語氣里多了幾分“視死如歸”的氣勢。

    “咳嗯！”許一零多少還是有些招架不住，連連點頭，“好、好，我知道了?！?/br>
    許穆玖這么著急工作的態(tài)度讓許一零想起今年暑假，父母勸他再考慮考慮讀研，他那時候也是很堅決地說自己想直接工作，似乎是很早之前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樣子。

    他說自己想早點獨立，想要個自己的住處，不想要父母的供養(yǎng)，剛才，他又表達出把她放在未來規(guī)劃里的意愿。

    這其中是有聯(lián)系的。

    像是被突然提醒了一般，她重新意識到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很尷尬。

    她明白，他或許是覺得自己不該以被供養(yǎng)者的身份、做著和她交往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所以他才急著讓自己獨立生活，好讓他自己心安一些。許一零自己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可她那時候覺得這暫時離他們還有點遠。

    許穆玖大概在跟她表白之前就想過這一點了，現(xiàn)在他是在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執(zhí)行。

    想到這，許一零斂了笑意。

    回想起他剛才“要和你過日子”那番說辭，她心底又默默感慨道他想得真遠。

    但這一次不是慌亂下的調(diào)侃，而是她真的對他那股執(zhí)行的決心感到了擔憂，甚至是恐懼。

    她問：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不考研的嗎？”

    “額……”

    他猶豫了。

    說實話，他不打算考研不完全是因為這個，但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省略這一部分、直接說其他原因，還是如實全都交代。

    他不想對她隱瞞，但他擔心她多想，如果讓她知道他選擇不考研的一部分原因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她會有心理負擔。

    “我不是……”

    “你猶豫了?！?/br>
    許一零斬釘截鐵地說道，好像已經(jīng)把他的心思都看穿了。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痹S一零低下頭，踢著腳邊的小石子，“你忘了？當時我們談到我中考志愿報哪里的時候，你也是很糾結(jié)。我現(xiàn)在和你那時候心情很像。”

    “嗯，我沒忘?！?/br>
    “雖然最后我確實還是去附中了，可我當時報的是一中。”許一零深呼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你明白嗎？如果你原本打算考研，打算深造你的專業(yè)，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放棄讀研，我、我不能……”

    說著說著，許一零的聲音顫抖起來，她往周圍瞥了一眼，面對著角落的墻壁：“你答應過我你會好好愛自己，我不想你因為這個把你自己變成你不滿意的樣子，你不能因為這個拖累你自己，我怕你將來會后悔……”

    “喂？喂，你沒事吧？”許穆玖聽到許一零的情緒有些不對勁，焦急地解釋道，“你聽我說，我沒有要把自己變成不滿意的樣子，我是自愿的。對，我承認，我不考研是有一點點原因像你說的那樣，可我考慮過以后的發(fā)展，考慮過讀研對我來說值不值得，我想得很清楚，我是真的想去工作?！?/br>
    “……真的？”

    “真的。”

    半晌，許一零悶悶地說道，“你以前不是沒騙過我。”

    “說什么呢，我可聽見了，你捫心自問一下，我倆到底誰騙誰更多啊。別說得好像我完全不值得相信的樣子。”許穆玖不滿地反駁道。

    “我……！”許一零正準備開口，吸了吸鼻子，最后還是說道，“行，我的錯……”

    “唉，好了好了，不扯這個了。我換個說法吧，我不是放棄了考研，而是我想選擇工作。我想有自己的空間，我想自己有經(jīng)濟能力支持我做我喜歡的事?！痹S穆玖將視線從樓底轉(zhuǎn)向遠處的大樓，鄭重地說道，“我不會后悔，你相信我吧。”

    “嗯，”許一零點了點頭，“如果是你自己愿意的話，就好?！?/br>
    她這才想起，一開始是她要去勸許穆玖的。

    “啊，說起來，”許穆玖想到了什么，突然開口道，“我本來還有個事要跟你說的，結(jié)果你剛剛那個態(tài)度把我嚇到了?！?/br>
    “什么事??？”

    “還不是因為找工作嘛，本來我還擔心呢，我說我不考研了，不學了，要去工作，我要掙錢，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俗氣、很不上進、自甘墮落啊之類的?！痹S穆玖掰著手指、半點不停頓地數(shù)落著他一開始擔心的許一零會對他的評價，脫口而出后他又隱隱重新開始擔心起來，“我就是想說，那個，畢竟現(xiàn)在本科生人數(shù)不少嘛，而且我上的也不是名牌大學，如果我上學就止步于此了，會不會看起來沒什么文化、這個樣子……”

    “??？”許一零錯愕地答道，“不會啊?！?/br>
    “是嗎？”許穆玖放下心來，但還是故作質(zhì)疑，“我記得你剛才說的，說得好像不考研就像放棄自我了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我是說如果你想要……”許一零腦袋還懵懵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許穆玖忍著笑意，一口咬定：

    “你明明就有?！?/br>
    許一零正苦惱著怎么解釋，反應過來之后，她終于松了口氣，一時哭笑不得，只忿忿地“切”了一句。

    “說真的，其實我自己覺得吧，單純地想去工作賺錢的心愿比自我感動的學習給我的壓迫小多了，可我之前擔心，我不去考研會被你們覺得我沒有上進心、目光短淺?！鼻榫w穩(wěn)定下來之后，許穆玖傾訴道，“你說你怕我后悔，怕我不能成為我自己滿意的樣子，可我也怕你后悔，我怕有一天你覺得我不是你會去喜歡的人的樣子。”

    許一零靜靜地聽完許穆玖所說的，心里酸酸的，她回復道：“我記得你說過在我面前不用活得那么冠冕堂皇，我以為你知道我喜歡的千真萬確就是你這個人。”

    “我知道，”許穆玖垂下眼眸，“可我控制不住，我覺得不安，你每次說誰都不能保證以后的事，我就會不安。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可我不想面對沒有保證的以后。你看，你還擔心我不夠愛自己，可我明明很照顧自己的感受。我不希望你后悔其實是因為……我巴不得你以后只喜歡我一個，這是我自己的私心?！?/br>
    許一零聽罷，說道：“這樣吧，給你舉個不是很恰當?shù)睦印！?/br>
    “……什么？”

    許一零思考片刻，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

    “其實，選擇和你在一起比高考填志愿要容易?！痹S一零說道，“并不是因為在我心里高考志愿比你重要得多，而是因為我確定選你不后悔的決心更大?！?/br>
    許一零回憶著，問到了自己的心聲，有些愉悅地敘述著“我知道，你希望有人在乎你，我也希望有人在乎我。你說過，你確定自己不會再遇到比我還特別的人，你對我來說也一樣，而且我也一直很有信心地相信這一點。我相信，如果我說我想愛你，以后無論我們怎么變，你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忘了我吧，除非你失憶了，或者是……等到你把自己忘記的那一天。這也是我的私心。”

    我們各自見過很多人，可無論如何，我們篤定彼此不可替代，這比喜歡來得更早。

    我愛你，因為我知道我對你的愛里一定會被你允許我自私地愛著自己、滿足自己的私心和貪欲，我不會被要求我對你的愛足以促使我永遠活成也許是你喜歡的樣子，而你也是如此。

    所以，我喜歡愛著我的我，也喜歡愛著你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