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3節(jié)
謝氏貪婪上不得臺面,她不怎么看得上。只是如今婚事未定,不可節(jié)外生枝,她便也縱著她擺長輩的架子。可她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圓的面人兒,謝氏來討畫,她自然是要親自送去——承輝苑盡在顧昀的掌控之中,無論是顧明珍的小心思還是謝氏的貪欲,她只需讓他的人瞧見,讓他心里有數(shù)便是。 他是一位有志向有野心也有手段的郎君,晏安寧挑中他,也是瞧中了他這一點。 這樣的人,日后成了親,大事小事他都會心中有數(shù),只要他不裝聾作啞,晏安寧也不介意讓謝氏和顧明珍占一時的小便宜。 * 侯府,正房。 “這次的事,實在是麻煩小叔了?!?/br> 在一眾庶子庶女面前不怒自威的馬氏此刻面帶溫和的微笑,看著右手邊一身絳紫長袍的顧文堂。 顧文堂面龐平和,淡笑著吃了一口茶,才道:“二嫂不必見外,馬家兄長也只是一時不慎卷入了那險事中,兩家本是姻親,互相幫扶也是應該。” 娘家兄弟險些出了事,馬氏連著幾天都沒怎么睡好,是以顧明珍四處顯擺才招了她的眼,引來責罰,倒不全是為了庶子贏過了嫡子的事情。 好在如今雨過天晴,馬氏的一顆心總算能放在肚子里了,她看著這位不茍言笑的小叔子,難得存著感激,大著膽子想幫他說一門親事:“小叔如今掌著權柄,夙興夜寐實在辛苦,不若早些娶個知冷知熱的人兒進府,也好讓太夫人安心,自個兒的日子過得也舒心些。” 顧文堂聞聲不置可否,眼眸沿著茶盞邊緣隨意地逡巡一圈,落到了楠木桌上擺著的五蝠絡子上。 “這絡子倒是打得精巧,是二嫂哪個女兒孝敬您的?” 聽他扯開話題,馬氏心頭無奈,卻也知她不如太夫人的話有分量,且這位顯然也不是個聽話的人,不然不至于耽擱到今日都不成親,只好順著他的話接道:“是三丫頭做的……” 一邊的沈嬤嬤卻掩嘴笑:“都是一家人,夫人怎么還在三老爺跟前說瞎話?三姑娘若是能打出這么精巧的絡子,夫人也不用日夜憂心她的婚事了?!?/br> 馬氏掃了她一眼,雖有些不悅,卻也知沈嬤嬤是不想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在小叔跟前得了抬舉,只好笑道:“這手筆一瞧是晏家表姑娘的,這丫頭心善,多半是捱不過三丫頭的央求,辛辛苦苦做好了不留名地送到我這兒來?!?/br> 顧文堂頷首,并未多言。 馬氏卻像是又找到了立足點,笑瞇瞇地道:“說起來,咱們家的五少爺?shù)惹镩潖埩税?,大抵就要求娶這位表姑娘了。小叔你這個做長輩的,也該上上心,總不能事事都要落在侄兒后頭?!?/br> 顧文堂沒料到馬氏現(xiàn)如今也得了母親那等樂趣,隨意說些什么事都能攀扯到他的婚事上,不免失笑。 他慢慢地放下茶盞,想起那一日路過東邊瞧見的那一幕,忽而道:“被侄兒趕在前頭也不是頭一回了,我不著急,嫂嫂若是急著作媒,不若便想將這個中意的兒媳婦娶進門,日子也能更熱鬧些?!?/br> …… 這一日實然又到了每月初一晏安寧出府查賬的日子,晏安寧隨著姨母一起去給馬氏請安,順便討要出府的令牌。 她畢竟不是和侯府沾著血緣的親戚,是以馬氏對于她每月出府的事并不阻攔,每每來求見,態(tài)度也還算和善。 到了正房的門口,馬氏身邊的婢女迎荷一瞧見晏安寧,就神神秘秘地拉著她的衣袖到:“表姑娘來得可巧,方才正聽見夫人向三老爺夸贊您女紅了得呢……” 晏安寧心中一跳,還未說話,江氏眼里的笑就快要溢出來:“當真?” 當即就一副要拉著晏安寧進屋求見的態(tài)勢。 在江氏眼中,顧文堂是長輩,又位高權重頗負盛名,若當真能在他面前留下個好印象,哪怕只是三言兩語的抬舉,求娶安寧的人家的門第就會水漲船高許多。最終即便還是要嫁入侯府,那也是百利無一害的事情。 可晏安寧心里卻發(fā)怵。 她曾見過顧文堂一面。 那人的一雙眼睛似鷹隼般銳利,所有的小伎倆小招數(shù)在他面前仿若都無所遁形——那還是幾年前的事情,那時她為了接近顧昀,裝作喜歡地嘗了一道她極為害怕的菜肴,在廳堂里還是一派云淡風輕,可出了門一轉頭,就開始翻江倒海。 偏偏這樣的狼狽姿態(tài)被路過的顧文堂撞了個正著…… 現(xiàn)如今,她再也不必違逆自己的心意委屈自己的胃口去討好他,反倒是他來想盡辦法討她歡心要更多些,可想起這一樁事,想起顧文堂那時看她的眼神,她還是覺得十分尷尬難堪,本能地不想去見到這個危險得令人心悸的男人。 屋內珠簾晃動,似乎有男子的腳步聲在靠近。 晏安寧無暇去想其他,下意識地拉著姨母的胳膊躲進了一邊的茶水房中。 顧文堂闊步而出,淡漠的眼神毫無目的地掃向四周,只來得及瞧見右手邊的門檻上方,晃蕩而過的長裙裙擺。 那裙擺上用滾了金絲的線繡著繁復的紋樣,一閃而過的當空,其上的睡蓮卻在清晨的光影中栩栩如生,仿佛活了過來似的。 作者有話說: 顧相:謝絕二嫂催婚,有時間不如自己再當一次婆婆 笙笙:?你最好記住你現(xiàn)在說的話 第4章 對于這回的避而不見,晏安寧給出了借口——她這針線活畢竟是打著顧明珍的旗號送到馬氏眼前的??v然馬氏心中有數(shù),還在顧文堂面前提起,可她卻不能明目張膽地承認,否則,這回的忙就算白幫了。 江氏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心里卻很是遺憾。 她的安寧這般好,卻要被這些俗人擋了前程,實在是不值。 晏安寧卻覺得神清氣爽,尤其是出府后清點了賬目,發(fā)現(xiàn)一手提拔起來的幾位掌柜都還算能干,今年的盈余比之去年又要高上一大截后,一連幾日,她臉上都洋溢著揮不去的笑意。 仿若是為了讓她更高興些似的,沒過幾日,官府報喜的差役也上了門。 顧昀中舉了。 不僅中了,且還是頭名解元郎。 一時間,承輝苑那頭個個喜氣掛上了臉,聽聞素來摳門的謝氏都出面給下人們發(fā)放了不少賞銀,正院那頭亦有賞銀發(fā)下來,只是里頭服侍的人的面上,笑意就沒那么真誠了。 顧昉不出意料地落第了,作為沒有爵位繼承的嫡次子,一身閑差毫無建樹的陽安侯亦沒有什么恩蔭能傳給這個兒子。 而今庶子上進年少中舉,竟是隱隱有東風壓倒西風的勢頭——五少爺?shù)那巴净蛟S比不過繼承家業(yè)的世子,卻是實打實地壓過了二少爺?shù)?,就連陽安侯聽聞消息,也當著眾人的面將庶子狠狠夸贊了一番,還揚言要大擺宴席,很是春風得意與有榮焉的模樣。 是以怨不得謝氏尾巴翹上了天,連府里伺候的下人,個個也都對謝氏這一房越發(fā)恭敬諂媚起來。 江氏也很高興。 先前謝氏與她私下里商議兩家的婚事,定的便是昀哥兒秋闈過后便提親。她原料想昀哥兒年輕,興許這回中不了,沒想到一舉成功,還是解元,這下子倒是讓她對這個小輩越發(fā)滿意起來。 她暗地里對晏安寧道:“等親事定下來,也算是雙喜臨門了?!?/br> 晏安寧佯裝紅了臉,云鬢輕堆,其間斜墜一支流蘇鳳釵,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微微晃動。 這鳳釵是揭榜那一日顧昀派人送過來的,算不得特別名貴,但勝在精巧別致,與她平素的衣裳也算相配。 巴巴地在這一日送來,不免帶了些別樣的意味,恍若是要安她的心,許下些不論貧賤富貴都愿求娶的諾言似的。 于是晏安寧立刻就將這鳳釵戴了上去,她想,她苦心謀劃了這么些年,安穩(wěn)的日子終于就在腳下了。 她隱隱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卻是期待與篤信。 * 這一日的天,近乎妖異的晴朗。 晏安寧窩在江氏的屋子里和姨母閑話了大半日,扶著招兒的手回到自個兒屋里,卻見窗外原本明媚的天氣瞬間昏沉了下來。 她清點箱籠的手微微一頓,望著屋外的天色,輕聲啟唇:“多掌幾盞燈吧?!?/br> 招兒面色凝重起來,依言帶著盼丹手腳麻利地將屋里能掌燈的地方都點上了燈。 恍若是為了應對她們的如臨大敵似的,外頭忽地下起了雨來,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雨點便大到砸在窗欞上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晏安寧面色黯淡地由著人服侍梳洗,這時一聲驚雷恍若在頭頂上方炸開,她的臉籠罩在不算昏暗的燭火里,長長的睫毛微顫。 柔白細嫩的手按在心口,伴隨著一道道雷聲,像是被什么人攥住了心口似的,沉重得難以呼吸。 招兒在一邊看得心疼,忍不住上前摟住了晏安寧,眼角微紅。 她是晏安寧從晏家?guī)淼难诀?,她知曉,主母就是死在了這樣的一個雷雨夜里。 是以自打幼年起,姑娘就很怕這樣的天氣。剛到侯府時,江氏會在這樣的天氣里抱著她哄她入睡,后來晏安寧大了,不忍再讓身子不好的江氏憂心,便謊稱吃了郎中的藥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事實則并非如此。 轟隆隆的響聲中,有人影沿著抄手游廊在雨幕中穿行。 是大廚房的廚娘劉瑞家的。 劉瑞家的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外道:“姑娘,這是五少爺囑咐奴婢送來的安神湯?!?/br> 今非昔比,五少爺不僅中了舉,還在相爺和侯爺跟前得了臉,是以承輝苑有什么差事吩咐,如今大廚房也都是緊著來。 晏安寧并不想讓旁人看到她這樣的狼狽的態(tài)勢,只是隔著屏風道了謝,盼丹從劉瑞家的手里接過食盒,給了賞錢,后者便笑瞇瞇地走了——雷雨天的走一趟,能得兩邊的賞錢,是再舒服不過的差事。 盼丹將那熱騰騰的湯藥擺在晏安寧面前,她微微垂眸,心里頭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在顧昀眼中表演得像個再合適不過的妻子人選,但她也并非大包大攬,亦會露出一些小女子的柔弱和無助供他施展自己的能力。 自打顧昀知曉了她有雨夜心神不穩(wěn)的毛病,便每每都會提前囑咐廚房做好安神湯,一次不差地送來,倒也還算上心。 “五少爺送過來的,姑娘便趁熱喝了吧。”招兒眼中也有些欣慰,姑娘這些年一路走來不容易,如今能得五少爺看重,事事放在心上,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晏安寧接過藥碗,盡數(shù)喝下,也不知緣何,今日這安神湯的效用似乎格外好些,不消多時,她便覺一陣困意洶涌襲來,整個人便靠著招兒的肩睡著了。 …… 不知何處一陣抽抽噎噎的啼哭聲,聽來甚為凄慘。 晏安寧眼前視線混沌,似乎在前行,身子卻歪斜無力,腳下的路都看不分明,恍若是吃醉了酒似的難以自控。 她睫毛顫動著,努力想看清當下的情形,這才依稀瞧見陽安侯府的門前掛上了雪白的孝帳,一眾女眷頭上戴了白花,兩眼紅腫,面色憔悴,神情中難掩落寞。 她屏了呼吸,想上前去問究竟,眼前的景象卻不等她反應,兀自變了面容。 朱紅嘎吱嘎吱停在一戶門前,鳳冠霞帔的年輕女子被攙扶著上了喜轎,原是大喜之事,新郎家中卻似乎靜悄悄的,來往的仆婦臉上也無太多喜意。 “熱孝中成親,到底是陋習,失了體面?!?/br> “可不是嘛,只不過,那位可等不得了。出了這樣的事,再不給自己兒子尋條后路,夫人狠心起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有長舌仆婦在低聲議論,新嫁娘腳步微頓,卻并無多言,堅定地向著院內走去。 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么,卻仍是沒能抓住頭緒,只得眼睜睜看著那新嫁娘堅定的背影漸漸模糊扭曲…… 觀世音跌坐圖下,保養(yǎng)得宜的婦人一派從容,臉上掛著和上頭的觀世音菩薩如出一轍的慈愛神情,口中的話卻咄咄逼人。 “你嫁入顧家已近三載,尚無子嗣,按七出之條例,原可休了你便是。只昀兒念你孤苦無依,不忍如此,你也應為他著想,而今他金榜題名,又入內閣,你這般商賈出身的女子如何相配?不若自請下堂,以妾室之身服侍昀兒,尚能保全體面和情分?!?/br> 堂下,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一旁的男子。 那人戴著簇新的烏紗帽,緋色袍,補子繡著四品的云雁圖,清雋的面容多了幾分沉穩(wěn)。見她望過來,從來深情的眼神卻下意識躲閃,不敢直視。 又有什么人在她耳邊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這不知廉恥的賤婦,到了這般田地,竟還敢勾引五爺?” 染著金鳳花汁的指甲鉗住了她的下巴,她咬緊了牙關不肯就范,苦澀的藥汁卻仍舊毫無阻攔地灌進她的喉嚨,嗆得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撕心裂肺地咳嗽著,清明的視線如同被血色侵染了一般,一點點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