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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111節(jié)

    其實這事他早就想同她說起,可當日在四宜樓上,她問了一句便自己岔開了話題,他細想之后,大抵便明白她在意的更多是他妻子的身份,而非旁的什么,便也失了講的興致。

    可今夜,她一開口,便已然證明了她的心。

    他捉起那不安分的手,在唇邊印了印,笑:“你不必周全細致,我年長你許多,如何論,都該是我來照顧你?!?/br>
    這小小的親密舉動一下子安撫了晏安寧的心,她被這話哄得心里一燙,卻嬌著性子不愿再輕易忽視方才的委屈,試圖掙脫他的手:“您這甜言蜜語說得駕輕就熟,也不知從前和旁人說過多少回……”

    最是仰慕他成熟體貼,可如今想到他這些性子可能是被他從前心愛的女子一點點教化培養(yǎng)出來的,她看著反倒不是滋味起來。

    哪兒哪兒都別扭。

    聞著這醋味兒越發(fā)地濃,顧文堂也不逗她了,輕咳一聲,正色道:“……從未對旁人講過。安寧,你是我心悅的第一位姑娘。”

    晏安寧愣住了,一時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卻聽他言簡意賅道:“姜氏……并非是我的妻子。她的夫君,是先定海王周容與,我當日帶她回京,是因先帝將定海王一脈視為反賊,故友已逝,心頭頗多愧疚悔意,吾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盡力保全他的血脈罷了。故而,想方設法給了她和明鈺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br>
    提及姜氏和明鈺的身份時,他面上并無異色,可言語中一筆帶過的周容與,卻讓他目中閃過層層陰霾。

    交疊的手溫度似乎也驟然冰冷了些許。

    他看起來從來都是無懈可擊,可這一瞬,躺在他身側的晏安寧卻感受到了一種名為脆弱的情緒。

    酸楚情緒一掃而空,望向他的眸光里掠過不起眼的心疼,她忍不住朝他懷里靠了靠,想要讓自己也變成一個熱源。

    顧文堂感受到了她的依賴與安撫,唇角提了提,繼續(xù)徐徐道來。

    “……容與的父親是大魏的異姓親王,故而年幼時被先帝留在了宮中長住。加上魏延,吾等三人自幼相識,等老定海王病重,先帝允準容與回家探望,我與魏延亦隨他一同南下闖蕩,一路看遍民生疾苦,順手打抱不平乃是常事……

    “老定海王一年后先逝,定海一帶??艽来烙麆樱l繁試探定海王府底線,試圖趁亂攻破定海。容與深知不能露怯害了沿海百姓,在魏延卜算出了天生異象后,用計引得篤信此間天象的定海沿岸??軅儽ь^鼠竄,混亂中幾乎被一網打盡,立下赫赫戰(zhàn)功……

    “老定海王功績已然是功高震主,接任位置的容與更是打了個開國以來最漂亮的海仗,一舉穩(wěn)住了定海軍心,坐擁頗高聲望,先帝賞無可賞,便賜婚陳家女望舒與容與成親……”說到這里,顧文堂搖了搖頭:“……說是賞賜,卻是個天大的禍端。周容與其人性子執(zhí)拗,一門心思只想娶同他青梅竹馬的表妹姜氏,天使來宣旨時便險些鬧起來,后來陳家的喜轎更是直接被拒之門外……周家親長百般勸告才讓人進了門,可這到底是惹了朝廷不滿。先帝聽到消息,也認為容與桀驁不馴,立了戰(zhàn)功便無視君主?!?/br>
    晏安寧靜靜地聽著這些陳年舊事,定海王府滅門慘禍的前因后果,便在她面前緩緩揭開了面紗。

    一念生則萬惡起,周容與的不恭順被先帝看成了造反的前兆,自此事事都不能令他滿意。陳家二房歸程路上借住郕王領地里的李家村,卻被與郕王勾連一氣的??軅兺辣M。消息一出,朝野震動。周容與雖對陳望舒無兒女之情,可到底已經將人迎進了府,不免也憐憫她因嫁娶之事失去雙親,細查之下,便查出了郕王曾與海寇頭目來往的舊事,于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都,要求先帝嚴懲郕王。

    然郕王卻是先帝頗為寵愛的兒子,被臣下逼著懲罰自己的兒子,讓他再也無法繼承大統(tǒng),終是將先帝的怒火徹底點燃。

    幾年后,先帝重病,各地藩王人心浮動,甚至有人舉起了叛旗,在這種時候,先帝最恨的卻是周容與——趁亂給他扣上了諸多莫須有的罪名,禁衛(wèi)軍長驅直下劍指定海王府。

    但定海軍亦實力雄厚,周容與雖沒有反叛之心,但也沒打算束手就擒斷送一家老小性命。顧文堂那時在定海周邊領著衛(wèi)所指揮僉事的差,亦有心替好友周旋,這一仗,怎么看都不會輸得太徹底。

    可那一夜,顧文堂卻和周容與都遭遇了勁敵,城外交戰(zhàn)之時,有人無聲無息地進了戒備森嚴的定海王府,周容與浴血奮戰(zhàn)再回府時,只見漫天火光,尸首堆積如山。

    他無顏再茍活,立于百年牌匾之下,抽劍自刎。

    顧文堂趕到時,他只剩下微弱氣息。

    聽他語氣困惑而虛弱:“顧兄,明明你我將狗皇帝的禁衛(wèi)都殺光了,連個回去報信的人恐怕都沒有了,到底是哪里來的兵馬呢?”

    皇帝能抽調的禁衛(wèi)是擺在明面上的數,更何況,他們以數量取勝,根本沒有在城外被拖延。

    僅僅是兩盞茶的功夫而已……

    周容與臨死前仍舊疑惑不解,顧文堂的一顆心卻如墜冰窟。

    他比好友知道的多一點。

    他的定海王妃陳望舒,真正仰慕的人是一位不受寵的皇子——一位旁的兄弟都在富庶之地作威作福,他卻被皇帝趕來最南邊日日與??芙粦?zhàn)的皇子。

    那一夜,魏延自始自終沒有出現(xiàn)在他面前,大火被撲滅后,整個王府亦沒有尋到陳望舒的尸首。

    百姓只以為定海王妃死在了那場大火里,尸骨無存,數日后聽聞魏延在另一地打著為定海王平反的旗號,坐擁重兵自立為帝的顧文堂卻明白,他的猜測沒有錯。

    那夜的滅門之禍,恐怕是陳望舒毫無防備地給魏延開了門,造成的后果。

    周容與的死,是他們昔日推心置腹、一同擊殺??茉⊙獖^戰(zhàn)的兄弟魏延親手造成的結果。

    他背叛了他們。

    “那一役中,我為了救周容與,拼了命地殺敵,死在我手里的那些甘為走狗的禁衛(wèi)軍可能比那一年我殺的??苓€要多。這簡直是大逆不道的荒唐行徑,提著腦袋在想方設法地讓他活下來……可最后,他還是死了,死得那樣憋屈……讓我毫無回天之力。從那時起,我就厭極了事不在掌控中的感覺,所以我回京,撿起了狀元的行頭,一力爬上帝師的位置,讓陛下牢牢穩(wěn)穩(wěn)地坐在寶座之上……”

    他未必對小皇帝傾注了多少師徒之情,卻絕對不允許魏延登上那個位置。

    他行事變得霸道,處理起政敵毫不留情面,人人都畏懼他,甚至連年幼的小皇帝也是如此。而推心置腹,卻是再也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所以最初遇上晏安寧時,他口中是溫柔的甜言蜜語,仿佛任她在他與顧昀之間挑選,行動上卻不容許她有絲毫的可能脫離掌控——去騙去搶也無妨,哪怕不擇手段,他也定要將珍視的人長長久久地留在身邊。

    他閱人無數,又何嘗不知這樣行事其實可悲又可憐?

    但交心之事,對后來的他來說,委實是艱難了些。

    然這明媚燦爛如夏花般的丫頭在他身邊待久了,心情竟變得不同起來。

    明明在日久天長的相處里察覺到了當日的一念之差,恐怕是她悉心算計來的結果,他卻沒有被這種“背叛”激得怒火中燒,而是在想:即便她最初視他為有權有勢的東家,朝夕相對中,難道就不會對他生出情愫嗎?

    這念頭就像是一把主動遞交到別人手中的利刃,只要對方想,隨時能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臟。生死交由他人本該讓他恐懼憤怒,可他的心里卻在隱秘地期盼,仿佛是篤定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傷他。

    晏安寧沉默地望著他。

    半晌,伸出手輕輕地撫著他的下頜,猶嫌不夠,又撐起身子,在他面頰上啄了幾口。

    一晚上說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言,可她全然沒在意,她只是,心疼極了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

    旁人只瞧見他風風光光地青云直上,卻無人知曉,他孤苦到連心事都無人可訴。若姜氏真是他的結發(fā)妻子,他回京后的那些歲月多少還有個相伴的人,而非是那樣固執(zhí)孤單地摸爬滾打,讓親人享受他的恩蔭,卻對所有人封閉了心門。

    “這老天真不講道理,怎么能讓我這么晚才遇見您?讓您平白受了這么多不容易?!彼龘ё×怂难恚駛€蠻橫的小霸王,語氣輕佻,表情卻認真:“往后,自有我來疼您?!?/br>
    顧文堂失笑,眉眼一點點柔和下來,將她按進自己的胸膛。

    她聽見他悶悶地笑,然后語氣十分認真,一字一句道:“我不怪老天,安寧,我想,我能遇見你,能讓你對我傾心,已經是它十分眷顧我了?!?/br>
    顧相爺野心勃勃,唯獨對這件事,卻是那樣的容易滿足。

    是纏綿繾綣的情話,卻讓晏安寧想起了前世的種種波折困頓。

    的確算得上是上天眷顧了,但她這個小女子,倒要比顧相爺貪心一些。

    “此事不可言一日之功,若是能平平穩(wěn)穩(wěn)相守到白頭,屆時再來向老天道一聲謝,也不為晚?!?/br>
    “卿卿,言之有理?!?/br>
    作者有話說:

    完結后再統(tǒng)一修文,有前后名稱不一樣的大家先將就看,拜謝!

    第106章

    盛夏時節(jié),綠葉連天,荷花亭立。

    晏康花重金在漳城府邸打造的連芳亭已到了盛放的季節(jié),然其主人卻無心欣賞美景,神色慵懶又漠然地支肘斜靠在墨綠紋香草席的大迎枕上,對著壺口小酌。

    與晏安寧在碼頭的爭端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他料定她千里迢迢歸來手中定無多余銀錢,縱然父親一時心軟有些貼補,到底也不可能能與他真刀實槍地比拼。他砸了一大筆銀子,將生絲和碼頭的庫房都攏在了手里,再不怕被人卡脖子告饒。

    然而,也正是同樣的理由,令他茶飯不思,愁眉不展。

    已至六月末,朝廷竟遲遲沒放出要在漳城開埠的消息。

    若是漳城不通海,那他重金購置的庫房將變成毫無用處的荒地,囤積的大量生絲也會因內銷冗余得不償失……

    自然,即便吃了這個虧他也不至于傷筋動骨,可如此一來,卻如同在父親面前生生矮了晏安寧一截——父親從來只看結果,無論她是誤打誤撞還是有意為之,只要最終沒有損失,她就是父親眼里的勝者。

    這樣的結果,晏康自是絕不愿看到的,因而心里那把無名之火,越發(fā)燒得讓人焦躁不安了。

    連芳亭服侍的下人個個都屏聲息氣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外頭的廊橋上卻忽地傳來歡快語調打破了這沉寂:“少主!”

    晏康有些煩悶地揚眉看去,卻見長隨笑容燦爛地走了進來:“恭賀少主大喜!”

    他正想反問何喜之有,神色就先愣了愣,旋即目光灼灼地坐了起來:“有消息了?”

    長隨樂呵呵地點頭,晏康頓時大喜,拊掌長笑道:“走,速隨我去碼頭一趟!”

    這漳城港,自此再不是漁民打漁的謀生的小口岸了,那汩汩流淌的海水,每一縷都將承載著源源不斷的金銀!

    少年人意氣風發(fā),仿佛已經能看到不日賺得盆滿缽滿,得到父親首肯的熱血場面了。

    他摩拳擦掌,已然時刻準備著大干一場。

    *

    日光正盛。

    晏婉寧一襲杏黃的紗制煙籠裙,跪坐在涼亭的軟墊上,含笑著將剛剝好的葡萄送到男子嘴邊。

    此舉似是閨中情趣,涼亭旁列立的下人皆不敢多看。

    宋鎮(zhèn)視線在那俯身時被碧色絲絳勾勒出的曲線上掃了一眼,低頭吃了一顆,入口倒覺十分甘甜。

    宋家是積富之家,時令的葡萄在整個漳城都是緊著他們先送來的,但這還遠遠不夠……

    朝廷頒布了新政,這對宋家來說是個大機會,若能利用得當,或許往后在江州府,都無人敢再同他作對。

    “聽聞你弟弟先前低價囤了許多生絲?”

    晏婉寧抬眼瞧他,看不出喜怒,只得賠著小心道:“倒算不得低價……先前我那jiejie從中作梗,倒是讓康哥兒多花了許多銀子。家中不和睦,倒叫外人看了許多笑話?!?/br>
    宋鎮(zhèn)淡淡看了她一眼。

    據他所知,倒是那姑娘先前談好的生意被晏康插了一腳,弄得下不來臺,后來雙方還在貨倉的事情上狠拼了一場……晏氏這話,很有為了先前他出面求娶晏安寧的往事在他面前上眼藥的意味。

    婦人家的小心思,他不屑于理會。

    不過有句話她說得不錯,家中不和,的確只能讓肥水流了外人田。

    當日他見晏安寧生得絕美,又是喪婦長女,誤以為是個好拿捏的女子才生了心思,卻沒想到她是這般膽大妄為的性子,若真娶了她,整個宋家怕是要被她牽著鼻子走,拖入莫名的漩渦中……實在是不值當。

    晏氏姿色上雖稍遜她長姐幾分,卻也還算拎得清,受些冷遇便很快知道了在宋家立足該依靠誰,倒也不是朽木。

    且先前晏康為貨倉的事上門想求,他雖照顧晏氏的面子也向胡氏施了壓,卻沒料到胡家那般爽快地答應了,縱然胡家此舉未必是因晏氏而起,在他這個做生意的人眼里,卻多少覺得娶晏氏進門,的確無形中讓家里更和睦了。

    此刻的宋鎮(zhèn)看晏婉寧時,心頭的滿意愈發(fā)多了,因而也愿意同她道幾句外頭的事。

    “你呀你,可別占了便宜還賣乖。讓你手底下的掌柜出去打聽打聽,外頭的生絲,可都被炒到五兩銀子了!”

    他口中打趣,心間卻并無多少艷羨——生絲是討巧之道,先前少有人能想到津門的火能燒到漳城來,大絲社不向晏康外放,也只是因為猜忌和固權的緣由。而眼下這價格已經炒得過高了,這時候他再下場,只怕會血本無歸。

    他只是在煩惱,眼下究竟該如何在開埠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晏婉寧聽了這話只是笑,傾身又喂了宋鎮(zhèn)一口,笑意卻未達眼底。

    晏康贏了晏安寧固然能讓她心中添了些許慶幸,但要說有多愉快,也談不上。如今的她,比起看晏康盆滿缽滿,她更想自己斂下些家底。

    那日被人搶去了大部分帶來宋家的銀錢,縱然平日里宋鎮(zhèn)心情好了會給她送些釵環(huán),卻也不過是打發(fā)貓兒狗兒似的,值不了什么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