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114節(jié)
可今日這樣的場合,竇遼讓他的夫人吳氏來給他做面子,他還真是意想不到。 淡淡看了成氏一眼,頗為不滿連此事都未曾特意通報——可成氏此時卻是滿心歡喜地輕一腳重一腳,哪里還能注意到這樣的細(xì)節(jié)? 晏樊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郁卒之氣又卷土重來:這么些年了,到底還是上不得臺面,輕重緩急都不知曉。若是他提前知道了,或許能打探竇遼的來意,做成一筆劃算的交易,可這會兒才瞧見,只怕是失了先機,只能暗自不安——至于男賓那邊,他倒是沒有聽說竇遼來訪。 吳氏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含笑朝著這個方向致意,晏樊不敢怠慢,亦微微屈身行禮。 晏婉寧得意地一笑。 她今日比成氏心思細(xì)膩些,自能體會到竇家與往日的不同。只是照她看來,這全然是她嫁給了宋鎮(zhèn)的緣故。畢竟,宋家的姻親可是貴為閣老的胡家,竇遼區(qū)區(qū)一知府,根本不夠看。若非如此,從前怎么從不見眼高于頂?shù)母]夫人上門來? 哪知宋鎮(zhèn)卻忽地甩開了她,上前對吳氏噓寒問暖。 “先前送去府上的葡萄,不知大人同夫人用得可還滿意?” 晏婉寧臉上的笑容僵住。 先前送到她們府上的時令葡萄,沒進內(nèi)院就少了一多半,她還以為宋鎮(zhèn)是送去胡家了,卻沒想到是拿去討好竇家了。 宋鎮(zhèn)卻沒心思去管她的小心思。 他心里門清,他們家縱然娶了所謂的胡家嫡女為婦,可胡家在京城,也只不過是近十來年的新貴。而竇遼的母親,卻出身百年簪纓的世家秦家,與當(dāng)今首輔的母親也是嫡親的堂姐妹。 竇遼有這樣的靠山,自然全然不把江州府的一眾商賈看在眼里,吳氏能在此處現(xiàn)身,也絕不會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這讓他不禁有了一絲好奇,晏樊究竟是什么時候同竇家搭上話的? 輕慢隨意的態(tài)度不自覺收斂了幾分。 晏樊則已無暇他顧,待戲臺上散了場,他立于上首,高聲道:“諸位遠道而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海涵。今日晏某過壽,來者皆是客,值此良機,晏某欲要與諸君同樂,宣布一喜事……” 話至此,忽有小廝匆匆忙忙奔進來,打斷了話頭:“老爺,府城衙役前來報信,知府大人蒞臨了!” 正豎起耳朵細(xì)聽的眾賓靜了靜,不多時便響起低低的竊竊私語。 竇遼就任江州府知府的這幾年,他們還是頭一次在商賈人家的宴會上見他出席呢!看來,晏家家主果真是有幾分能耐的。 眾人自是艷羨不已,晏樊的眉峰卻微微聚攏。 吳氏來了也就罷了,若說竇遼也有事想求,他是半點不信的。 莫非是來者不善? 卻不容慢待,面上撐起笑臉像眾賓致歉,親自出門去迎貴客。 臨門一腳卻被人阻斷,成氏臉上不禁閃過不滿,但想到竇遼與晏家交好,將來對晏康也大有益處,這才拉著晏康,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鑼鼓鏗鏘間,一頂銀頂青檐黑帷八人抬官轎停在晏府門前,晏樊正要上前行禮,余光忽見后頭還停了一頂,一時怔住。 卻見竇遼撩袍端帶自轎中走出,腳下生風(fēng)地朝他這頭走來,晏樊還未言語,便見前者微躬著腰,竟是替前頭那位做打簾的活計,不免吃了一驚。 竇遼素來心高氣傲又頗有才干,這江州府的地界,只怕胡宗親臨都不一定能得這位一個笑臉,這轎中究竟是何人,竟能讓一府長官作此等謙卑之態(tài)? 轎中人信步走出,卻并未著官服。那人身形高大清梧,神情不怒自威,側(cè)耳聽竇遼低聲說什么時,目光含了笑意,便又像個溫潤雅致的文士。 竇遼這才看向等候的晏樊,道:“這是我大魏朝顧相爺,晏老爺該行禮拜見才是?!?/br> 晏樊的心猛地一沉。 能被稱為顧相爺?shù)模e朝只有一位。便是他這與廟堂毫無聯(lián)系的商賈,也知道對方的威名。 可堂堂一朝首輔,不在京城坐高臺,跑到這小小的江州府,甚至是小小的晏家,是要做什么? 若是旁人,晏樊只怕要疑心對方是在誆騙他,可介紹的人卻是同顧相爺有表親關(guān)系的竇遼,情形自是不容置疑。 此刻他卻并沒有趨炎附勢的念頭,腦子里盤桓的全是一個念頭:莫非,這位顧相爺為了成全已經(jīng)嫁為顧家婦的公主的心愿,竟也要刁難于他可憐的安寧么? 他心中陡然升起難言的憤怒。 縱然對方位高權(quán)重,可如此咄咄逼人,是否也欺人太甚了? 于是木著臉草草行了一禮,語氣生硬道:“不知相爺蒞臨寒舍,有何指教?” 竇遼眉頭一皺。 這晏樊從前他也見過,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場面人,怎么今日對著朝廷一品大員,竟敢如此放誕無禮? 正欲呵斥,回首卻見顧文堂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視線投向別處。 晏安寧正由侍女扶著過門檻,一副傷心生氣的模樣,視線對上的瞬間,卻怔愣在原地,旋即斂了神情,腰肢抻得挺直。 可愛得要命。 “數(shù)月不見,晏姑娘似乎消瘦了些。” 晏安寧眉梢微抬,有些想笑。 這人道慣會做戲,什么數(shù)月不見,他們明明昨日才見過…… 竇遼怔了怔,看看那姝色無雙的美人,又看看負(fù)手而立神情溫煦的顧文堂,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遂退后一步,緘默無言。 倒是晏樊頓時如炸了毛的刺猬一般,警惕地退后擋在晏安寧跟前,面色不善地道:“顧相爺,小女不過一介弱質(zhì)女流,所知所為不免淺薄,往日里若是說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還請相爺同顧府的貴人們高抬貴手,日后我們一家,自然會低調(diào)度日?!?/br> 這話說得姿態(tài)很低,讓人挑不出錯,可晏樊的神情卻像個護犢子的豹子,攻擊性溢于言表。 竇遼暗自咬了咬牙。 從姻親關(guān)系上論,他是顧文堂的表哥,可他也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擺什么架子。晏樊不過區(qū)區(qū)一商賈,縱然生了個好女兒被顧文堂看中,也不必這般拿大吧?倒像顧家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成氏聞言心底卻暗暗一驚。 這小賤人莫非不止被退了婚,還開罪了顧家的貴人們?那豈不是要惹來滔天大禍! 她忙大著膽子上前道:“大人,這安寧姑娘十幾年都未曾養(yǎng)在我們晏家,若是闖下什么禍?zhǔn)?,您大人有大量,也不該來尋晏家的麻煩呀!?/br> 她的一雙兒女頗有出息,可不能被這小賤人給拖累了! 可話音剛落,便見那溫潤含笑的男子驀然眉眼鋒利起來,淡聲問:“你是何人?本官可曾準(zhǔn)允你答話?” 晏樊也驟然變了臉色。 顧家人違背諾言退婚,他與安寧算是苦主,大庭廣眾下怠慢一二也無妨,可成氏不過是他一妾室,出身還那樣卑賤,如此大放厥詞,道顧相爺如何不該,卻是實打?qū)嵉胤噶擞H有尊卑,位有上下的忌諱的。若是要較真,拖去打上三十杖都是合情合理的。 于是怒道:“混賬東西!你不過一賤籍出身,這里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來人,將成姨娘帶回后院佛堂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放她出來!” 成氏傻了眼。 晏樊還從未在外人面前這樣說過她,更遑論今日是她康兒的大日子,他怎么能當(dāng)著眾賓的面這樣下她的面子?竟對那小賤人那般護短!他難道瞧不出,護著晏安寧只會讓他們一家走上死路嗎? 被五大三粗的婆子拖下去的成氏眼神如同淬了毒,恨不得生吃了晏安寧,晏康見狀也是臉色發(fā)白,卻未敢多言:活了這么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品大官,往日里區(qū)區(qū)知府便能壓得他們抬不起頭,如今面前那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哪里還能升得起與其作對的心思呢? 待周遭恢復(fù)靜謐,顧文堂方抬眼看過去,語氣溫和:“晏老爺所言差矣?!?/br> 晏樊心頭一緊:他話都說到那份上了,難不成這堂堂一品大員還要置安寧于死地? 卻聽那人揚聲道:“顧某正是知曉晏家大姑娘才貌雙全,學(xué)識淵博,偶見之下心生欽慕,正值高堂年事已高,相府無人掌管中饋,膝下又無香火傳承,故而今日想趁著晏老爺?shù)暮萌兆?,上門求娶晏家長女為妻,以期佳偶,共許白頭?!?/br> 第108章 如臨大敵的晏樊愣住了,茫然地望著那鎮(zhèn)定自若的高官。 是他耳朵出問題了么?這顧相爺竟然不是來尋麻煩的,而是來求娶他家安寧做正室的? 人群中亦有吸氣聲此起彼伏。 竇遼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提示走神的晏樊道:“晏老爺,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親事,您難不成還不放心將女兒嫁給相爺不成?” 晏樊這才如夢初醒,眼中驚駭很快轉(zhuǎn)為欣喜,連聲道:“還請相爺至我書房一敘?!?/br> 顧文堂眉眼淡含笑意,幾句話之間似乎又恢復(fù)了溫和儒雅的模樣,但方才雷霆一怒的壓迫感還在眾人眼前,因而這平地驚雷般的一席話下來,旁觀者皆是鴉雀無聲,不敢擅自搭話。 人群中,晏婉寧面上血色褪盡,滿目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當(dāng)朝首輔,那樣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會看上晏安寧? 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在嫁娶之事上輸給了她,踮著腳往那頭望想要瞧清對方的面容,可方才成氏那一鬧,早有重兵將那貴人周遭圍了起來,她只是依稀能瞧見那人的側(cè)臉,倒是有些面熟。 晏安寧則低垂下眉眼,做出羞赧神情,等那人低笑著走遠,不輕不重地瞪了穗兒一眼。 告密者訕笑一聲,心虛地垂下了頭。 這時晏康抿著嘴走近了,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怪道長姐在京城的生意做得那般如火如荼,原是好風(fēng)憑借力,倒是讓小弟領(lǐng)教?!?/br> 顧文堂求娶之言一出,他便知自己是徹頭徹尾地輸了。 籠絡(luò)上了這樣的男子,他對上晏安寧,將再無半點勝算。他不甘心,自己竟然輸給了區(qū)區(qū)一介女子! 晏安寧聽著他這陰陽怪氣的話,唇角閃過一抹嘲諷。 她看了招兒一眼,后者立刻從腰間拿出了一個香囊。 晏康愣了愣,旋即猛地睜大了眼睛。 “你……那個行商,是你的人?”那香囊,分明是當(dāng)日他與那行商交接時,對方用來裝契書的,如今,卻憑空出現(xiàn)在了晏安寧的手上。 女子聲音溫婉柔和,聽者卻如墜冰窟:“康弟,技不如人,就要愿賭服輸。你高價截下我的貨,沒幾日又低價賣出去,折騰來折騰去,又是何苦呢?只消再等上幾日……形勢只怕就大不相同了呢。” 晏康猛地看向她,忽地明白了過來。 原來,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圈套!打從一開始,她就是故意讓自己中計,讓自己虧上許多銀兩還將辛苦搜羅來的貨物拱手讓于她……且聽她這口風(fēng),似乎漳城一事還有轉(zhuǎn)圜余地。 若這話放在先前,他定然疑她是得了失心瘋,可見了顧文堂,再離奇的事他也覺得不足為奇了。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像個唱獨角戲的丑角,沾沾自喜時,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鍘刀已經(jīng)從天而至。 如同被抽去了七魂六魄,再無意氣風(fēng)發(fā)的余地。 * 小廝斟上茶來,顧文堂只接過放置在一旁,表情沉靜。 晏樊似猶還在夢中,恍惚片刻才低聲問:“敢問相爺,方才在眾人面前所言,當(dāng)真嗎?” “本官向來言出必行,怎么,晏老爺是不滿意這門親事嗎?”他聲音淡淡的,比起在外頭,多了幾分疏離。 “怎么會?相爺是肱股之臣,朝廷棟梁,誰家的女兒嫁與您,都是家門幸事。小女能得您看中,自然是她的福分?!?/br> 暈暈乎乎間,恭維的話如本能般道出,絲毫沒注意到顧文堂的態(tài)度。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定下婚期,屆時老夫定然辦得熱鬧體面,不會墮了顧家的面子……”晏樊興奮地建議,他還從沒有料想過,他能成為當(dāng)朝首輔的丈人,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