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4節(jié)
此間恰有天光從支摘窗沿透進(jìn)花廳里,落在一旁鎏金飛花傅山爐上,云煙裊裊。 裴硯猶似霧靄中走出的仙人,掌控人間生殺予奪。 林驚枝面上忽有錯愕。 她不知他在外邊,究竟聽到多少。 第3章 裴硯漆黑明亮的瞳眸,隔著流瀉青煙,不含一絲情緒與她對視。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見得裴硯站著不動,忙朝他招手。 “硯哥兒,那處風(fēng)口,莫要涼了身子?!?/br> 裴硯這才收回視線,大步走上前朝太夫人行禮:“孫兒給祖母請安?!?/br> “你這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幾日不見,怎么瞧著又清瘦了?!碧蛉藢τ陂L孫的喜愛,眾所周知勝過府中所有的孫輩。 自從裴硯進(jìn)來后,裴大夫人周氏臉上神色就不如之前好看,她垂著眼眸,并不去看這個庶長子。 哪怕裴硯同她請安,她也只是神色淡漠點(diǎn)了下頭。 裴硯陪太夫人說了一會子話后,起身越過眾人,走到林驚枝身旁的位置坐下。 兩人并未說話,偏生坐在一處,瞧著竟意外登對。 吳氏坐在一旁暗暗打量兩人,她想起前頭林驚枝讓她丟了臉面的事。 當(dāng)即冷冷酸了聲:“硯哥兒,當(dāng)初你母親沒替你定下五姓女為妻,嬸娘還替你暗暗可惜?!?/br> “哎呦,如今瞧著,緣分這東西難說,你和林家六女成親,竟也難得,夫妻恩愛?!?/br> 河?xùn)|裴氏作為燕北第一世族,從李氏宗族敗落后,成了現(xiàn)今新的五姓之首。 百年間,數(shù)次朝代更迭,也從未動搖過裴家在河?xùn)|這片土地上的超然地位。 裴硯作為家中最受寵愛的長孫,未來不言而喻,他娶妻自然以娶五姓女為首選。 吳氏故意提出“五姓”這個話題,自然是為了內(nèi)涵林驚枝出生不高,不配為裴硯妻子。 卻不知,她這話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的甩在了同樣非五姓出身的裴大夫人周氏臉上。 畢竟五姓嫡出子女世代聯(lián)姻,家主不可外娶,而庶出的女兒用來外嫁以鞏固家族地位,這是五姓內(nèi)部心照不宣流傳百年的做法。 燕北建國之初,五姓極盛時,就連帝王娶妻都以娶五姓女為尊。 當(dāng)初先帝娶鐘家庶女,也就是如今的鐘太后時,就是奉以后位,親自把她迎進(jìn)慈元殿。 而周氏,她作為裴家歷代家主中,唯一五姓之外的正妻。 就曾因不是五姓出身,在宗族內(nèi)不知受了多少橫眉冷眼,苦熬了多年才有如今地位。 所以在裴硯娶妻這件事上,她才會明知忤逆太夫人鐘氏,也要給裴硯定下豫章侯府庶女林驚枝為妻,就因不愿裴硯風(fēng)頭過盛,搶了她嫡子的尊榮和日后的家主之位。 周氏不得不防,誰知裴硯那個不詳身份的生母,會不會就是五姓之女,每每只要想起太夫人對裴硯獨(dú)有的喜愛,她都如鯁在喉,夜不能寐。 周氏想到這里,狠狠剜了吳氏一眼,這個沒點(diǎn)眼力見的東西。 吳氏后知后覺,才知方才那話觸了周氏逆鱗,這會只能悻悻閉嘴。 恰巧這時候,管事mama從外頭進(jìn)來:“太夫人,姑太太回來了,人已到了內(nèi)院?!?/br> 太夫人明顯一愣,一疊聲問:“哪個姑太太?”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現(xiàn)在才報?!?/br> 管事婆子跪在地上,囁嚅道:“是汴京皇都回來的,嫁到建寧侯府秦家的二姑太太”。 二姑太太雖是庶女,但也是得太夫人寵愛的,因?yàn)樗纳竸⒁棠?,曾拿命救了太夫人的命?/br> 二姑太太從懂事起就養(yǎng)在太夫人膝下,和嫡出女兒待遇如出一轍。 不一會兒功夫,外頭傳來腳步聲,伴著一陣嬌滴滴的咳嗽。 丫鬟打起簾子。 “母親,女兒不孝,沒能在母親膝前盡孝?!?/br> 隨著一聲帶著哭腔的喊聲,一位風(fēng)韻猶存的少婦,牽著一個才剛及笄的姑娘,滿身素色從外頭進(jìn)來。 少婦直接撲跪在太夫人身前,膝行上前:“母親,女兒命苦,又要讓母親為女兒cao心了?!?/br> 太夫人微微皺眉:“你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來信說,要等年后開春天氣暖和了,再帶著云姐兒從汴京皇都回來看我嗎?” 太夫人不開口還好,她一開口,母女倆竟是抱在一起嗚嗚的哭出聲來。 “母親有所不知,數(shù)月前我家郎君在花柳巷中和人爭風(fēng)吃醋,竟發(fā)生口角大打出手,不甚被推到池子里,活生生凍死了?!?/br> “夫君喪事辦完后,秦家上下見我寡母孤女,這些年我肚子又不爭氣沒能生個兒子作為倚仗。” “我那婆母就做主開了宗祠,改立了二房嫡子為世子,女兒無奈,怕死在秦家里頭,只得先帶著云姐兒一起回來了?!?/br> 太夫人聞言驚了一瞬:“可憐天見得,秦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般欺辱你?!?/br> “你既然在汴京,怎么不去找你大哥裴寂,讓他給你做主?!?/br> “這般雪天回來,云姐兒身子骨出生時就弱,又怎么受得住這天寒地凍地奔波。” 裴月蘭哭到幾乎欲暈厥:“母親,這怪女兒不爭氣,沒能生下嫡子,女兒又有何臉面找大哥為女兒做主,大哥一向?yàn)楣偾辶?,女兒不能為了這點(diǎn)事去勞煩大哥?!?/br> 太夫人抿唇不語,許久又問了句:“那個把你夫君推下池子的賊人可是找到了?” 裴月蘭用帕子掩去眼角微閃的神色,痛心疾首哭著道:“那時候報了官的,奈何人早跑了?!?/br> “如今都過了數(shù)月了,找出來無異于大海撈針?!?/br> “算了,你既然回來了,便在家中安心住下。”太夫人嘆口氣道。 她側(cè)身朝長媳周氏吩咐:“大郎媳婦,你先安排了院落給姑太太和云姐兒住下,再去封信給在汴京的大郎,讓他抽空去建寧侯府秦家走一趟,我們裴家嫁出去的姑娘可不是那般好欺負(fù)的!” “就算沒有子嗣,那也該從二房過繼過去,長幼有序哪有二房這般做派!” “是,母親?!?/br> “兒媳這就派人去辦?!?/br> 周氏走后,裴月蘭母女倆也漸漸止了哭聲。 太夫人憐惜秦云雪,把她叫到身旁坐著說話,又喚丫鬟端了熱茶給她暖身子。 裴月蘭坐在一旁,她視線在花廳里一掃,精準(zhǔn)落在了林驚枝身上。 “母親,想必那位就是硯哥兒剛過門半年的媳婦,豫章侯府六姑娘吧?” “生得真是好看,難怪硯哥兒被引得,非你不娶?!?/br> 吳氏一聽來了興致,趕忙搭腔:“我們什么樣的人家,最講究規(guī)矩端莊?!?/br> “也許不過是一時興起,圖個新鮮罷了?!?/br> “倒是你們家云姐兒,我瞧著就教養(yǎng)極好?!?/br> 裴月蘭笑而不語,轉(zhuǎn)而上上下下打量林驚枝,她推了推旁邊的女兒道:“還不快些去給你表哥表嫂見禮?!?/br> “不是說從汴京帶了東西要送給表嫂表哥,還有家中的各位meimei嗎?” 林驚枝心道,果然又惦記上她了。 上一世,裴月蘭也是在夫君死了后,帶著女兒回了娘家。 想方設(shè)法讓女兒同她親近。 裴月蘭看不上她,一直想自己女兒能嫁給裴硯,后來設(shè)計不成,便發(fā)狠把她推到池子里去,想活活凍死她,好讓她給女兒讓位。 那場落水導(dǎo)致的風(fēng)寒,林驚枝差點(diǎn)病死。 這般想著,林驚枝眉宇間神色很是冷漠,不自覺捏緊手中繡帕,指尖因用力過度微微泛白。 裴硯低垂的視線,恰好落在她那雙如銀似雪的指節(jié)上,淡粉色修剪圓潤整齊的指甲,緊緊揪著繡帕,似有不悅。 “你不覺得裴二夫人弦外之音是因?yàn)槲夜匆?,才能命好嫁進(jìn)裴家?” “嘖~也不知她是看不起你,還是太看得起我?!绷煮@枝微側(cè)過身,借著繡帕遮掩,朝裴硯低聲冷諷。 她眼中疏離神色依舊,卻不再想著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裴硯身量頎長,坐姿端正,從太夫人那個方向看去,兩人也不知說些什么,幾乎貼在一處。 下一刻,只見裴硯素來清雋冷淡喜怒難辨唇角微抿。 他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而是冷然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br> “誰敢胡言亂語,自然有族中家法處置?!?/br> 林驚枝:“!?。 ?/br> 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夫妻悄悄話??? 花廳內(nèi),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他們夫妻二人身上。 林驚枝用帕子摁著唇角,輕咳了一聲,只能故作嬌羞胡說八道。 “夫君的意思是,我不光賢良淑德,還美貌過人?!?/br> “你才娶的我?!?/br> “是嗎?”最后兩個字幾乎是咬著唇憋出的。 裴硯略感意外看了林驚枝一眼,淡淡點(diǎn)頭:“嗯?!?/br> 林驚枝桃花美眸,恰到好處泛起淺淺淡笑,慢悠悠掃過花廳里表情各異的眾人。 她獨(dú)獨(dú)針對二夫人吳氏問:“嬸娘如今可還有,別的高見?” “說來聽聽也好,剛好夫君也在?!?/br> 吳氏面上一僵,方才姑太太嘲諷林驚枝生得好看,她一個沒忍住接了上去,忘了裴硯就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