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93節(jié)
外邊腳步聲越來越近,才穿好衣裳,房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還夾雜著崔太夫人李氏的驚呼聲。 沈樟珩一張如同刀削斧刻的面龐,泛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凌厲眸光從室內(nèi)掃過,最后一頓,落在了坐在窗子旁檀木交椅的女人身上。 “你就是裴氏?”沈樟珩聲音粗糲,大步朝裴漪珍走去。 那種渾身壓著的鐵血殺戮,令人不寒而栗。 裴漪珍只是笑了笑,端端正正坐著,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一雙漆眸如墨輕輕柔柔落在沈樟珩身上。 “您是將軍?!?/br> “您從不殺老弱病儒是嗎?” 沈樟珩眼底的殺氣一頓,接著涌出的是殘忍如野獸般嗜血的冷色。 “你很聰明,我的確不是殺老弱病儒?!?/br> 沈樟珩冷笑:“但對于有罪之人,我就算殺了,那也是替天行道?!?/br> 裴漪珍用雪白帕子捂著唇角,撕心裂肺咳了許久。 等她放下帕子,唇角已經(jīng)沾了紅梅一樣刺目的鮮血。 “不知在沈大將軍眼中,我又犯了何種罪?”裴漪珍冷冷一笑,烏眸不見任何懼意平靜盯著沈樟珩問。 她因為中毒加上身體先天不足的原因,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著骨頭。 昏黃的燭光落在她慘白的面頰上,泛白的唇瓣不見任何血色,病入膏肓,只能一口氣加之湯藥吊著性命。 沈樟珩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因為那串從沈家送去的羊脂玉佛珠的時候,他知道裴漪珍中了毒,但聽說她依舊活著,以為沒有性命之憂。 可眼前這個女子,瘦弱蒼白,除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外,不見任何生氣。 沈樟珩捂著刀柄的掌心,滲出了一層冷汗。 裴漪珍忍著心口翻滾的灼痛,眼底不見半分波瀾:“沈大將軍,三更半夜興師動眾,晚輩倒是不知何事得罪了沈家?!?/br> 沈樟珩面上微僵,但一想到被燒傷的嫡女,他心口再次怒意翻涌:“沈某今日只想弄清楚一事。” “為何我家觀韻,從崔家離去后,半路上會突然出現(xiàn)意外。” “而她才崔家,只來了你的院子。” 裴漪珍唇角的笑意卻是突然加深,她慢悠悠撩起眼簾,看著沈樟珩一字一句說。 “沈大將軍問的這話,倒是有趣。” “沈大姑娘來家中看我,我自然感激不盡,可她出了崔家后發(fā)生意外,那與我何關(guān)。” “難不成就因為來了崔家一趟,我崔家就要蒙上如此不白之冤?!?/br> “希望沈大人明白,做任何事都要講究證據(jù)?!?/br> 沈樟珩的確沒有任何證據(jù),沈觀韻昏迷前說是裴漪珍送的香膏有問題。 可是家中侍衛(wèi)翻遍了整個馬車,除了找到一個紫檀匣子外,哪里還有什么香膏的蹤跡。 沈樟珩面色忽然變得鐵青,寬大掌心握著的刀柄如何也抽不出來。 他忽然就想到裴漪珍中毒那日,在沈太夫人的小佛堂內(nèi),跪在地上面上凄楚的嫡女,她眼中只有無辜。 沈家死了一個婆子,依著沈太夫人的意思,沒有繼續(xù)往下追究。 而裴、崔兩家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也同樣選擇隱忍。 可眼前女人,眸光平靜得嚇人,因沈家所累,命不久矣。 他卻連最基本的證據(jù)都沒有,沈樟珩盯著裴漪珍的雙眸,忽然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回去。”沈樟珩陰沉得可怕,他朝身后的人揮手。 氣氛凝重的屋子里,沒人敢有意見。 隨著沈樟珩大步離去,裴漪珍再也堅持不出,身體一軟,大口大口鮮血從唇角溢出。 “漪珍?!贝尢蛉死钍洗蠛?,慌忙吩咐婆子去府外請郎中。 整個崔家上下亂了套。 而沈樟珩從崔家離去后,并沒有回沈家,他握著韁繩的掌心發(fā)緊,一抽馬鞭竟是拐了個方向,往財神廟東街的去。 東街后巷,驚仙苑前,馬兒的嘶鳴聲徹響夜空。 沈家一群人以沈樟珩為首,就想往驚仙苑內(nèi)闖。 驀地,黑夜中有無數(shù)黑影閃過。 山蒼面無表情攔在沈樟珩身前。 “不知沈大將軍深夜打擾有何要事?!?/br> 沈樟珩眼中戒備神色閃過:“讓你們裴少夫人出來回話。” 山蒼冷笑:“沈大將軍真是好大的口氣。” 沈樟珩面色一沉,猛地抬腿踹向山蒼,握著刀柄的掌心用力,鋒利刀劍擦著山蒼發(fā)梢滑了過去。 山蒼偏頭避開,矮身掃向沈樟珩□□的戰(zhàn)馬。 戰(zhàn)馬受驚,一聲嘶鳴。 兩人都沒留手,一觸即分,卻都見了血。 “我倒是小瞧了裴家。”沈樟珩偏頭用拇指狠狠擦凈嘴角的血沫。 山蒼忍著心口翻涌的氣血,硬生生把涌出喉嚨里的血咽了回去,目光戒備。 “讓你們家少夫人出來?!鄙蛘羚裰雷约航袢毡厥翘叩借F板上,但沈家不是崔家和裴家,沈家的男人就不可能忍氣吞聲。 山蒼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像木頭樁子一樣,帶著人守在驚仙苑前。 就在雙方人馬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道淺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知沈大將軍到來,晚輩有失迎接?!绷煮@枝扶著孔mama的手,她走得不快,聲音也格外輕柔。 朦朧燈影下,她一身淺紫色繡牡丹纏枝百褶襦裙,鑲嵌著五彩寶石的宮絳緊束細腰,如云烏發(fā)用珍珠牡丹簪子綰著,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沈樟珩整個人呆住,愣愣看著林驚枝,眼前女人和他記憶中妻子的模樣深深重疊。 他不由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對著這張臉,別說是動刀,就算是冷言冷語他都做不到。 沈樟珩只覺心口像壓著巨石,眼前陣陣暈眩。 林驚枝一愣,眼中極快掠過一絲不解:“沈大將軍?” 沈樟珩閉了閉眼,勉強穩(wěn)住心神:“沈某今日只有一事想問清楚?!?/br> “今日在崔家時,崔少夫人可給過我家觀韻一罐香膏?” 林驚枝慢悠悠理了理衣袖,語調(diào)極淡:“原來沈大將軍,深夜這般唐突竟是因為家中愛女。” “沈大將軍不愧是位愛女如命的好父親。” “晚輩也有一事不解,想勞煩沈大將軍替晚輩解惑。”林驚枝瞇了瞇眼,眼中含著泠泠霜色。 沈樟珩皺了皺眉:“你說。” 林驚枝忽然就笑了,慢悠悠朝孔mama點了一下頭。 漆黑烏眸微斂,視線落在沈樟珩身上:“聽聞沈大將軍是非分明?!?/br> “晚輩無意間也得了沈家一串羊脂玉佛珠,不巧發(fā)現(xiàn)一件趣事。” “正想著尋沈家長輩解惑。” 孔mama恭敬從袖中掏出一串羊脂玉佛珠,雙手呈著恭敬遞給沈樟珩。 “這是?”沈樟珩不解。 林驚枝彎了彎唇:“這串佛珠也是沈太夫人送給晚輩的,聽太夫人說和我家大jiejie那串佛珠一樣,是同一塊料子上取的珠子,一起在菩薩前供過?!?/br> “只是不知這羊脂玉佛珠上,刻的小字,是只有我一人這般,還是你們沈家長輩送禮的偏好?!?/br> 沈樟珩聞言瞳孔驟縮,他忽然想到了沈太夫人送禮的習慣。 若是一般無二的禮物,他母親一般會讓工匠用特殊的手法,在物品上刻下不同的小字,以免混攪。 但沈太夫人這個習慣,除了他外,并沒人知曉。 所以她究竟想說什么,沈樟珩心口猛跳,泛起一陣不好的預(yù)感。 林驚枝垂眸淡笑,只不過笑中帶著不掩飾的輕蔑。 “山蒼,把東西給沈大將軍好好瞧清楚,也省得我再去沈家一趟?!?/br> 山蒼往前邁了一步,掌心托著一個檀木匣子,匣子里放著一串,已經(jīng)碎了一顆珠子的羊脂玉佛珠。 這串佛珠是裴漪珍收下的那串。 燈籠靠近,明亮火光落在珠子上,其中一個珠子在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地方,用楷體刻了一個不過芝麻大小的“韻”字。 沈樟珩面色僵硬,背脊緊繃,心底有什么東西在飛快地崩塌。 “希望沈大將軍明白,什么叫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br> “你沈家嫡女不過是燒傷而已?!?/br> “我家大jiejie沒的可是性命?!?/br> 林驚枝說完,不再看沈樟珩,扶著孔mama的手,轉(zhuǎn)身進去。 夜涼,風起。 傾盆暴雨毫無預(yù)兆從天穹深處落下,沈樟珩翻身上馬,在暴雨中猶如沒有歸宿的孤魂野鬼。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他當成眼珠子疼愛的嫡女,會是這般惡毒心性。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深夜,沈府內(nèi)院。 小佛堂內(nèi)燈火通明,沈太夫人臉上病容依舊,她卻像是罪人般跪在慈眉善目的觀音像前懺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