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122節(jié)
龍座上,蕭御章漆黑如墨的眼目光,沉沉落在裴硯身上,有些冷,含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壓。 裴硯背脊筆挺,矜貴無比站在殿中,絲毫不懼。 “裴硯?!?/br> “沈太夫人說的,可是真的?” 蕭御章聲音很輕,瞧不出任何生氣的模樣,只有裴硯明白,他這個萬人之上的父皇,究竟在隱忍了多大的怒意。 裴硯笑了笑,眼眸平靜與蕭御章對視:“回陛下?!?/br> “臣家內(nèi)子的阿娘,的確是月氏白玄月。” “但內(nèi)子說過,她沒有生父?!?/br> “請沈家,不要自以為是?!?/br> 第85章 夾著雨霧的雪碎,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大片大片如同鵝毛一樣的雪花,晦暗的天穹,如同覆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 宣政殿,氣氛沉重凝滯。 沈樟珩怒目圓睜,被殿外進來的侍衛(wèi)死死按著,guntang的血液在他身體里沸騰,不甘和羞憤幾乎令他失去理智,眼中的毫不掩飾的殺氣:“裴硯!” 裴硯冷笑,輕佻挑了一下眉梢:“不知,沈?qū)④娺€有何指教?!?/br> 沈樟珩漲紅了臉,胸口宛若巨石壓著,如何也喘不上氣來,他嘴唇顫抖得厲害,死死盯著裴硯:“就算我沈家再對不起她,但我依舊是她的父親?!?/br> 嘲諷從裴硯眼中閃過,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皂靴毫不留情碾在沈樟珩撐在地上的指尖上,目露鄙夷:“那又如何?” “生下她的是她母親,養(yǎng)大她的是豫章侯府?!?/br> “而今,她是我裴硯的妻子?!?/br> “沈家算什么東西?!?/br> 沈樟珩呼吸急促,內(nèi)疚涌上心頭,是痛徹心扉的悲哀。 “來人,把他押入大理寺?!笔捰挛⑽⒉[起眼睛,尖銳目光從沈樟珩身上掃過,顯然對于沈家他已經(jīng)沒了最開始的耐心。 沈太夫人跪在地上,手腳冰涼沒有半點知覺,從青磚上泛上來鉆入她骨頭里的涼意,像是野草藤蔓一樣瘋長,每一次的掙扎都顯得徒勞。 但被拖走的人,是她的長子,沈家未來的希望。 沈太夫人如何能坐以待斃,她匍匐在地上,額前已腫了大片:“陛下,沈家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教子無方,寒了陛下的心。” 龍椅上高座上,蕭御章嘴唇緊緊抿著,眼底神色數(shù)次變化,就在沈太夫人已經(jīng)覺得無望的時候,萬人之上的天子冷冷垂眸道:“朕不會要他的命?!?/br> 沈太夫人心口一口氣還沒送完,就聽得蕭御章慢悠悠道:“死罪可免,但你們沈家活罪難逃。” “來人,送沈太夫人回沈府,也請?zhí)蛉撕煤孟肭宄?,究竟是你們沈家,還是你的長子?!?/br> 沈太夫人被內(nèi)侍攙著,出了宣政殿。 她腳下一踉蹌,蒼老的指尖死死掐著內(nèi)侍的手臂,像是握著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要見太后娘娘?!?/br> “幫我去太后慈元殿通報,我要見她?!?/br> 除了太后鐘氏,她已經(jīng)想不到,還有誰能左右帝王的心意。 宣政殿這一次如同鬧劇般的早朝,終于在臨近晌午時結(jié)束。 王九德略帶尖銳聲音喊出退朝,殿中站著的臣子在帝王甩袖離殿后,才陸陸續(xù)續(xù)退了出去。 百里逢吉深深看了裴硯一眼,轉(zhuǎn)身時獨身孤影,臉上神色淡得厲害,只是他往外走的步伐不見往日從容,稍稍顯得有幾分急切。 “大理寺卿,陛下讓奴才請您去御書房回話?!比ザ鴱?fù)返的王九德,小步走到裴硯身前,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 裴硯心里裝著事兒,他慢慢收回落在百里逢吉背脊上的視線,面無表情跟著王九德離開。 雪大,天寒。 哪怕已經(jīng)正午,依舊冷得厲害。 燕帝蕭御章同先皇一樣講究節(jié)儉,御書房里還沒到燒地龍的時日,只在四角各放了銀霜炭盆,比起殿外稍稍帶了幾分暖意。 “陛下?!?/br> “奴才帶著大理寺卿來了?!蓖蹙诺抡驹谟鶗客庑÷暤?。 “裴硯,進來?!?/br> 蕭御章站在書桌后方冷笑一聲,丟了手中握著的折子。 裴硯沒有猶豫,抬步跨進御書房中。 王九德跟在身后,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以他在帝王身邊伺候多年的經(jīng)驗,比起沈家,蕭御章更恨的是同樣也把他玩弄于股掌間的大理寺卿。 畢竟一開始,聯(lián)姻這一提議,就是大理寺卿和六皇子一起提出的。 “跪下?!笔捰吕淅涠⒅岢?,極為嚴厲出聲。 但他語氣并不如何惱怒,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不滿。 王九德心口一跳,眼皮跟著同樣跳得厲害,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縮著肩膀立于一旁。 “出去?!钡弁跬追褐墓猓脸谅湓谕蹙诺律砩?。 王九德不敢有猶豫,心如擂鼓退到門外。 隨著關(guān)門聲響起,裴硯一掀衣擺,緩緩朝天子跪了下去。 蕭御章冷笑一聲,半闔的眼簾下漫出一絲危險的幽光:“你倒是好大的膽子?!?/br> “連著朕也一同算計進去?!?/br> “說說吧,林家六女的身份,你是從什么時候知曉的?” “還有沈家,沈家的事又是什么時候?!?/br> 裴硯背脊如青松筆挺,清雋冷白的臉上不見半分懼色:“兒臣在入京前,就已大致猜到,只是一切尚無證據(jù)?!?/br> “入京后,兒臣也探沈家祠堂,才漸漸確定此事。” 裴硯唇角抿著,漆眸雖深卻令人窺探不出半點情緒。 蕭御章居高臨下看著他,眼底的厲色逐漸變成了滿意,這就是他百謀千計,費盡心思教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 他優(yōu)秀冷靜,更是心思深沉,沈家經(jīng)過此一事,再無可能回到從前,五姓除二,剩余的三姓只要慢慢蠶食,便不足為懼。 心里雖這般想著,但蕭御章臉上神情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半分,他雙手慢慢翻開手中的奏折,折子上正寫著勸他立賢妃為后大皇子為太子的請求。 蕭御章指尖微冷,把折子丟到裴硯眼前:“硯兒,你也到了該回來的時候?!?/br> “朕立你母親為后,你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出太子,至于太子妃朕心中已有合適人選,你若舍不得林家六女,大不了一同帶進宮中,封個側(cè)妃便是?!?/br> 裴硯垂在身側(cè)的指尖一顫,漆眸含著冷色,不避不閃看著蕭御章:“父皇。” “兒子自娶她那天開始,兒子就已經(jīng)決定,兒子身旁的太子妃只能是她?!?/br> “這是兒子對她的補償和虧欠?!?/br> 蕭御章唇角壓著嘲弄,目光一點一點冷了下去,“朕給你的是燕北的江山,是蕭家的千秋萬代?!?/br> “你卻和朕說補償和虧欠?” “朕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血脈,她的出身以及她母親的身份,她就不配為燕北的太子妃?!?/br> “你若是狠不下心,朕會替你出面?!?/br> 這一刻,御書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 裴硯掌心驟然握緊成拳,低垂的眼簾遮擋了眼底的冷色,他緊抿的唇角動了動,驀然抬眸看著蕭御章。 “父皇。” “兒子不知,這些年中,母親在父皇心中到底算什么?” “是燕北皇室的生育工具,還是被父皇禁錮在籠中的金絲雀?!?/br> “若十八年前,月氏公主順利入京,兒子是不是同樣也是被父皇拋棄的試驗品?!?/br> 蕭御章瞳孔驟然一縮,眼中有戾色劃過:“孽子,太過放肆?!?/br> 王九德守在御書房外,隱約有聲音傳來,并聽不太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忽地一靜,御書房想起瓷器碎裂的聲音,接著就是帝王的咆哮聲。 “孽障。” “給朕滾出去!” 王九德眼眸倏忽瞪圓,他心口亂跳,以為這位極得圣寵的大理寺卿,觸了圣怒,必將落難失寵。 然而御書房的門,被一只冷白的掌心,由內(nèi)朝外推開,裴硯沉著臉大步從御書房內(nèi)跨出,沒有猶豫朝出宮的方向走去。 王九德服侍燕帝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 他連滾帶爬走了進去,慌忙斷了溫水上前伺候蕭御章服下:“陛下息怒?!?/br> “大理寺卿正值年輕,難免有冒犯的時候。” “陛下若怒意難消,奴才這就找了人,把他攔在宮門前,打一頓板子可好?!?/br> 蕭御章抿著唇,半晌沒說話。 冷冷轉(zhuǎn)眸,眸中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殺意,只是這不知從何而起的殺意,又被他強大的制止力壓了下去。 驚仙苑。 林驚枝用過午膳,正在暖閣里打盹。 云暮輕手輕腳站在屋外,直到半個時辰后,孔mama上前輕輕推醒林驚枝:“少夫人,該醒了?!?/br> “再睡下去,夜里又該失眠了?!?/br> 林驚枝有些迷糊睜開了眼睛,她眼底還透著幾分冷色,方才她又在做夢了,重生后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做的那個夢魘,本以為身體已經(jīng)漸漸適應(yīng)了,不想最近這段時間又開始了。 許久,她才徹底醒過神,接過孔mama遞上前的溫熱巾帕,擦凈臉頰后,攏著身上的衾被坐了起來。 孔mama連忙拿了大迎枕子墊在林驚枝身后,又端了一盞子溫水遞給她,才小聲道:“少夫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