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死后真的會變成魂魄飄蕩在人間，那么李秀寧會作何感想？她的死，只是為了把那紙遺書上的假話變成真的，可是真相被揭開的瞬間，這個她用生命編織出的謊言立刻碎成齏粉。

    當(dāng)年方文仲強迫孟家小娘子去給他做小妾，逼得人投河自盡之后又妄圖侵占孟家田產(chǎn)，篡改了買賣合同，讓孟慶山一家的辛苦勞作化為泡影。

    為何不報官對于孟慶山來說，就像何不食rou糜一樣可笑，昌滄縣的縣令早就被方員外收買，哪里肯受理這樁案子，不過唬弄他幾句，敷衍了事。

    隨后父親重病，母親不堪負重辭世，仇恨把曾經(jīng)滿懷抱負的孟慶山變得面目全非。

    可他卻陷在兩難的糾結(jié)中，父母和meimei的慘死都是方文仲一手造成的，他每天都想殺了方文仲同歸于盡，可是，李秀寧絕食也要嫁他，如果他犯了命案，就只能丟下她一個人在世上了。

    李秀寧知道殺人要償命，她舍不得看見自小青梅竹馬的愛人失去性命，新婚夜掀開蓋頭之后對孟慶山說：“如果方文仲犯了事兒，縣令也保不了他的時候會怎么樣？”

    強jian良家女子是重罪，最輕也要判個三年牢獄，且沒有女子會拿自己的名節(jié)開玩笑，新婚夜夫妻二人便商量出這個法子：誣陷方文仲強jian。

    回家之后，李秀寧聽見父母暗中嘆息，方員外家的惡少，玷污的女子又何止女兒一人，只怕最后也逃不了去方家做個小妾，將這事兒遮掩過去。

    她心中暗暗決定，這次絕不能讓他輕易遮掩過去，于是獨自寫下那封信后，給父母做了最后一餐飯，下午就懸梁自盡了。

    人們之所以不愿面對真相，往往不在于事實有多么殘酷，而是這真相會與自己心中秉持著的信念背道而馳。

    好人說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壞人喊冤，就一定是裝的嗎？

    夕陽薄暮，天邊的云朵也鑲了層金邊，整個汴京被籠罩在燦爛的霞光之中，姜書綰獨坐在城樓的最高處，俯瞰這座繁華的城池，她想起自己在燕山府路那些重審的案件，想起桃葉縣的張吉，想起十四歲那一年的刀光血影……

    眼淚搖搖欲墜之際，忽然陷入黑暗。

    然而這黑暗是溫暖且安心的，謝植的手掌覆在姜書綰的眼睛上，才阻止了那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另一只手環(huán)在她肩頭，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壓在她耳邊低語：“不要聽別人想讓你聽的，也不要看別人想讓你看的，那些都不是真的?！?/br>
    姜書綰閉著眼，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傾斜：“那什么才是真的?！?/br>
    謝植沒有說話，輕輕轉(zhuǎn)過她的臉，讓她的耳朵貼在自己胸口處。

    熱烈的、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邊，連帶著他的聲音也好似是從那顆心中傳來——

    “現(xiàn)在知道了嗎?！?/br>
    姜書綰逆著光坐在欄桿上，仰起頭去看謝植，卷睫之下一雙玲瓏眼瞳中清楚地倒映著他的動作：謝植正慢慢低下頭，下頜順著她的側(cè)臉廝磨，鼻尖相觸，唇與唇之間不過分毫距離。

    誰都沒有遲疑，這個吻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先前二人之間也不乏耳鬢廝磨與溫柔小意的時刻，但都不像這樣急切莽撞。在他的嘴唇和下頜上啃咬夠了之后，姜書綰的舌尖抵在他的唇齒之間反復(fù)攪動，撬開之后大口肆意地吮吸著他柔軟的舌頭，輕而易舉地攻城略地。

    謝植覺得熱意從心口處開始擴散，沿著肌膚血液流動，最終匯集在小腹處形成一股躁意，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腹部肌rou繃得又硬又緊。

    與他的堅硬不同，姜書綰的身體輕盈又綿柔，抱在懷里軟軟糯糯，好似一塊又甜又粘的白糖糕。

    讓人想一口吞下去。

    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謝植掌握了主動，張口含住她柔軟的嘴唇，一番肆意的揉捻后，姜書綰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討?zhàn)垼骸斑怼荒堋⒉荒芎粑??！?/br>
    謝植捏著她的下巴，低頭看去，那紅潤飽滿的嘴唇正在微微張闔，水漬漬、亮晶晶的又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腌制的楊梅。

    吸足了酒液的楊梅粒粒飽滿，初入口時辛辣刺激，輕輕咬下后，楊梅特有的酸甜滋味就會爆開，酸甜苦辣溢滿整個口腔，再回過神時已微微帶著醉意，呼吸也是熱熱的。

    懵懂的謝植臉頰紅紅地問：“阿娘，我會醉嗎？”

    母親溫軟的手掌摸摸他的臉：“不會呀，小植吃了這個肚子就不會再痛了?！?/br>
    后來，沒有人再給他釀楊梅酒，謝植開始學(xué)著自己照顧自己，只是每當(dāng)他想要止痛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去酒中找些安慰。

    “那天……我說的諢話，你、你別放在心上?！苯獣U扶著他從欄桿上跳下來，站在謝植身旁，偏著頭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直面內(nèi)心，“我只是沒想到，扮演著受害者的安王，竟然才是始作俑者?！?/br>
    謝植盯著她張張合合的嘴唇，眼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悶聲問了句：“他告訴你的？”

    那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姜書綰緩了一會兒，確信自己此刻是清醒的，才開口：“我只是很難過，謝植，以你的聰慧早就看透了這一切，如果、我只是在想，如果那時候你能夠阻止，也許就能、就能……”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話還沒完，嗓子眼就被什么哽住了，姜書綰掩著面轉(zhuǎn)過身去，縱然此時只有他們二人，也只敢小聲啜泣：“我沒有權(quán)利責(zé)怪你的……你要保三皇子，的確……的確不應(yīng)該攪入權(quán)斗的渾水中，你沒錯，并沒有錯，這一切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對他的愛意，是在那一切發(fā)生之后，她沒有權(quán)利去指責(zé)謝植的旁觀。

    看著姜書綰纖瘦的背影，謝植也陷入了一種矛盾中，那一聲聲‘你沒錯’，就像是一刀刀割在他心上的傷口，他頹然地想著，如果他對姜書綰的愛意發(fā)生的悲劇開始前，他是否會不顧一切地去阻止安王的陰謀？

    答案是會，他一定、一定會竭盡所能地保護好自己的愛人。

    可是當(dāng)年的他卻沒有，只因為他們素不相識，所以他能夠沉著冷靜地對趙元思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br>
    謝植很快從那種頹喪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他的改變，不也正是從那件事之后才開始的嗎？

    他走到姜書綰身旁：“父母離世后，我渾渾噩噩度日，以為這世間再不值得去愛。正是在明州遇見你之后，我才醒悟?！?/br>
    姜書綰從未聽他說起這些事，還以為那場回憶中，只有自己一個人。今天謝植驀然提起，她不敢相信，卻又隱隱察覺有什么東西就要破土而出了。

    她的呼吸清淺，像是竭力在按住什么，問他：“醒悟了什么？”

    直到多年以后，姜書綰想起這一幕仍然懊惱，當(dāng)時她過于遲鈍，才沒能察覺那竟是謝植第一次對她敞開心扉表露愛意。

    那天晚風(fēng)溫柔，謝植看著她淺笑：“假令經(jīng)百劫，所作業(yè)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br>
    姜書綰沒聽過這偈語，她就這樣安靜地與謝植并肩站著，很久很久。

    “蚍蜉雖然小，可也撼大樹，誰又知道，我們所做的事，不能夠改變這世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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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植最后說的這句是這一卷的標題，大概意思就是：無論經(jīng)歷多長時間，自己曾經(jīng)的善和惡都不會消亡，在合適的時間會結(jié)出相應(yīng)的果或者收到相應(yīng)的懲罰。

    人的本性趨利避害，但愛會讓人想要去與這種本性對抗。不論村婦李秀寧還是丞相謝植，都是一樣，會為了愛的人與本性對抗。

    （沉重了幾章，要不要談?wù)剳賽圯p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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