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侍衛(wèi)也真是敢下手，該說不說不愧是從小跟陛下一起長大的，性子都差不多，都是有仇當場報，根本不考慮后果。要是萬劫谷少谷主在這兒出事，萬劫谷因此站到燕國或晉國一方，怕是陛下也得好些頭疼一陣子。

    還有那個盛空陽，倒是看不出來他竟然如此關鍵，雖說武功平平但是會一手出神入化的醫(yī)術，而且那風九御和云子衍都對其愛護有加，關系似是不同尋常。

    ……

    童初堯雜七雜八地想了很多，最終還是把視線落到了沈惟舟身上。

    他眼神有些復雜，細細打量著坐在那兒的沈惟舟。

    青年一襲月白衣衫本來是極素的，他的皮膚也是一種干凈清透的瓷白色，烏發(fā)柔軟地覆在耳后，整個人有些冷清，但偏偏唇瓣殷紅得驚人，眼尾也有些泛紅得厲害。

    他一直低著頭，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子骨，還有寬大衣袖下露出的一截細白手腕，像是玉石一般泛著光，清晰可見上面青黛色的脈絡。

    不知道為什么，童初堯總覺得他現(xiàn)在好像在哭的樣子。

    但就在他要細細查看的時候，青年身邊那個武功高強的侍衛(wèi)似有所覺地偏頭，冰冷而狹長的鳳眸撞上了童初堯的視線。

    滾。

    他無聲地說道。

    秦隨很快就轉(zhuǎn)過了頭，但童初堯卻是不敢再看沈惟舟了。

    他低下了頭，有些劫后余生地大口喘著氣，腦海里全是秦隨那帶著殺意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么，童初堯總感覺秦隨不是在虛張聲勢。

    他是真的想殺了他。

    “……”

    秦隨現(xiàn)在確實很想殺人。

    燕無雙在旁邊擔憂地看過來，秦隨用自己擋住沈惟舟，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面前青年的臉，語氣沉沉。

    “你的眼睛怎么了?！?/br>
    沈惟舟沒有說話。

    他現(xiàn)在說不出話。

    感受著秦隨掌心的溫度，沈惟舟下意識地別過頭，有些顫抖的手也搭上秦隨的手腕，想讓他別碰他。

    秦隨輕而易舉地反握住沈惟舟有些纖細的手腕，微微皺了皺眉：“朕……我記得你之前還沒有這么瘦，是最近舟車勞頓所致嗎？”

    話音未落，沈惟舟突然掐住自己的手心，控制不住地朝秦隨倒過去。

    秦隨下意識地接住他，然后就看到滿臉病容的青年吐出一大口血，讓本就殷紅的唇瓣愈發(fā)艷麗，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垂垂欲死的虛弱。

    半響，沈惟舟長睫微顫，輕輕睜開了那雙沒有焦距的漂亮眸子，又倦怠地闔上。

    “別動。”

    他的唇瓣微張，勉勉強強說了兩個低不可聞的字，就又痛苦地蹙起了眉。

    秦隨沉默著，喉結(jié)微動，眸中的冷意越來越明顯。

    他輕輕掰開沈惟舟攥起的手，白皙掌心里是一片斑駁，甚至有些淺一點的血痕已經(jīng)結(jié)痂，更多的傷口還在流血。

    ……

    他原本以為這病容是沈惟舟裝出來的。

    甚至就在剛剛，他看出了沈惟舟的不對勁，卻還是在懷著試探他的想法，任由他自己站在那兒被一群螻蟻羞辱，忍受著一遍又一遍從身到心的折磨。

    秦隨覺得自己突然也有些密密麻麻的疼痛感涌了上來，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怒火和不知所措。

    他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送沈惟舟去看大夫嗎？還是陪著沈惟舟演完剛剛那出戲？

    可他其實心知肚明，沈惟舟是不會乖乖跟著他去看大夫的。

    他們是一類人。

    秦隨不了解沈惟舟。

    但秦隨了解他自己。

    看著細白手指上刺眼的血痕，又看著沈惟舟隱忍疼痛卻一言不發(fā)的模樣，秦隨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慢慢地低頭，毫無□□意味，輕輕舔舐過沈惟舟凸起的指節(jié)，然后拿帕子把傷口蓋好。

    秦隨感覺到舌尖蔓延開的鐵銹味，不緊不慢地給沈惟舟包好掌心的傷口，然后又輕輕親了親沈惟舟的指尖。

    “下不為例?！?/br>
    第62章

    因為之前佯裝囂張跋扈, 放下狠話讓知府親自來請，所以沈惟舟哪兒也沒去, 就那么在客棧等著, 邊等邊調(diào)整著自己的內(nèi)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次毒發(fā)雖然比往常更加劇烈嚴重，但好像也引發(fā)了他體內(nèi)殘存的藥力, 讓他的內(nèi)力又恢復了幾分。

    只是……

    沈惟舟微微抿唇, 漂亮的眸子明明是張開的，卻沒有焦距，顯得他多了幾分茫然溫軟之感。

    眼前是一片漆黑, 似乎是因為那毒的關系, 他現(xiàn)在什么也看不見。

    但是也沒關系, 一時半會兒也影響不大, 畢竟他還有系統(tǒng)。

    系統(tǒng)怒氣沖沖地冒了出來。

    【你這回想起我來了！??！啊？】

    【剛剛干嘛去了，你剛剛怎么不聽我的, 現(xiàn)在想起我來了？】

    說著說著系統(tǒng)就委屈巴巴起來了。

    【你出事了我可怎么辦啊嗚嗚嗚嗚?！?/br>
    【大美人,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沒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秦隨的命重要，盛空陽的那個破身份重要，燕無雙的安全重要, 江南官場的腐敗重要，天下的局勢重要……什么都重要，可沈惟舟唯獨不覺得他自己重要。

    可明明沈惟舟也很重要啊。

    在系統(tǒng)這里, 沈惟舟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重要。

    好幾次系統(tǒng)都忍不住想告訴沈惟舟, 沒事的, 反正劇情已經(jīng)崩了, 它也綁錯了人, 他們大可以一走了之，管他生前身后事，能快樂一天是一天，然后自己去找解毒續(xù)命的辦法。

    可沈惟舟好像并不是這么想的。

    按系統(tǒng)的理解來看，沈惟舟應該是一個冷漠自私，善于偽裝，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根本不顧及別人的反派。

    但事實上沈惟舟并不是這樣的。

    他總說他是一個對人對事都很淡漠的人，但他的溫柔表里如一，只是有棱角有原則，所以有時候看上去會比較理智，不近人情。

    比如說現(xiàn)在，系統(tǒng)不知道什么時候把自己想說的都問出了聲，然后沈惟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輕輕笑笑。

    “007，保住性命是很重要，但人并不是為了活著才活著，總有些事是有意義的，比如讓江南的百姓生活不再那么辛苦，又比如讓天下的百姓不是為了戰(zhàn)亂而恐慌，而是為了今天吃什么而苦惱?！?/br>
    “就像我一直很喜歡自由?！鄙蛭┲勐卦谛闹械?，“但我更知道，自由并不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

    比起自由，他更在意的可能是路邊嬉鬧稚童的笑臉。

    想起之前走在路上，有個小女孩跑過來脆生生地說了一句jiejie真好看之后又臉紅紅地跑回去，沈惟舟唇角微彎。

    秦隨看著沈惟舟溫軟純粹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毫無焦距的雙眸，想觸碰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天，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沒有讓他們等很久，于瑞仁很快就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小小的如意客棧。

    一身官服穿在他那有些肥大的身體上顯得不倫不類，因為心里有鬼，他這來的路上一直七上八下提心吊膽的，直到被掌柜的領著到了沈惟舟面前，他臉上扯起一個自認為恭敬的笑容，就俯身拜了下去。

    “拜見大人，下官禹城于瑞仁，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大人多多包涵！”

    周圍陷入了有些詭異的沉默。

    于瑞仁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沒摸清來人的脾氣也不敢抬頭，只能憋屈地給朱管家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額頭上的冷汗也是大滴大滴地冒。

    朱管家有苦難言，也在給自家知府大人搞小動作，可惜兩個人沒有半分默契，誰也看不懂誰的意思，只能越來越著急。

    就在這時，秦隨冷冷淡淡地開了口。

    “不是我?！?/br>
    于瑞仁聞言錯愕地抬頭，就看見他以為是京城來的那個黑衣男子不帶感情地往他這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起身讓開，把身后的人露了出來。

    “人來了?！?/br>
    秦隨拿著劍，抱臂站在沈惟舟身側(cè)，俊美的眉眼似是帶著不耐，但跟白衣青年說話的時候卻又小心翼翼，與對待于瑞仁的態(tài)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雙標的太過明顯直白，于瑞仁表面上還是笑瞇瞇的彌勒佛模樣，暗地里早就吹胡子瞪眼，把秦隨罵了個遍。但同時他也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都是如此模樣，更是敢直接對他堂堂知府這么說話，看來這次來的人身份還真不低。

    他務必要小心哄著，謹慎為上。

    這么想著，于瑞仁就調(diào)轉(zhuǎn)方向，順著又對沈惟舟行了個大禮。

    “下官拜見大人?！?/br>
    因為秦隨和系統(tǒng)都在幫著他，所以沈惟舟也不怯場，直接如秦隨一般冷冷淡淡地“嗯”了一聲，做足了世家公子的做派。

    這下子輪到于瑞仁犯了難。

    以往也不是沒有京城的人來過此地，但是京城來人一般都早有通知，所以于瑞仁和其他一眾江南官員都會提前做好準備。

    要是個貪財?shù)木退徒鹱樱莻€好色的就送美人，要是個清正廉潔的就裝裝窮賣賣慘，然后再找點百姓擱那人面前演一出戲，他個知府再去救個場，“秉公”斷個案，這人設不就立起來了嗎，這政績不也就穩(wěn)了嗎。

    反正都是早有準備，來的人能看到的都是想讓他看到的，每天發(fā)生的事也不過都是安排好的罷了，把人送走就算萬事大吉。

    偶爾會有一些疏漏，被來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敬酒不吃吃罰酒，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這個時候先利誘，沒用再威逼，最后再不行……

    京城與江南隔得這么遠，路上遇見了盜匪失去了性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這次是真的不一樣。

    沈惟舟這……來的時候沒提前說?。?/br>
    現(xiàn)在于瑞仁是一不知道沈惟舟底細，二不知道沈惟舟性格喜好，三不知道沈惟舟目的手段，一問三不知，這可讓他怎么搞。

    仔細回想著朱管家對他說過的話，于瑞仁瞇著小眼睛，試探地沖面前看上去張揚高傲不理人的沈惟舟笑了笑：“大人舟車勞頓至此，想必是已經(jīng)累了餓了吧？這客棧是尋常吃食，哪配得上大人金枝玉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