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不日便將開始，如果真的如他所想一般，這拍賣會表面上是拍賣會，競選今年皇商的資格，背地里卻全是干些見不得人的交易的話，那這拍賣會一定會對進去的人嚴格審查，四周守衛(wèi)也都是嚴加看管。

    到時候秦隨進去或許還不算費勁，只是他雙目暫時不能視物，燕無雙又毫無自保之力，他們兩個只會拖累秦隨。

    他知道秦隨或許比他想象中更擅長應付和處理這種事，也知道秦隨在外面的名聲是什么樣子。

    但他又實在不放心讓秦隨一人應付這些事情。

    所以就要想個辦法，讓他、燕無雙都能跟著秦隨進去又沒有危險，或者說將危險系數(shù)降到最低。

    人在什么時候會對自己的認知深信不疑呢？

    在所有的真相都是經(jīng)過自己的手調(diào)查出來，所有的局都是自己一力謀劃而成的時候。

    進拍賣會當然也是如此。

    他不僅要去拍賣會，還要光明正大地去，要讓于瑞仁請著他去，求著他去，這樣才能讓所有人的戒備心降到最低，也能讓他們卸掉更多的偽裝，露出更多的馬腳。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現(xiàn)在的形象應該不算好。

    性子張揚跋扈，吃穿用度奢靡，不通文墨武功，喜好玩樂，隨心所欲，高調(diào)放肆但沒腦子。

    這就是他給于瑞仁初步透露出的形象。

    而打發(fā)他這種紈绔世家子，接下來的拍賣會無疑就是一個極好的去處，也是一個極佳討好哄騙他的手段。

    沈惟舟相信，這位知府大人不會讓他失望的。

    青年長睫微垂，久久不語，似在出神。

    秦隨一下子就猜出來了沈惟舟在想什么。

    “不行，你不能去?！?/br>
    沈惟舟微微蹙眉：？

    秦隨見狀，極為認真地說道：“真的不能去?！?/br>
    “這次拍賣會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你現(xiàn)在雙目不能視物，身體又十分虛弱，去了會很危險，還是安心待在這里，然后乖乖等我回來找你。”

    沈惟舟十分敏銳，馬上就聽出了一些言外之意，眉心蹙得更緊：“陛下好像瞞著我什么。”

    這下輪到秦隨沉默了。

    沈惟舟深吸一口氣，難得有點語氣不好：“說。”

    “到了這種時候，我不認為陛下還有什么事需要瞞著我?！?/br>
    “……”

    秦隨猶豫了一下，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把剛剛在于瑞仁書房外聽到的東西都告訴了沈惟舟。

    “拍賣會確實是要選出今年上報的皇商名額，于瑞仁每年借著這件事大肆斂財，讓各路商賈給他贈送金銀珠寶，奇珍異物，所謂的拍賣和選拔也不過就是他貪污受賄的借口罷了。”

    “所有人都認為拍賣會是于瑞仁發(fā)財?shù)囊粭l路子，但這其實只是一個幌子，拍賣會是最表層的，于瑞仁斂財受賄是第二層，而第三層則是隱藏起來的最核心一層——”

    沈惟舟輕聲接上了秦隨的未盡之語。

    “……兵馬糧草？”

    秦隨頓了頓，似乎是沒想到沈惟舟反應這么快，然后他低低應了一聲：“是?！?/br>
    “于瑞仁在和其他一些人做軍械軍糧的交接，至于背后之人是誰，具體有多少人參與其中，都還不知道。唯一肯定的就是這兵馬糧草的買賣，他們已經(jīng)進行了很多年。”

    沈惟舟半支著手，淡淡地抬眸：“不難猜到?！?/br>
    江南一帶蛀蟲百出，漏洞如此之多卻又被瞞得嚴嚴實實，仿佛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此地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不讓此地一絲一毫的消息傳到秦隨眼前。

    若只是求財貪腐，收受賄賂的話，倒還做不到如此地步。

    能做到這般形勢，大多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命。

    人有時候可以壓下對錢財?shù)呢澙罚蟛糠謺r候都壓不下對某些東西的恐懼。

    如果不是單純?yōu)榱隋X的話，那江南這般情形就很好解釋了。

    沈惟舟的手指輕叩兩下桌面，若有所思：“錢、權(quán)……兵。”

    “陛下看來要做好準備才是，就像刺殺陛下這件事一樣，江南之事看上去也是籌備已久，他們……是想要造反罷。”

    秦隨聞言笑了笑，把手中倒好的茶遞給沈惟舟，悅耳的嗓音里滿是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那就來試試。”

    “朕……等著他們！”

    第67章

    秦隨說明了自己的理由, 把自己在于瑞仁書房外聽到的東西總結(jié)了一下和盤托出，本意是想打消沈惟舟蹚渾水的念頭, 卻沒想到沈惟舟還是十分平靜地告訴他——

    “要去。”

    秦隨聞言笑容微頓：“理由?！?/br>
    “不需要理由?！鄙蛭┲燮届o地道, “于瑞仁會請我們過去的，如果到時候我不去你去的話，可疑之處就太大了?！?/br>
    “但是你的身體狀況……”

    秦隨話音未落, 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聽上去像是燕無雙的。

    果然，不多時，燕無雙就“篤篤篤”地敲門, 告訴沈惟舟和秦隨外面有一群大夫上門, 說是要給府上公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

    “但是被門口的護衛(wèi)攔住了?！毖酂o雙有點無語, “說要經(jīng)過知府大人同意才肯放進來?！?/br>
    “要去找一趟那什么知府嗎？”燕無雙郁悶地問秦隨, “他看上去就不是個好東西。”

    秦隨回答更是言簡意賅：“不用?！?/br>
    “于瑞仁自己會放人進來的?！?/br>
    沒有摸清他們的身份底細之前，于瑞仁只會供著他們, 盡量避免起沖突, 然后引起更大的動靜, 驚動京城那邊。

    畢竟他做的一系列動作事關(guān)重大，如果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大搞砸了要緊之事，不說他自己的損失, 他背后的人也第一個饒不了他。

    聽了秦隨的話之后，燕無雙深覺有理，干脆也找了個地坐下等著, 再沒了剛剛蹭蹭冒火的情緒。

    果然, 沒讓他們等多長時間, 府里的婢女就引著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朝沈惟舟的房間走來, 到了之后先是連聲道歉, 說護衛(wèi)不懂事沖撞了貴客，又說了幾句知府讓她說的場面話就退下了。

    “過來。”

    沈惟舟聽著動靜，自然知道是秦隨找來了大夫，反正都已經(jīng)暴露了毒發(fā)時的模樣，瞞著也沒有什么意義，他知道秦隨早晚會搞清楚這件事。

    但他也沒想到秦隨竟然把整個禹城的大夫幾乎都請了一遍。

    房間里嘈雜無比，大夫一個接一個地進來，問好一聲接一聲不間斷地響起，沈惟舟聽著有些頭疼，不自覺地朝秦隨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秦隨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沈惟舟什么都沒說，但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就能把對方的想法猜的七七八八。

    于是下一刻，沈惟舟聽見秦隨冷冷的呵斥：“閉嘴?！?/br>
    “都出去，一個一個進來?！?/br>
    語氣并不禮貌，但是很秦隨。

    大夫們顯然也是見慣了大場面，聽見秦隨這么說也不生氣，相互之間瞧了一眼，便樂呵呵地出去候著了，然后就是按秦隨說的，一個接一個的進來給沈惟舟把脈。

    明面上說的是給沈惟舟調(diào)養(yǎng)身體，但只是給一個世家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可請不動這么多老大夫，沈惟舟心知肚明，秦隨告訴這群老大夫的應該另有說法。

    如他所料，老大夫們給他把完脈之后并沒有跟他說什么，而是都去了外間，跟秦隨匯報了情況。

    【果然高手在民間，他們居然有好幾個能看出來你中了毒，還能開出緩解的方子！】

    系統(tǒng)一邊給沈惟舟通風報信，一邊暗自欣喜著。

    安秋明說是能給沈惟舟解毒，但恢復武功都還沒成功，更別說沒個影子的解毒了。

    現(xiàn)在沈惟舟和秦隨又不在秦王宮，想找安秋明繼續(xù)調(diào)養(yǎng)都沒辦法，帶的藥也早就吃完了。

    沈惟舟已經(jīng)斷藥了好些日子，系統(tǒng)懷疑大美人突然毒發(fā)就是因為受安秋明藥力刺激，又沒有繼續(xù)吃藥造成的。

    現(xiàn)在好了，秦隨直接找了那么多人來給大美人看病，說不定就有人能解毒，就算沒人會解毒，能緩解一下也是好的！

    系統(tǒng)還就真不信了，這天下就主角一個人能解大美人的毒不成。

    【寶子你放心，如果主角受醫(yī)術(shù)高超的話，那主角受就一定會有一個師父，就算主角受不給你解毒，我們可以找到他師父那個糟老頭子，總之你一定會沒事的！】

    系統(tǒng)信誓旦旦，沈惟舟輕笑著應好。

    聽完了最后一個老大夫的結(jié)論和推測，秦隨拿著一沓方子進來，讓燕無雙跟著其中一位大夫去抓藥，而他自己則是來到沈惟舟面前，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中毒，劇毒，絕命之兆。

    秦隨一下子就想到了風九御中毒的傳聞，還有盛空陽耗盡心血舍命救人最后成就良緣的佳話。

    都說是盛空陽救的人，可現(xiàn)在盛空陽平安無事活蹦亂跳，他在手心里捧著的美人反倒是命不久矣，中毒已深。

    帝王冷漠地垂下眼，打量起面前青年溫和清雋的眉眼。

    之前傳來的情報里好像也提到過，風九御除了有盛空陽，天算宗內(nèi)還有一位天資卓絕的師弟，同樣是愛慕風九御已久，為此不惜處處與剛找回來的盛空陽作對，從而引起宗門里上上下下的不喜。

    這個師弟……就是沈惟舟？

    沈惟舟喜歡風九御？

    秦隨臉色愈發(fā)爛了起來。

    不爽歸不爽，生氣歸生氣，讓秦隨不管不顧沈惟舟的身體狀況他是做不到的。

    不少大夫都看出了沈惟舟如今內(nèi)里虧空，毒素侵蝕身體已久的現(xiàn)狀，可是他們最多也只是能開一些抑制毒素蔓延，補充身體虛弱的方子，再多的便是束手無策。

    秦隨還從一個老大夫那里知道，如果找不到解毒之法，沈惟舟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半年之數(shù)。

    半年。

    秦隨慢慢在口中咀嚼過這兩個字，覺得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

    他第一次在身為帝王的職責與偏好之間做出衡量和選擇，腦海中已經(jīng)在想怎么才能快速了結(jié)江南一帶的事又不動搖秦國根基，盡快地返回望京。

    等到江南此間事了，他要集天下之力，遍訪世間名醫(yī)，給沈惟舟解了這糟心的毒。

    想到老大夫說的毒發(fā)時沈惟舟可能遭受的痛苦，還有沈惟舟今日吐血的模樣，秦隨輕輕閉了閉眼。

    他要沈惟舟活著。

    至少在他弄明白他對面前這個人是什么想法之前，他要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