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從床上驚坐而起，冷汗自額側(cè)滑下。我緩過呼吸，窗外無風(fēng)無雨，但云層很厚，濃重的烏云遮掩了天光，陰沉沉的壓住了大地的生息。

    是夢。奇怪，怎么會忽然夢見琴南小春？

    心中涌上一股違和感，我從有些恍惚的狀態(tài)回神，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的臥室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模樣。床旁的電子鐘發(fā)出輕微的整點(diǎn)報時聲響，時間剛好是清晨五點(diǎn)。

    或許是因?yàn)樘焐患?，明明已?jīng)該微透晨光的時間，窗外還是烏黑一片。思緒沉甸甸的，我摁著自己的虎口，努力思考為什么現(xiàn)在會出現(xiàn)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記憶變得模糊，我眨了幾下眼，似乎，有什么事被遺忘了。

    雜亂的思緒像打結(jié)的毛線球，我還尚未理出頭，一個敲門聲忽然傳來。

    叩叩。

    說也神奇，那聲音說不上響亮，卻像是有無形的吸引力，讓我不由自主的往門邊走去。

    我躡起腳，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到門邊。下意識的將眼睛貼上貓眼，門外是一條長廊，如同大多數(shù)飯店里會有樣子，鋪著暗紅色的地毯，粉刷過的墻壁上吊著畫。

    但門前沒人。

    我心中納悶。是聽錯了嗎？

    又盯住門外一陣子，我小心翼翼的把門推出一條縫隙，左右張望。是真的沒人。

    我走了出去，這才發(fā)現(xiàn)門外這條廊道竟長得看不見盡頭。沒有飯店內(nèi)常見的轉(zhuǎn)角，筆直的紅地毯延伸再延伸，在遠(yuǎn)處匯成了一個點(diǎn)。兩端皆然，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長廊。

    困惑之馀，我赫然發(fā)現(xiàn)，墻壁上用雕花框鑲住的畫，主角是我。約莫四、五歲，無論是心態(tài)還是長相都非常稚嫩的我。

    畫中女孩笑得燦爛，她在畫中央雙手高舉，一左一右的抓住雙親的手微微跳起，光看動作就能想像她雀躍的心情。女孩背上揹著一個烏龜造型的小背包，烏龜?shù)淖彀烷_開的，沒拉緊的拉鍊露出了放在里頭的黑色外套。

    我還記得，那次是爸媽帶我去動物園玩。我在紀(jì)念品店內(nèi)跟雙親鬧騰許久，這才說服他們買這個烏龜造型的背包給我。

    看著畫，我一路往下走。畫中的我年紀(jì)漸增，容貌也一天天的成熟，但臉上笑容絲毫未減。直到那天，刺耳的煞車聲傳來，我的世界驟然崩毀。

    「mama、mama永、永遠(yuǎn)......永遠(yuǎn)愛你......」

    我佇在畫前，呼吸不由得急促。畫中，鮮血漫了一地的柏油路，將夏日燙熱的地面熔成女孩的地獄。女孩的雙親被壓在廢鐵之下，當(dāng)場失去生命跡象，唯獨(dú)女孩帶著肩頰處的撕裂傷疤，孤零零的活了下來。

    從此，女孩的嘴角弧度鮮少上揚(yáng)。

    畫中的我繼續(xù)過著她的人生，女孩蛻變成了少女，清秀的外表在大學(xué)時獲得不少人的關(guān)注，但少女眼中的距離感實(shí)在令人望之卻步，所以也鮮少有交心的朋友。

    我又在一張畫前停了下來。大二那年，我換了室友。前室友以作息不合為由，希望能和我拆寢，我沒什么異議的答應(yīng)了，心底知道她只是看不慣我成天擺張臭臉而已。

    而那個新室友，正是琴南小春。她渾身都散發(fā)出天真爛漫的氣息，完全無懼于我自帶的低氣壓，成天纏著我天南地北的聊。在碩二畢業(yè)前，我們兩個一直是無話不說的好姊妹。

    甚至，林軒皓那個渣男還是小春介紹給我的。隨著腳步，畫中畫面不斷變換，小春時不時都會拉我出門運(yùn)動，在一次登山途中提到了林軒皓。現(xiàn)在想來真是眼睛糊到蛤仔rou，當(dāng)時就看林軒皓外表陽光，一時鬼迷心竅了去。

    「我最近在登山社遇到一位學(xué)長，人挺好的，改天帶你認(rèn)識！」畫中的小春束起及腰長發(fā)，臉頰泛著酡紅的坐在巖石上，拿出水瓶補(bǔ)充水分。

    「那種好人，我這輩子大概沒有認(rèn)識的福?！刮乙舱伊藟K石頭歇下，長期有在登山的小春體力比我還要好，和我這個白斬雞完全不在一個水平上，「畢竟，有誰會想看人整天臭臉的？」

    「唉呦，你是面惡心善啦。真要不，這山腳下聽說有個神龕，專門供食夢女的?！剐〈鹤叩轿疑砼?，竊笑著說：「從我家那邊來的古老玩意兒，聽說很靈呢。等等去看看，看有沒有機(jī)會......幫你求個好男友??？」

    「免了?！刮依溲弁崎_一臉想搞事的小春，踩著石階繼續(xù)向上。

    誰知，這一段打鬧，還真的成了我跟林軒皓孽緣的起頭。

    往后三、四年的交往過程中，我們不斷因?yàn)楦鞣N小事而有所爭執(zhí)。最大的衝突點(diǎn)，是因?yàn)槲也荒芙邮芩麑ζ渌愋蕴^開放。在酒吧待到半夜、時不時摟著女子到海邊、親親我我的吃著甜點(diǎn)......我一忍再忍，終是忍不住在一個夜晚和他當(dāng)面對質(zhì)。

    「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女友？」我故作冷靜的詢問林軒皓，然后再次被他的花言巧語說服。

    我總想，時間一久他就會知道我的好，所以我可以等。但漫長的等待，只讓我看清了破裂的圓鏡無法修回。我以為我放得下，可我沒想到那刺傷我的碎片中，琴南小春竟也算一份。

    碩班畢典當(dāng)天，當(dāng)我看到他們倆人在無人的暗角擁吻時，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他陪到半夜的人、他手中牽著的人、他懷中摟著的人一直都不是我，而是我的室友。我驟然想起，那些我生著悶氣的夜晚，小春恰好也都半夜才回宿。

    舌吻的兩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春的身高不高，還要微微掂腳，手上捧著花束環(huán)過那人的后背。我就靜靜的、一言不發(fā)的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直到他們是真喘不過氣了，小春把頭靠在他胸膛時，才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

    她是故意給我看的。

    我走了過去，一巴掌打紅了小春的臉蛋，打散了她手上鮮花，也打碎了我們同窗數(shù)年的情誼。我冷冷的看著她，趁淚水還沒奪眶而出前狠狠烙了一句。

    「你以后別再見我。」

    我快步離去，眼中晶瑩不受控制的滑下。我穿著畢業(yè)袍，路上行人隱隱約約投來好奇的目光，逼得我越走越急。生理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從快走變成了小跑，啜泣著想逃回宿舍。

    接著，碰的一聲，我撞到了人。

    跟言情小說一樣的情節(jié)，我沒想到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但我沒有小說里會自帶摔跤的女主技能，我的模樣哭起來大概也不是梨花帶雨的程度，這一撞，惹得對方手上的書掉了一地，讓他不禁嘆了口氣。

    「對、對不起......」我慌張的蹲下，試圖幫忙撿書。眼淚一抹，恰好看到書本內(nèi)頁下方秀整的「紀(jì)梧元」三字。

    「我自己來就好，你回去休息吧?！顾宋乙话?。

    這一拉，就拉起了我們之間的緣分。往后的日子因?yàn)橛兴?，我才又拾回遺忘多年的笑容，連大學(xué)一位跟我很親的老師都說，我只有在他在時才會笑。看著畫中散了一地的書，我心底竄起一股暖意，同時，雙眼也被人從身后用手蒙住。

    算不上粗糙的手心很暖，我嘴角略微上揚(yáng)。

    這個世上，只有他會對我這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