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手起刀落
周知彥隱隱覺得有哪里怪怪的,不太對勁。 可長久的疲憊積聚,以及怪誕的儀式表演中難耐的氣味的景象,讓此刻終于能擁岑少艾入懷的他從心底長出一口氣。因而精神不受控地開始松懈,腦子也仿佛凝固一般,無法思考出究竟,岑少艾說的話到底哪里奇怪。 “你想做什么?” 賀川的突然動作,讓周知彥如臨大敵。 然而賀川只是普通地輕輕抬腳,輕輕放下,向前邁了幾步。他一臉好笑地看向周知彥:“如今你找到了你要找的,我卻還有別的事情要做?!?/br>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似不經(jīng)意地瞥向床上,全然無聲無息的壬昌世。 周知彥跟著看過去。他沒有檢查過壬昌世是否真的死了,更無從斷定究竟是否被賀川所殺。但直覺告訴他,不能讓賀川就這樣離開。 比周知彥動作更快的,是岑少艾。 她近乎粗暴地推開周知彥環(huán)抱住自己的身體——以一種并不在乎會不會有人因此受傷的力道。 周知彥無法同她這般不管不顧,只好順勢松開手臂。 “啊啦?!辟R川垂眼,帶著冷淡的嘲諷,“看來我動作要快一點(diǎn)了?!?/br> 他伸手推向岑少艾的肩膀,岑少艾猝不及防向后跌去,又一次砸在周知彥身上。 好在她并沒多重。 周知彥扶她站穩(wěn)的工夫,賀川從容的身影已經(jīng)到了門邊,即將進(jìn)入走廊。 岑少艾一語未發(fā),像是已經(jīng)忘記了周知彥的存在一般,死死盯住賀川追上去。周知彥跟在她身后,鬼使神差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壬昌世。 燭火輕晃,帷幔的影子也搖擺不定,陰影落在壬昌世臉上。死寂一般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恐懼,微升的顴骨竟有某種心滿意足。 無端地,周知彥總有一種不安定的感覺。 某些事情即將發(fā)生。 或是正在發(fā)生。 如同站在岌岌可危的懸崖邊,向下看時頭暈?zāi)垦!?/br> 他心下一沉。 走廊依然空蕩,方才周知彥曾到過的那個露臺上,反而有兩個身影。離得很近,像是在對峙。 微弱的寒光閃過,周知彥走近才發(fā)現(xiàn),小刀是被緊緊攥在岑少艾的手里。刀刃上點(diǎn)點(diǎn)斑駁,殘留著血跡。 自然不是岑少艾的血。 賀川捂著肚子站在旁邊,光線微弱,只隱約能看出衣服中間有部分比其他地方顏色深,應(yīng)該是被血浸透了。 很奇怪,周知彥此時才后知后覺。明明很顯而易見才對。 岑少艾拿刀捅了賀川。 賀川卻沒有反抗,沒有憤怒,也絲毫沒有還手或是制止的打算。捂著肚子的動作無論如何都算不上瀟灑,他的神情依然游刃有余,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岑少艾握住刀柄,太過用力,以至于關(guān)節(jié)都泛著白。手指卻在不間斷地顫抖。刀刃鋒利,幾滴血滴下來,在冷風(fēng)中閃著不祥的寒光。 周知彥害怕她不小心傷到自己,輕聲細(xì)語,想讓她把刀給他。 岑少艾卻充耳不聞。 甚至從周知彥踏上露臺開始,她的目光一次都沒有放在周知彥身上。 她看向賀川,卻沒有真正看著他。 周知彥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岑少艾。他見過的岑少艾,確有神情游離空白的時刻,或靈動或跳脫,哪怕突然陷入的驚恐,但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枯萎的花朵,碎落一地的玻璃杯,瀕臨決堤的河流,被拉扯被撕開的裂縫。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她的悲傷與痛苦在凄凄冷風(fēng)中震耳欲聾。 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周知彥愣住了。 她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你很恨我吧?!辟R川講話仍舊帶著造作的輕笑,宛如舞臺劇演出一般感情充沛,“你肯定很恨我?!?/br> 他拉起岑少艾的手。握住刀的那只。 然后在周知彥阻止的動作還未來得及成型的一瞬間,竟然又朝自己的肚子捅了一刀。 “你做的很好,真的,你剛才真的做得很好。”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循循善誘。仿佛此時此刻,他們所在的地方不過是醫(yī)院的診室。 “這才是你想做的事對嗎?” 一刀。 “你恨我,你想要?dú)⑺牢??!?/br> 一刀。 “你恨不得讓我碎尸萬段,恨不得啖rou飲血,挫骨揚(yáng)灰?!?/br> 又一刀。 “你想要將你看見的,都原樣奉還在我身上,對嗎?” 手起、刀落,一切都不過最單調(diào)的機(jī)械動作。賀川如同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衣服上的深色蔓延,黏膩血液染紅了刀刃,也染紅了刀柄,填補(bǔ)進(jìn)兩只手交迭的空隙。 賀川一字一句慢悠悠說完,目光牢牢鎖定在岑少艾臉上,忽地莞爾,語調(diào)愈加柔和,仿若惡魔的低語: “那么,你看見了什么呢?” 岑少艾臉上有一瞬的失神。 “你想殺死我,這不是錯誤,你做的很對。你是好孩子,你想我死掉,只是因為我做了某件讓你痛苦的事情。你想要解決痛苦,你想要擺脫困境,你站起來反抗,你真的特別特別勇敢。” 周知彥直覺不對:“你想做什么?” 話音未落,賀川另一只手已經(jīng)搭在周知彥的手臂上,語氣也是和剛才全然不同的冰冷:“需要我提醒你,現(xiàn)在刀其實是在我手上嗎?”他壓低聲音:“還是你想看看,是你的動作快還是我的動作快?” 他輕輕轉(zhuǎn)動手腕,刀尖的方向隨之移動,有隨時朝向岑少艾。 岑少艾受制于他,周知彥便不敢輕舉妄動。賀川看他沒再說話,似是滿意地輕哼一聲。再開口時,又是和緩的聲音。 “你一定記得的,你看到過什么?” “我……我……”岑少艾順著他的話,陷入混亂。 “是什么讓你會想要?dú)⒌粑夷???/br> 岑少艾眼中失神:“……因為……你……” 賀川用眼神鼓勵她繼續(xù)說下去。 周知彥看準(zhǔn)時機(jī),忽然出手按住刀柄,朝賀川的方向推去。刀尖銳利,沒入衣料和rou體均沒受到什么阻礙。 賀川咳了幾聲,從嘴角嗆出些血沫。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周知彥,眼中仍笑,像是勝券在握。 “因為你……殺了……”岑少艾磕磕絆絆,又不確定,還要征求賀川的意見似的。 賀川笑意更濃:“我殺了誰?” “……小周?!贬侔摽诙?,“你殺死了……” 她倉皇轉(zhuǎn)頭,眼神飄忽不定,周知彥猝不及防撞進(jìn)她的眼中,她因此更加困惑。 “……殺死了…… 誰呢?” 賀川見狀,狂笑不止。 肚子上中了好幾刀,大概傷及氣管,他邊笑邊咳,咳出的全是粉紅色血沫,卻還掙扎著繼續(xù),說你好好看看,你再好好看看。你看見的是誰?你想的又是誰? 很高興的樣子。好像岑少艾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凄凄惶惶。 “我殺了誰?你說啊,我殺了誰?” 賀川甩開周知彥的胳膊,兩手牢牢握住岑少艾的肩膀,逼她不得不和自己對視。力氣很大,指尖掐進(jìn)rou里,岑少艾的臉皺起來,手中脫力,小刀應(yīng)聲而落,脫口而出:“疼——” “你做什么!” 周知彥在小刀落地之前一把撈起,架在賀川脖子上,威脅他松手。賀川只是微微向下一瞥,并未太當(dāng)回事,反而嘆了一口氣,狀似真誠:“我很早就想問……” 如今呼吸對他不是件易事,夾著若隱若現(xiàn)的“嘶嘶”露氣聲,一句話要停下來好幾次。 “其實所有事……跟你都沒有關(guān)系?!弊旖窍騼蛇吂雌?,是個笑容,卻是憐憫的笑,“你不這樣覺得嗎…… 周警官?” 賀川面對周知彥說話,手上依然不忘繼續(xù)用力。施加在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強(qiáng),岑少艾痛極,終于失聲尖叫起來,尖銳扭曲,直擊腦門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