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深不知處-8
系辦打工隨著大學生涯接近尾聲。鐘月望著黃黛怡的背影默默想著,自上次的衝突之后,黃黛怡便很少再針對她;相反地,黃黛怡似乎是能不跟她接觸就盡量不接觸。 「這叫做一勞永逸,」葉熙筠對她說,「黛姊不喜歡跟不聽話的傢伙打交道,她已經(jīng)失去壓迫你的樂趣了。」 這代表她已經(jīng)過這一關了嗎?鐘月心忖。但最后一天打工時,她還是只能用僵硬的笑容和黃黛怡招呼道別,便立刻落荒而逃,不敢再多交談一句。 畢業(yè)典禮那天,鐘月顫巍巍地頂著學士帽走上舞臺,接受系主任駱明勛撥穗,抬起頭來便看見禮堂座位最末排后方的出入口,正站著熟悉的人影。彷彿即使在數(shù)十公尺外的遠處,她都能感受得到他對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眼光,熱烈地投射在她的頰上。 典禮結(jié)束后,她迫不及待地往禮堂后方跑,捕捉到了斜倚在柱旁的楊子容,以及他燦若朝陽的笑意?!改銇砹?!」她喊著,「你整個上午都不見影,我還以為你又放我鴿子了?!?/br> 「首先,現(xiàn)在還不到十一點,不能說我整個上午沒出現(xiàn),」楊子容看了看錶,「再者,你說的『又』是什么意思?我?guī)讜r放過你鴿子了?」 鐘月一時語塞,卻說:「常常找不到人也算?!?/br> 「抱歉啦,臨時處理了一些工作的事,所以來晚了?!顾r罪道,親暱地摟了摟她,「恭喜畢業(yè),感傷嗎?」 「還好耶……」鐘月沉吟,「我這輩子還真的很少因為畢業(yè)而感傷,或許是我和同學之間的交情都淡淡的。這樣也好,要是感情太重,就會難以割捨?!?/br> 「是啊,幸好你放感情的人還在身邊,是不是太幸運了。」楊子容眨眨眼。 「這種話哪有自己說的?」鐘月白了他一眼,那廂楊子容倒是笑得歡暢。 「你畢業(yè)后就要去地方中心報到?」他說。 鐘月點頭,「是啊,昨天收到通知,說會派我去彰化。不過七月報到后,要先到總社去見習兩個星期,了解報社內(nèi)勤的作業(yè)流程之后,才會正式派去駐地跑新聞?!?/br> 「你不等等看財經(jīng)組的面試通知?」 鐘月神色微微黯下來,「蓓如姊那兒無聲無息,大概沒希望了吧?!?/br> 「你也別氣餒,我想是組上剛好沒開缺吧。之后還是有機會的?!箺钭尤莅参康?。 鐘月問他是否有聽何蓓如提過招新人的事,楊子容搖頭,說這陣子都沒得空回報社。她便嘆:「沒關係啦,或許是我的能力還不夠?!?/br> 楊子容攬攬她的肩,「我知道,你很想去財經(jīng)組伸張正義,針砭時事。其實地方也有很多讓你一展長才的機會,或許比一開始就進財經(jīng)組還要更容易讓人看見?!?/br> 「我也不排斥去地方中心,只是……」只是她原以為實習時頗受何蓓如肯定,相處也算愉快,卻不料最后還是沒能進財經(jīng)組;她不知自己是哪里表現(xiàn)得令何蓓如不盡滿意,又不好意思主動發(fā)問,難免有些怏怏。 楊子容知道她心事,說:「你不必那么在意,我想蓓如姊有她的考量。只要你相信自己還是很有能力、還是很受賞識的就好。」 「我不確定自己的能力有多少,但……謝謝你這么說?!?/br> 鐘月語音方落,就聽到許盈翠的大嗓門從前方傳來:「小月,你還不來拍照?。俊?/br> 「??!來了。」鐘月攜了楊子容就往同學聚集的地方奔去。 許盈翠一臉賊笑地瞅她,「偷偷交了男朋友也不講?!?/br> 鐘月橫了她一眼,「告訴你干嘛?」 「是校外的嗎?社會人士?」許盈翠壓低了聲音問。 鐘月紅著臉點頭。許盈翠仍掛著那討厭的笑容,說:「真是看不出來,原來你這么不簡單耶!」 「你再說!」鐘月拍了她一下。 楊子容倒是一派自在,負手站在一旁看鐘月和同學拍照。韓敏心的meimei敏憶也被母親帶來參加畢業(yè)典禮,年僅五歲,相當不怕生,咭咭咯咯的吵著要一起拍照,童言童語沒停下來過,逗得一群女大生樂不可支。 「敏憶這種孩子真得人疼?!挂粋€同學開心地對韓敏心的母親說,引得她露出驕傲的笑容。 「真的,」鐘月低聲說,聲音卻只有楊子容聽得見,「而我以前就是那種不得人疼的小孩?!?/br> 楊子容望她一眼,沒有發(fā)話,待鐘月的同學都拍完照散去了之后才對她說:「你怎樣不得人疼了?」 「我很怕生,不會主動和人打交道。見到陌生的長輩也不敢打招呼,常因此被罵。」鐘月說,「要怎么成為那種討喜的孩子,我怎樣都學不會?!?/br> 「誰說一定要是活潑開朗的孩子才討喜?」楊子容說,「像你這樣文靜也沒什么不好啊。若硬要學別人,那也只會讓自己活得壓抑,不會快樂的。更何況……」他嘴角勾起,「就是有人會喜歡像你這樣的女孩?!?/br> 「誰會喜歡啊?」 「我啊?!箺钭尤菪χ皆谒呎f,不假思索地,「小月,你對自己太沒信心了。你不擅長說話,你內(nèi)向怕生,那又如何?為什么我們非得和其他人一樣?你或許并不喜歡自己,但何不接納自己,找到你最舒適的方式,用自己的風格自在地活,這樣就可以了?!?/br> 鐘月抬眼瞅他,不禁也露出了微笑。她心底暖洋洋地,并非因為蒸人的暑氣,而是一種知心知遇的深刻感受。這一瞬間,她覺得和他是那樣地親,彷彿她從很久以前就預料到了,有朝一日她將與他相見,而彼此的熟悉感像是從不知幾世前的知遇綿延而來的。 他畢竟與白鴻硯不同──鐘月忽然這么想著。只要細細回味,就可體會到自從他第一次下筆寫信給她,每封信都是在與她交心;因為交心,彼此才會特別。 然而想到那些信,她心中卻忽地隱隱浮現(xiàn)了一絲不安。她從未仔細問過楊子容是從哪封信開始代筆的的,內(nèi)心深處莫名覺得別問得這么清楚比較好。她搖搖頭,下意識地回避那絲不安,只想好好享受這樣的當下。這樣全心全意地相信眼前的他,才最是放松的狀態(tài)。她緊緊勾住了楊子容的手臂,斜倚在他肩頭,兩人靜靜看著前方草地上,一群群穿著學士服嬉鬧拍照的畢業(yè)生,像是停格在記憶中的美好畫面。 他倆都并未察覺,遠遠悄立草坪那端,靜靜注視這群畢業(yè)生笑鬧的、身披深黑長風衣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