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是不經(jīng)大腦的動作，比方不小心碰到了guntang的開水，在意識到痛之前就會先抽離手指。此時林耕未的反應(yīng)跟直覺很像，他聽見自己忽略了明明白白的姓氏，先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藺雨?！?/br>
    心跳早就強烈了起來——藺雨——讀音是如此相近。他不是早就在意過了嗎，心中的吶喊并不影響眼前的孩子眉間糾結(jié)，嘆了氣，重新強調(diào)了一句：「不是，我是佘令禹?！?/br>
    「……」

    他張開了手，不經(jīng)意帶著苦笑的表情，清楚而沒有曖昧空間的語言，進入了他耳中：「這是我的小號?！?/br>
    「……」

    林耕未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甚么表情，然而本能地摸索著手腕，在下一個呼吸間，游戲手錶的介面便投影眼前。幾乎不知該怎么壓抑強烈的心跳，可手指的動作卻沒有任何遲疑，等待的鈴響只不過一聲，溫潤安穩(wěn)的男音落入耳畔：「您好，有甚么問題嗎？」

    「……他說的是真的嗎？」

    沒有前言，他知道帆蚣不需要。又深吸了一口氣的短暫空白，震動著聲帶的清音傳來：「嗯?！?/br>
    「不是說實名制的前提下，沒有玩家能創(chuàng)小號跟人綁……」沒有必要往下說了，他的眼皮狂跳：「你做的……」

    「確實?！?/br>
    俊秀的青年從掛著親近的微笑到面無表情只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望著投影的面容更如攏了寒霜，彷彿壓抑著情緒，短短的通話時間內(nèi)不停深呼吸。他的問題沒有問完，就在主腦的答案傳來時，透過半透明的螢?zāi)?，與他對上眼。

    那眼中一閃即逝的光芒，就像抓不住的流星一般，下一個瞬間，佘令禹還來不及做出甚么反應(yīng)，林耕未消失在眼前。

    直接下線。

    像是被當(dāng)場裹了一巴掌一樣，熱辣辣，撲面而來。望著眼前的空蕩蕩還有往前幾公尺還有熙來人往如常的群眾，這場針對他的爆炸，在硝煙之下，將對方也一併帶走，原先的溫情不復(fù)存在兩人之間。

    佘令禹手上還捧著吃到一半的糕點——太糟了，閉了閉眼，唇有些乾澀，深吸了一口氣，復(fù)而嘆出來，太糟。

    幾乎能從對方一言不發(fā)下線的動作里感受到濃重的怒氣。時機不對，也沒有緩衝，其實不該就這么衝口而出，自曝馬甲的。

    其實他原本是想等林耕未做完了夢再說的。

    然而這個想法，在聽見對方中秋只邀少數(shù)朋友聚會時就松動了，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像是浪頭打在了身上，有些高興，有些恍然，原來那不只是普通的邀請？

    青年輕松的神情讓他恍惚想起了帆蚣的話——等他發(fā)現(xiàn)了，才是你的機會。

    到底甚么是他的機會？

    是讓他懷疑自己的馬甲？還是讓他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寵物？

    不——不是，帆蚣不只是想告訴他這些。

    當(dāng)林耕未說出要在襄陽找他的時候；當(dāng)他不明真相，試圖勸服吃醋的寵物時；當(dāng)那些曾想過「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的事，真的發(fā)生了，酸又甜的情緒一股腦的撞上他的胸口。

    他走過來了。

    他卻還在騙他。

    ——其實我本來在想，如果寵物有問題，是不是派來監(jiān)視我的。

    ——你設(shè)計過人嗎？

    ——為了得到想要的人，接近他、欺騙他、設(shè)計他……

    一段段林耕未曾經(jīng)說過的話在心中流動，那些讓他心顫，惶恐，幾乎要維持不住假面的語言就是一次次的有力撞擊。在這個瞬間，主腦那些讓他一直不明白的話，似乎有了解答。通曉原委，望盡人心的主腦，有能力讓馬甲完美無缺，卻讓他的假面露出破綻的動作，是想說——不要騙他。

    罵也好，質(zhì)問也好，甚么都好，自曝馬甲，他不后悔。可依舊沒料到，對方會轉(zhuǎn)頭就跑，佘令禹嘆了口氣，都快跑出他心理陰影了。

    可是，就算再一次被拋下……他還是可以追上去吧？

    站在街角的小孩默默把東西收進了包里，露出了一個釋然的淺笑，一個響指之后，消失在原先的空間之中。

    在游戲里的心緒波動還是影響到現(xiàn)實的身體，林耕未躺在艙底粗喘，摸著胸口，一時還緩不過心里的激動，甚至覺得頭頂?shù)臒艄獯痰盟悬c眼痛。

    抬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喉頭不停地滾動，彷彿臉上被重甩了一巴掌，有點痛，痛得他咬住了下唇，無可抑制的委屈卻涌了上來。

    他騙他。

    他竟然騙他！

    好像重新摔回了那受騙的深幽谷底，谷底下的冷風(fēng)颳得他難受，無處躲藏。剛才他還說想去要找他組隊，還一直跟藺雨說他很好。難怪上線的時候從沒有遇到佘令禹在線上；難怪他從沒有主動提及游戲！

    假裝是ai，卸下他的心防，讓他毫無戒心，毫無防備就把自己攤開來，再藉由這些資料在現(xiàn)實里博取他的好感，他覺得自己就像當(dāng)場被扒光了，在對方面前袒露無疑。

    而且說不定連今晚的自曝馬甲都是設(shè)計好的，想讓他以為他不忍欺騙，想讓他以為他后悔說謊，說不定，說不定都只是手段而已。

    可惡，混蛋，可惡！

    林耕未在艙底不停的深呼吸，想要放松情緒，卻覺得自己像是離水的魚，在地面吸不到空氣。

    安靜的環(huán)境，鈴聲響得突兀，游走在空氣之中，根本沒有接的慾望，他知道是誰。鈴響超過了時間，智慧音箱證實了猜測：「令禹來電，是否接通？」

    「拒絕?！?/br>
    如同聲線的冷酷，響鈴乾凈俐落被切斷。

    林耕未走進房間，下一次的鈴聲響起，他又切斷一次，等他拿衣服時，電話又響個不停。音箱的喇叭遍佈整個空間，環(huán)境音環(huán)繞著他，無所不在，也在同時刺激著他。他知道接上了就會聽見對方的聲音，他知道會聽到解釋，可是他不想，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感覺自己的眼皮不停地跳，嘴唇乾澀，呼吸紊亂，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站著，只有手指上細細地顫抖是不經(jīng)意的、是他無法控制的。

    叮的一聲。

    接通了預(yù)錄語音，強烈的衝動驅(qū)使著他做出行動，然而與激烈的心緒相反，他聽著自己平緩的語氣跟語音同步了：「梅斯，封鎖他?！?/br>
    「——請確認是否封鎖來電者『令禹』使其無法通話或傳訊？」

    「是，通話跟傳訊都封了?！?/br>
    「喀——」之后，空間徹底安靜了。林耕未吐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那些無法控制的顫抖，也終于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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