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麗姝覺得自家怎么也算錢莊的vip, 還是那種十分優(yōu)質(zhì)的大客戶，關(guān)系相當牢靠。

    而萬名錢莊背后的東家，正是盤踞江南近百年的孫家。

    孫家曾派過旁支的大管事孫七爺來視察汴京的業(yè)務(wù), 當時還專程宴請過沈麗姝她爹，之后就形成習(xí)慣了，每年那邊本家來人, 總少不了跟沈爹聯(lián)絡(luò)一番。

    沈家旺交朋友的本事是大家都公認的, 這樣一來二去, 沈麗姝他們漸漸摸到了些孫家的底。

    孫家老家原是咸鴨蛋之鄉(xiāng)的高郵, 發(fā)家以后就搬到揚州城發(fā)展了。

    上輩子沈麗姝如雷貫耳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這會兒其實稍遜揚州城，須知本朝貿(mào)易發(fā)達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水路暢通，把大運河的價值挖掘到淋漓盡致，各個通商口岸蓬勃發(fā)展，而揚州城，就在這條經(jīng)濟命脈的起點之上。

    依托大運河，揚州城的商貿(mào)之繁華，儼然是江南地區(qū)首屈一指的存在。

    而孫家則是揚州城內(nèi)排得上名號的大家族，枝繁葉茂、根基深厚。

    倘若能順利跟孫家達成合作，把向外擴張的第一步定在揚州城，對他們雙方來說都是最優(yōu)選擇。

    沈麗姝一說，機靈的小伙伴立刻也立刻想起了孫家的大本營揚州城，煙花三月下?lián)P州，那里也是個燈紅酒綠、繁花似錦的大都市，太適合給他們開分店了，一時間都摩拳擦掌起來。

    最初創(chuàng)業(yè)的徐力沈大路等人，更是露出了懷念的神情，“說起來，咱們還沒開第一家店的時候，這張掌柜就說要借錢給咱們開店，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緣分還真是不淺?！?/br>
    沈麗姝也覺得妙不可言，就這么愉快決定了，“大家都沒意見，那請我爹出面聯(lián)絡(luò)一下，表哥到時候跟著一起去?！?/br>
    徐虎躊躇滿志的點頭：“好，我會跟著姑父好好學(xué)習(xí)為人處世。”

    孫家這些年對沈爹禮遇有加，當然不是看好他這個人，接到汴京送過去的消息，很給面子的派出真正主事的嫡枝，親自來汴京詳談。

    對方從水路過來，一路暢通無阻，沒幾天就抵達了，然后給沈爹下帖子請他赴宴。

    沈家旺帶著徐虎一起去，沈麗姝在家等消息。

    既然要讓徐虎帶隊去開拓南方市場，索性從這個時候放手，叫他全權(quán)負責。她自己隱在幕后當大佬，幫忙查漏補缺。

    從孫家的表現(xiàn)來看，他們對合伙經(jīng)營小郎君這件事也是一拍即合，誠意十足的從揚州城過來磋商，為的當然是利益最大化，因此雙方目的很明確，各項協(xié)議的落定卻經(jīng)歷了漫長的拉鋸戰(zhàn)。

    孫家漫天要價，開口就想要全國范圍的合作經(jīng)營權(quán)，實在不行就江南地區(qū)，只合作揚州城一家就沒必要，那點小錢犯不著折騰。

    徐虎沒見過這陣仗，起初還真險些被唬住，但是在沈麗姝的大膽鼓勵下，他也很快學(xué)會了坐地還錢，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就事論事，他們現(xiàn)在只討論揚州城的合作方案。

    不過他們愿意為了孫家退一步，揚州城合作愉快的話，往后江南其他州府的門店，孫家享有優(yōu)先權(quán)——前提是孫家在那邊有足夠的勢力。

    罩不住他們，合作就免談了。

    這個所謂的經(jīng)營權(quán)，特指對方拿錢入股然后坐等分紅，最大的權(quán)限是一年可以派兩次親信賬房先生查賬，確保自己的利益。

    經(jīng)營生產(chǎn)方面的權(quán)利，孫家爭取了很久無果，確定這是小郎君的底線、一切合作的前提，他們到底是放棄了。

    不過優(yōu)先權(quán)這個概念，還是比較新奇，也合了孫家那位代表的胃口，意思就是以后的門店，合作主動權(quán)在他們，只有他們瞧不上的，才能輪到別人。

    不錯，這才符合他們大家族的排面。

    光是經(jīng)營方面的權(quán)利和范圍都拉鋸了很久，進行得頗為艱難，后面談到核心利益——分紅，那更是刀光劍影，雙方唇槍舌戰(zhàn)、寸步不讓。

    好在他們的一切討論都以合作為前提，在這個目標下，陷入僵局時兩邊各有妥協(xié)，合同到底還是順利簽訂下來了。

    沈麗姝提醒他們不要怕麻煩，把每一條細則都寫在合約里簽字畫押。

    孫氏的代表起初不解，后來看著白紙黑字、事無巨細的類目細則，也頗覺安心，爽快的簽字畫押，然后下一秒就暴露了資本家的嘴臉，瘋狂催促徐虎去揚州開店。

    簽約前的孫氏：就這點規(guī)模的小生意，我們所謂的啦，愛簽不簽。

    簽約后的孫氏：立刻馬上給我賺錢去。

    徐虎：……

    你們高門大戶出來的，都這么會演嗎？

    經(jīng)此磨練，徐虎覺得自己真是成長飛速，信心滿滿的告訴沈麗姝，“我們肯定能把揚州城的店鋪搞得漂漂亮亮，你們就在家等好消息吧?！?/br>
    沈麗姝：“加油，你們可以的！”

    就這樣，徐虎帶著他親自挑選的開荒小隊，一行六人意氣風發(fā)的坐船南下。

    交通方便，還有孫氏這趟順風車，沈麗姝隔三差五就能接到小伙伴送回來的書信報告，看著他們進展順利，她也放心下來，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莊子的建設(shè)中。

    沈麗姝很想親自cao刀設(shè)計，建造出完美符合自己想象的大莊園。

    但這是個非常巨大的工程，不是有點裝修房子店面的經(jīng)驗就可以勝任的，她到底是水平有限，且施工周期十分漫長，她自己當總設(shè)計師，那就要全程監(jiān)工、總攬一切工作，著實沒這么多時間和精力，因此還是乖乖花錢請了位建筑師來坐鎮(zhèn)。

    這里的建筑師被稱之為匠師，和匠人只一字之差，在許多人眼里也確實無甚區(qū)別，一個工匠而已。

    但沈麗姝是很尊敬這位老師傅的，人家也是出自魯班世家，在汴京富貴圈子小有名氣，業(yè)務(wù)能力熟練，難得是畫圖嫻熟，她可以把腦子里的構(gòu)想說出來，師傅畫圖，然后再討論哪些想法可行、哪些需要調(diào)整，一點點摳細節(jié)。

    老師傅給有錢人做事多了，雖然開價高，但架不住服務(wù)態(tài)度極好，半點沒脾氣，面對沈麗姝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他也能耐心解釋不能付諸現(xiàn)實的原因。

    想起上輩子裝修的痛苦經(jīng)歷，沈麗姝就充滿感恩，徐師傅真是寶藏設(shè)計師，要好好珍惜。

    她珍惜的方式就是提高徐師傅的待遇，至于該摳的細節(jié)，一點都不能少。

    在這個過程中，施工隊也拉起來了，徐師傅也自己常年合作的班底，沈麗姝也有用習(xí)慣了的工匠，而修建莊子這種大工程，人手多多益善，兩方人馬放在一起剛剛好。

    但顯而易見，徐師傅的團隊配置更成熟先進，人家有承接莊子這類大工程的經(jīng)驗，知道出去做工要解決吃住問題，團隊中就有會后勤統(tǒng)籌的，不消主家cao心，他們自己統(tǒng)計好人頭，就去找了邊上的莊戶人家，商量好借住吃飯的時間和價格，沈麗姝回頭只需要結(jié)賬。

    他們談成的價格也很合理，直接找到保正，說明是這片地的主人要建莊子，保正一聽老主顧了，不能宰人啊，遂召集村民讓商量個合適的價格。

    很快人員就位，熱火朝天的開始打基地。

    開工前期，徐師傅經(jīng)常兩邊跑，既要去施工現(xiàn)場監(jiān)督指導(dǎo)，還要抽空跟甲方繼續(xù)摳細節(jié)，忙得團團轉(zhuǎn)，等設(shè)計方案最終定稿，他也就長駐施工現(xiàn)場了。

    沈麗姝對他也是越來越滿意。

    不過作為莊子的主人，下面的人再靠譜，她也不能安心當甩手掌，開工后也是頻繁來往于汴京和睢縣之間。

    為了保障她的人身安全，沈大伯沈二伯倆兼職保鏢每次都得同行，家里的門房朱伯幾乎就成她的專職司機了。

    就這樣整天進城出城的，索性把買車計劃提上日程。比計劃中提前了一段時間，過程倒也順利，沈爹托了熟人幫忙相馬。

    馬是活物，可不能一味的追求性價比，沈麗姝他們在內(nèi)行的幫助下，買到一匹正值壯年、健康狀態(tài)良好的棕馬，已經(jīng)很滿意了。

    這天，沈麗姝又坐著自家馬車去睢縣。

    官道上不見幾個老百姓，因為這會子滿山遍地都是小路，老百姓都習(xí)慣了抄近道，并不是說官道禁止普通人同行。

    不過普通人走官道也確實要多注意，碰上官差的車馬需要提前避讓，不可以耽誤人家公務(wù)。

    感受到身后的馬蹄聲和塵土襲來，朱伯忙跟車里頭的人打過招呼，就熟練的指揮和他一起趕車的沈大伯去邊上讓路。

    他聽得出來，這動靜不是一兩匹馬能做到的，身后的不是出城辦事的官兵，就是達官貴人的車架，都是他們需要讓路的對象。

    沈麗姝也有經(jīng)驗了，默默按住車簾子，盡量不讓滾滾的塵土飛進車內(nèi)。

    停在路邊等了兩分鐘，后邊的高頭大馬已經(jīng)趕上來了，沈大伯捂著嘴對著車內(nèi)道：“那幾個騎大馬的瞧著是侍衛(wèi)，護衛(wèi)著中間一輛馬車?！?/br>
    那馬車十分豪華氣派，饒是他們在汴京，也不是天天可以看見的。沈大伯很想跟侄女八一八，奈何自己詞匯量稀缺，只能作罷。

    沈麗姝看不到這熱鬧，但耳朵聽見了絡(luò)繹不絕的馬蹄聲，想象了下有錢人的快樂，最后提醒道，“現(xiàn)在灰塵一定很大，咱們再等片刻，讓前邊的車隊先走?！?/br>
    沈大伯和朱伯也不想跟在別人馬蹄后面吃灰，很是痛快的應(yīng)了。

    結(jié)果前面的車架非但沒走遠，反而慢慢加速直至停下，一個侍衛(wèi)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他們而來，速度之快，沈大伯和朱伯都來不及反應(yīng)，只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請問車內(nèi)是沈家小娘子嗎？”

    沈大伯和朱伯被這架勢嚇得面容失色，沈麗姝卻聽出了兩分熟悉感，果斷掀開車簾，“是秦大哥啊，你們這是跟程公子出城？”

    她和小伙伴當年更熟悉的侍衛(wèi)大哥柳叢已經(jīng)升職加薪了，去了禁軍當校尉，聽說官職不是很高的樣子，但承平年間，又是在中央當軍官，活少錢多離家近，日子過得可滋潤，柳大哥如今娶了老婆生了兒子，上個月還呼朋喚友去他們那擼串。

    后來的這位侍衛(wèi)頭領(lǐng)秦大哥性格面相就很嚴肅了，也只有沈麗姝敢喊大哥，徐虎他們見了都規(guī)規(guī)矩矩叫秦侍衛(wèi)。

    而秦侍衛(wèi)雖然一板一眼，跟在主人身邊也看到了他的重視，更不敢輕慢這位看似行商的小娘子，見她掀開簾子探出來，立刻翻身下馬，拱手道：“果真是沈小娘子?！?/br>
    沈麗姝頷首微笑，正想問問她在車里被遮得嚴嚴實實，秦侍衛(wèi)怎么知道是她的，去她家見過沈大伯和朱伯應(yīng)該只有大佬本人，侍衛(wèi)大哥們好像沒打過照面吧。

    只是還沒張口，又聽見對方說，“沈小娘子，我家公子請您上車一敘，不知方便否？”

    “啊？”沈麗姝下意識從車窗探出頭，看到了前面停著的那輛馬車，眼底閃過驚嘆。

    她算是明白大伯特意告訴她好多人護衛(wèi)著一輛馬車的細節(jié)了。

    這輛車，真的是相當相當豪華氣派。

    人家說低調(diào)奢華上檔次，但真正奢華到一定程度，是根本低調(diào)不起來的。

    比如金主爸爸出城的座駕，寬敞程度堪比現(xiàn)代房車，目測得有三五匹馬才能拉得動，這陣仗，誰看了都得跪。

    沈麗姝他們這陣子去租車行跟回家似的勤，自覺見識了各式各樣的馬車轎子，這會兒打眼一瞧，還是發(fā)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嘆。

    封建王朝，真正的好東西不是去外面花錢能享受的，很多東西要達到一定的層次地位才有資格使用，金主爸爸這種規(guī)格的馬車，他們平時見一眼都算奢侈，有機會上去坐一坐，那她能吹一輩子了。

    面對擺在眼前的邀請，沈麗姝滿腦子寫滿了心動，禮貌性的客氣兩句，便盛情難卻了，興沖沖撩開車簾就要出去。

    剛回過神的沈大伯沈二伯又傻眼了，面露猶豫道：“姝娘……”

    堅決要蹭豪車的沈麗姝擺擺手，“沒事，我就過去打個招呼，程公子是熟人了，上次我生辰他也來了，大伯二伯你們應(yīng)該見過的?！?/br>
    沈大伯沈二伯：就是因為見過，印象尤其深刻，才不敢放她過去啊。

    這位公子一身高不可攀的貴氣，就差在腦門上刻下不好惹幾個字了，姝娘要是過去受了欺負，他們也沒法幫她出頭。

    兩位伯父做不了大侄女的主，讓他們跟著過去又不敢，再說人家也沒邀請他們，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沈大伯甚至在侄女跳下馬車的時候，伸手扶了一把。

    沈麗姝就這么邁著輕快的步伐瀟灑離開，大佬豪車周圍的護衛(wèi)紛紛下馬打招呼，她也無暇多顧，只匆匆點頭應(yīng)付，注意力全部放在車身上。

    靠近就能看到，這馬車最值得驚嘆的，并非它超出尋常的尺寸，車身更是雕梁畫棟、無一處不精美，越看越驚艷。

    有錢人的快樂再一次突破她想象！

    沈麗姝不由暗想，明明金主爸爸在城內(nèi)使用的車架很低調(diào)正常，可見這才是他真正該有的排面。

    難得被她撞見，可不得圍觀徹底一點。

    可惜豪車里清冷低沉的男聲，打斷了她的容易算盤。

    “上來吧?！?/br>
    伴隨著這道熟悉的聲音，還有一只白皙如玉、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繡著繁復(fù)花紋的簾子里朝著她伸過來。

    一路殷勤把人引到車前的秦侍衛(wèi)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震驚，下一秒便深深地把頭埋下去，只立在邊上恭送沈小娘子上車。

    而沈麗姝卻全無感覺，視線順著這堪稱藝術(shù)品的手往上移，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大佬家的馬車簾子都這么富有藝術(shù)性。

    不愧是他，壕無人性啊！

    她自來無拘無束，沒跟著小伙伴上房揭瓦，但也差不多，平時搬磚總免不了爬上爬下，練就了還不錯的身手，至少坐自家的馬車，她從來不需要馬凳，更不用人扶，蹭的一下就上去了。

    弱柳扶風這四個字，怕是此生都與她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