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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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羽櫻關(guān)了手機,身子蜷縮著側(cè)躺在床舖上,心情悶悶的,好像被無形的石塊堵著一樣。 其實她今天晚上難得的不用特訓,只是想要一個人待著,想想自己來到學院不過一兩個月,這時間卻像好幾年一樣漫長,連帶著對舞蹈、對學院生活的熱情都快要被消磨殆盡了。 在這所寄宿學院里,除了起居作息,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密集的舞蹈課和訓練填滿。學院對學生們的儀容、言行舉止以及間暇娛樂的管制尤其嚴格,打游戲這種事顯然是不被允許的,她只能盡量擠出時間,瞞過老師的監(jiān)視偷玩。 儘管學院里有一套不成文的躲監(jiān)控方法,可身處如此高壓的環(huán)境之中,寧羽櫻早已見識過同學們的明槍暗箭。就在轉(zhuǎn)學過來的當天,寧羽櫻還沒走進教室,就被人用整整一個水桶淋了一身。 面對眼前幾張狂妄的笑臉,寧羽櫻不卑不亢,拿出保溫瓶撥了為首的女生一臉。 女生慍怒卻沒有發(fā)作,只是悻悻然的帶人離開。 隔天一進教室,全班同學包括老師在內(nèi)皆以疑惑的表情望向她,老師略有不悅的開口道:「你不是兩星期的假都請完了?回來干嘛?」 學生每學期能請的病假事假都是有限的。寧羽櫻不明所以,正想開口,卻被昨天潑水的女生打斷,「傷風感冒就好好休息,最好一輩子別回來傳染人。」 理解過來,寧羽櫻一張俏臉上怒容張狂,眼看沒人有要替她作主的意思,她甩門而出直奔校務處,然而職員也只是冷冷的道,「這里不能隨便銷假?!?/br> 「我沒有請假,是你們的程序有問題,才讓別人冒充我作出了假申請。」寧羽櫻一遍遍的解釋道??陕殕T的臉色越發(fā)黯淡,「別說笑了,有誰這么無聊做這種事?」 寧羽櫻差點笑出聲來,誰這么無聊?不就是貴校的乖乖牌學生? 雙方僵持了好一陣子,后來鬧到校長室去才解決了問題,為寧羽櫻取消了假期申請,但她也因在公眾場合失態(tài)甩門,和曠課兩條罪名,被罰了兩星期禁足。 這罰則是校長親自下的,寧羽櫻如何上訴都沒用,當晚江辰進給她打了電話,向她訴說高中生活的忙碌。寧羽櫻在電話那頭聽著,懸著的心不禁沉了沉,江辰進的疲倦或許不比她少。 原先打算把這兩天一直隱忍的情緒,在江辰進面前盡情宣洩,可思及江辰進那邊已是深宵,又突然于心不忍。 「你在新學校過得怎樣?還適應嗎?」面對江辰進的詢問,她退縮了下,淡櫻色的薄唇都快被她咬破了。 「還不錯啊,這里的同學們?nèi)硕己芎蜕?,來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人外有人,自己那點舞技在學院里根本算不了甚么?!购蟀攵蔚故钦嫘脑挘彩菍W院生活中最讓她挫敗的地方,只是她特意掩飾自己的失落。 「你才剛轉(zhuǎn)換環(huán)境,不要總想著和別人比較,」江辰進的聲音從遠方傳來,軟軟糯糯的,好像夏末吹過的微風,「給我選女朋友的眼光一點信心,嗯?」 「嗯?!箤幱饳演p笑,悄然滑落的淚滴卻沾濕了冰冷的枕頭,「我很好,不用擔心?!?/br> 「快睡吧,未來的大舞蹈家?!乖S是因為江辰進的安慰,也許是因為她的精力早已被這兩天的麻煩事耗盡了,寧羽櫻下意識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昏昏入睡。 短短兩天,寧羽櫻早已給自己劃下界線,不跟任何人深交,只保持點到即止的友好關(guān)係11包括當日欺負她的女生在內(nèi)。 學院里的競爭太激烈,成績、演出機會、未來出路,都足以讓人和人無端交惡。她實在沒心思去分辨哪些人是真,哪些人是假。 儘管剛開學的事讓老師們對她印象不佳,但寧羽櫻的舞蹈實力還是很受賞識的,不出一個月便被提拔進舞團。 舞團類似于一般學校的不同社團,雖說都是以舞為本,可其用人、風格、演出性質(zhì)皆有不同,某些知名度高的舞團甚至能跟職業(yè)舞蹈團體一樣接案演出,被當成品牌般經(jīng)營。倘若能夠進到優(yōu)秀的舞團,無疑是通往專業(yè)舞者之路的最佳踏腳石。 無怪乎當老師宣布寧羽櫻被推薦進入學院最強舞團aroma之時,全班驚呼聲四起。 校內(nèi)大部分具知名度的舞團,都是主打流行舞蹈,靠著社群經(jīng)營在網(wǎng)絡上快速竄紅。而以芭蕾為基礎(chǔ)的aroma自然是當中的異類,主打技術(shù)路線多于娛樂性,要求團員的舞技、外貌、談吐都是舞界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不僅在各項職業(yè)賽事表現(xiàn)亮眼,更在網(wǎng)絡上累積了不小的聲勢。 「怎么可能,她才轉(zhuǎn)學過來不到一個月欸!」不免俗套,總有些見不得別人好的玻璃心跳出來質(zhì)疑,而老師也只是淡然回應,「那就好好想一下,自己有甚么比不上別人的。」 說實話,寧羽櫻自知還有許多缺點,所以懼怕被拿來當比較對象,更對別人的打量眼光深惡痛絕。 當天第一次到舞團報到之前,她突然被兩男兩女強行拉走,關(guān)到放置道具的倉庫里,手機也被收走。直到隔天有同學來歸還道具,才發(fā)現(xiàn)了她。 被救出來的時候,寧羽櫻連自己站著都無法。aroma的團員們匆匆趕到醫(yī)療部看望她,團長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眼里有著憐惜,但更多的是無奈。 從那天起,她知道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 往后她跟班上同學處得更疏離了,還好身為全校最有名氣的舞團,多少還是有點特權(quán)的。即使上課期間翹課去練習,老師也多是一隻眼開一隻眼閉。 寧羽櫻開始每天一睜眼就往舞團跑,一直練習到夜半三更碰到床就睡。這樣的日子累歸累,卻比待在班上的空虛日子舒坦得多。想想她當初千里迢迢跑到k國來,不就是追求這種被舞蹈填滿的充實感嗎? 偶爾能讓她停下腳步的,是想念江辰進的聲音。但說起自己的近況,她依舊是報喜不報憂,深知彼方的江辰進再溫柔、再療癒人心,依舊無法實質(zhì)的為她解決問題。與其讓他徒添煩惱,倒不如少說為妙。至少她伴著江辰進的嗓音入睡之時,是最忘憂的。 在長時間的重點特訓之下,寧羽櫻的舞技進步迅速,不久前得到了第一次跟著舞團演出的機會。 儘管不是甚么曝光率高的大型演出,卻是她十六年來給自己的最大考驗。無數(shù)個渴望回國當平凡高中生的夜晚,她都是為了一個站在舞臺上的機會,留了下來。 這樣的無形壓力悄然把她壓垮,而她卻不自知。夜里,她給江辰進打了電話,「我終于能跟著舞團正式演出了。」 「嗯,恭喜你?!谷欢竭M的語氣里卻多是擔憂,「你鼻音很重,沒睡好?」 聞言,寧羽櫻忙不迭揉了揉鼻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一陣發(fā)燙,「也許吧,最近都要訓練到很晚?!?/br> 「好好休息,真的受不了要說出來?!菇竭M語重心長的說著,「你總是這樣,自己出了問題死活不告訴別人,讓人放心不下?!?/br> 江辰進不知道,因為這一句話,寧羽櫻在被窩里無聲啜泣一整晚。 往后的日子,寧羽櫻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訓練上,畢竟在江辰進對她的期望之中,也只有好好練舞這一項是她能做到的了。 但舞技終究不是一兩天就能突飛猛進的。眼看演出日期逐漸迫近,自己和團員們的舞蹈實力仍有不少差距。在舞團集訓的時間以外,她用盡一分一秒在舞蹈室里獨自練習,可每每抬手踮足,只是更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失敗。 就如一個簡單的遞手動作,她卻始終沒能演繹出像別人的優(yōu)雅模樣。經(jīng)歷第三十次失敗之后,她從手提包里翻出美工刀,在瘦弱的手腕上劃下一條深刻的紅痕,鮮紅的藤蔓混和著眼角滲出的晶瑩,在保養(yǎng)得宜的白皙玉臂上蔓延開來,她引以為傲的舞衣渲染了一層赤色。 后來,她再一次被送到醫(yī)療部,醫(yī)護人員們好不容易給她止了血,她躺在雪白的床單上,那雙澄澈的眼眸此刻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aroma的團員們依舊來了,團長把她擁在懷里,眼神依然不變,僅馀的一絲心疼藏匿在成片的無可奈何之中。 「羽櫻,你的辛苦,我們每一個人都經(jīng)歷過?!箞F長輕輕抬起她纏著繃帶的手腕,「可是作為舞者,任何傷害自己的行為都不能原諒。你這樣做,等于抹煞了自己過去的努力,親手毀了自己的前程?!?/br> 寧羽櫻沒說話,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夜里,她拿出自己偷藏的剪刀,把留了十六年的一頭黑絲一小撮、一小撮的剪斷。她說不上來為甚么要這么做,好像不給予一點懲罰,就對不起一直努力訓練卻一事無成的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她那一頭如瀑般長發(fā)逐漸變得參差不齊,發(fā)頂因長期拉扯頭發(fā)而透著血絲,但在一頂假發(fā)的掩蓋下,外表看起來毫無異常,自然不會再有人加以阻攔。 偶爾也會想著,自己把全副身心都交付出去,換來的卻是連遍體麟傷的資格都沒有。 最讓寧羽櫻難過的事,現(xiàn)在她連聽著江辰進的聲音,都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