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蘇懶得反駁，也不打算聽從建議。

    周日清晨，溫明知過來接楊君蘇。

    他們借了一輛卡車，把要參加婚禮的親戚朋友統(tǒng)一拉到市里的國營飯店。

    飯店的大堂已經(jīng)被溫家的親戚朋友占領(lǐng)了，熙熙攘攘地跟菜市場似的。這還只是男方的親屬朋友，女方的另請。

    溫明知一看到這情景就忍不住緊張，他還安慰楊君蘇不要緊張。

    楊君蘇當(dāng)眾發(fā)言都跟吃飯喝水似的，自然不懼這種場合。

    她體貼地說道：“以后咱倆結(jié)婚，為了你考慮，就不要搞這這么麻煩了?！?/br>
    溫明知搖頭：“那不行，一輩子就結(jié)一次婚，還是得熱鬧些。你放心，我會盡量克服的。”也許他們結(jié)婚時，他光顧著高興了，就不緊張了。

    溫明知把楊君蘇介紹給溫家人。

    先是溫家二伯溫炎夏和二伯母李榮。溫炎夏五十左右，身材高大，濃眉大眼，不茍言笑。李榮四十來歲，個子挺高，一頭短發(fā)，目光銳利，說話聲音響亮。

    楊君蘇禮貌地招呼道：“二伯好，二伯母好。”

    溫炎夏面帶笑容點頭回應(yīng)，李榮也淡淡笑著回應(yīng)一聲。

    接著是大伯家的哥哥溫定方和他媳婦高歌紅。

    溫定方長相隨溫北伐，又高又壯，皮膚黝黑，一笑起來露一口白牙。他前幾年去龍江省插隊了，高歌紅就是那時候談的對象，兩人去年才被調(diào)回市里。

    高歌紅是個典型的北方姑娘，身材高挑健美，皮膚因為長時間的風(fēng)吹日曬，顯得有些粗糙，黑里透紅，但五官挺不錯。她說話嗓門挺大，言談爽利。

    接著是幾個堂姑，遠(yuǎn)房親戚之類的。

    溫明知帶著楊君蘇走了一大圈，收獲了一通夸獎和好奇的目光，然后帶著她回來。他環(huán)視一圈，爸媽正忙著跟熟人寒暄，jiejie正幫著招待客人，他也得去幫幫忙。他最后決定把楊君蘇安排在二嫂高歌紅旁邊：“二嫂，你幫我照顧一下蘇蘇，我去幫個忙。”

    高歌紅笑道：“你放心吧，我看著她，保證丟不了?！?/br>
    溫明知沖楊君蘇笑笑，小聲說：“我過去看看，走個過場就回來陪你?！?/br>
    楊君蘇說：“不用，你忙你的?！?/br>
    溫明知一走，高歌紅就主動跟楊君蘇搭話，她挺健談，楊君蘇也開朗，兩人很快就聊開了。

    高歌紅問道：“君蘇，你見到致遠(yuǎn)媳婦了嗎？”

    楊君蘇搖頭：“還沒見到呢?！?/br>
    高歌紅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我見到了，人可文靜溫柔了，說話細(xì)聲細(xì)語的。剛才聽親戚朋友議論，說她把我這個妯娌給徹底比下去了，說我長得不行，又是鄉(xiāng)下來的?！?/br>
    高歌紅談話間頗為不平。

    楊君蘇打量了一眼高歌紅，說道：“這些人的目光太狹隘了，也不會說話。嫂子你這長相大氣有排面，性子爽朗敞亮，讓人一看就想跟你親近，沒有距離感。”

    高歌紅咧嘴一笑：“你說話我愛聽，我瞅著你也順眼。”

    楊君蘇說：“咱們出身接近，都是廣闊天地孕育出來的革命女性，性格也都是直來直去的，不愛來虛的。咱們互相覺得親近是同類相吸呀?！?/br>
    “對對?！?/br>
    兩人越聊越親近，楊君蘇開始表明自己的妯娌外交原則。

    她說道：“二嫂，其實我覺得吧，妯娌之間最好不要比來比去的。你說我們大家各有各的特點，咱們誰都不是完美無缺的，無非是你比我眼睛大一些，我比你個子高一些，你很好，但我也不差。比來比去的，累不累？比贏了又不能升職也沒獎金；比輸了，誰都不服氣，心里也難受，還影響彼此之間的和氣。攀比沒有盡頭，輸贏都是錯，誰都不比，大家和平相處不好嗎？畢竟能當(dāng)妯娌，那也是一種緣分呀。”

    高歌紅先是震驚，接著頻頻點頭：“哎呀媽呀，你這話太有道理了。你把我想說但說不出來的，都給說出來了?！?/br>
    高歌紅握著楊君蘇的手，感慨道：“你果然不愧是當(dāng)干部的，就是不一樣。這眼界這覺悟比一般人高多了，我得向你學(xué)習(xí)?！?/br>
    楊君蘇熱情回應(yīng)道：“二嫂過獎了，咱們互相學(xué)習(xí)。”

    當(dāng)溫明知出去一會兒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楊君蘇已經(jīng)二嫂聊得親如姐妹了。

    這中間發(fā)生什么了？就一會兒的功夫而已。

    楊君蘇看到溫明知，笑著說道：“明知，你把我?guī)У蕉┥磉呎嫣珜α?，我們聊得特別開心。這下多好，我來一趟，不但收獲了一個嫂子，還收獲了一個好姐妹。咱們二哥眼光好還幸運，找到二嫂這樣的好媳婦?！?/br>
    高歌紅在旁邊笑著，心里美滋滋的。

    他們說著話，溫致遠(yuǎn)就帶著盛裝打扮的新娘出場了。

    新娘妝是盤頭發(fā)和畫紅臉蛋，新娘的底子挺好，就算是這樣的妝容也能看出來長相不錯，五官秀麗，皮膚白皙，中等身材，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溫致遠(yuǎn)神色嚴(yán)肅，臉上笑容也是淡淡的。今天他也理了發(fā)，換上了新衣裳，比往常帥氣多了，兩人站在一起，俊男靚女，十分般配。

    婚禮的儀式并不復(fù)雜，雙方家長簡短的致辭過后，新郎新娘開始挨桌敬酒，長輩給紅包。

    儀式完成，就準(zhǔn)備開飯。開飯時，楊君蘇和高歌紅被叫到了主桌上。

    新郎新娘也在這桌上。

    新娘凈給長輩端茶倒水夾菜了，也不太好意思多吃，幾乎沒吃什么東西。

    楊君蘇就不用管那么多了，該吃吃該喝喝。高歌紅本來打算收著點吃飯，一看楊君蘇一點也不拘謹(jǐn)，她轉(zhuǎn)念一想，人家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就不拘謹(jǐn)，她有什么好拘著的，于是她也就放開吃了。

    溫明知也時不時地給楊君蘇夾菜：“蘇蘇這個丸子挺好吃，你嘗嘗。蘇蘇你別拘謹(jǐn)，多吃點，你今天吃得太少了?！?/br>
    一旁的溫定方看著弟弟忙前忙后的，也對高歌紅說道：“歌紅，你想吃什么自己夾，別拘著?！?/br>
    溫北伐看著高歌紅跟楊君蘇聊得挺愉快，心情也不錯。

    他就把三個孫媳婦往一塊兒湊，“小月，君蘇，歌紅，你們以后要多多來往，好好相處。家和萬事興嘛。”

    林月溫柔地答道：“好的爺爺?！?/br>
    楊君蘇和高歌紅也禮貌地回應(yīng)了。

    溫炎夏問溫陽秋：“老三，你們家什么時候辦喜事？”

    溫陽秋看了一眼楊君蘇，笑著說道：“快了快了，等君蘇忙完這陣，我們抽個時間就辦?！?/br>
    李榮看了一眼楊君蘇，暗暗撇嘴，老三夫妻倆真是糊涂，媳婦還沒進(jìn)門呢，就已經(jīng)被拿捏得死死的。生個孩子還要隨她的姓，要換了他們家，敢提這個要求試試？這個媳婦寧愿不娶也不能喪失原則。

    可以說，對于姓氏的問題，溫炎夏一家比溫陽秋一家更生氣，覺得他們這種做法，有損老溫家的面子。

    楊君蘇本來不知道這事，現(xiàn)在一看兩人臉上的表情也能猜測出一二來。

    坦白地說，她一點也不在乎。你生氣那是你愿意生氣，關(guān)我什么事？

    李榮看著楊君蘇那一臉的坦然自在，該吃吃該喝喝，心情就更不爽了。

    這幾天來，溫家亂成一團(tuán)，她倒挺自在。三弟妹這個婦女主任也就是個空名頭。而且楊君蘇做為未過門的媳婦，今天不應(yīng)該表得乖巧羞澀一些嗎？做媳婦的就應(yīng)該像林月那樣才好。

    李榮覺得她做為伯母，有義務(wù)教導(dǎo)一下家中的晚輩。

    她看看楊君蘇，再看看自己兒媳婦，便笑著說道：“林月這孩子我很滿意，知書達(dá)禮，賢惠溫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特別懂事。小楊，你以后要向我們小月學(xué)習(xí)?！?/br>
    林月連忙謙虛道：“媽，你別這么說，怪不好意思的?！?/br>
    溫明知皺了下眉頭，覺得二伯母這樣說話就不妥當(dāng)。

    人家主動說我要向你學(xué)習(xí)，那是謙虛。但你要說讓我應(yīng)該向誰學(xué)習(xí)，那就不好了。

    他趕緊笑著打圓場：“二伯母，三嫂挺好的，不過我們蘇蘇也挺好的，她們各有各的優(yōu)點。大家互相學(xué)習(xí)?！?/br>
    楊君蘇不打算慣著這個二伯母，沒結(jié)婚就敢這樣，以后還得了？這手伸得也太長了。

    她面帶微笑道：“二伯母，其實我打算向你學(xué)習(xí)來著，你這個當(dāng)長輩的要給我們這些晚輩做出好榜樣。你要孝順爺爺，跟二伯好好相處不要吵架，跟林月嫂子也要好好相處，對我們晚輩也要慈祥寬容有親和力，不要動不動就說教?！?/br>
    李榮：“……”

    林月詫異地看了楊君蘇一眼，長輩可以這樣當(dāng)眾回懟嗎？

    溫致遠(yuǎn)則是見怪不怪，這世上有她楊君蘇不敢懟的人嗎？

    溫陽秋也察覺到不對勁，趕緊打圓場：“來來，大家別光顧著說話，吃菜吃菜。這飯店的菜做得真不錯?！?/br>
    于鳳華也笑著說：“二嫂，今天是致遠(yuǎn)和小月大喜的日子，咱說些高興的事?！眱扇硕枷脍s緊把這篇揭過去。

    李榮不喜歡楊君蘇這樣說話，她無視兩人的圓場，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小楊啊，我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強(qiáng)。但是呢，家庭生活也要重視。我讓你向林月學(xué)習(xí)，也是為了你好?！?/br>
    楊君蘇誠懇地說道：“工作和家庭是都挺重要，那想必二伯母這些年來一定做到了完美的平衡。我正好請教請教?！?/br>
    李榮臉色一沉：“……”說什么完美的平衡，她這些年來一直跟丈夫不合，跟婆婆不合，跟妯娌也不太和睦。

    溫炎夏這個神經(jīng)粗大的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趕緊開口道：“阿榮啊，你說話注意些，別嚇著咱兩個侄媳婦了。這是在家里，不是在廠里。”

    溫北伐也笑著說道：“就是，你不要那么嚴(yán)肅嘛。來來，吃菜吃菜。”

    溫老爺子說話的同時又朝二媳婦瞥了一眼，算是警告。

    其實，他因為楊家提出孩子姓氏的要求，心里也很是不樂意，甚至還提出要跟楊利民好好談?wù)劊髦獔詻Q阻止了他。要不是明知流露出一種非楊君蘇不娶的堅決態(tài)度，楊君蘇這個人又實在太優(yōu)秀，他才不愿意做出讓步。

    但既然他們溫家已經(jīng)做出了讓步，事后就不應(yīng)該再去翻后帳。這一點，他拎得很清。

    今天再見到楊君蘇時，他表面上的態(tài)度仍跟以前一樣和氣。但二媳婦顯然不行，心里對楊君蘇帶著氣，言語間就忍不住帶了出來。

    李榮接到公公的警告，多少收斂了些，但心里仍是憤憤不平：我可是為了你們好。

    溫炎夏也察覺到媳婦的神色，趕緊拽拽她的袖子。

    接下來的時間，李榮沒再找茬，而是一個勁地炫耀自己的兒媳婦。

    林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臉上流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看向楊君蘇和高歌紅時也帶著一絲歉意。

    楊君蘇若無其事，你夸你的，關(guān)我什么事？而且，這種被夸賢惠可不是什么好事兒，那可是一種美德綁架。誰要敢這么夸她，她就跟誰急。

    婚宴結(jié)束后，溫炎夏找個空隙，特地跟楊君蘇說道：“小楊啊，你二伯母沒有別的意思，她這人在廠里是出了名的直率，再加上總是給年輕人做思想工作，就養(yǎng)成了這種說話習(xí)慣。你別往心里去。”

    楊君蘇面帶微笑：“沒關(guān)系的二伯。我這人在農(nóng)場也是出了名的說話直率。再加上我是副場長，有時候需要給全場的人做思想工作，也養(yǎng)成了這種說話習(xí)慣。”

    你直，我比你更直。你是領(lǐng)導(dǎo)，我還是場長呢。

    談話結(jié)束后，溫炎夏松了一口氣，聽說宋要武當(dāng)初想把楊君蘇介紹給自己兒子，幸虧沒成，要不然，家里有兩頭猛虎，他甭想過一天平靜的日子。

    楊君蘇也嘆了一口氣，果然，她的判斷很正確，溫致遠(yuǎn)果然不是個良人，本人不行，家里也不行，表面看著光鮮，里面一團(tuán)糟，誰嫁誰知道。

    溫炎夏剛離開，于鳳華也過來了。

    她說道：“君蘇，你二伯母就那性格，她這是把工作上的習(xí)慣帶到家里來了，你別跟她一樣。你跟林月，你們各有各的優(yōu)點，都挺好?！?/br>
    于鳳華也忍不住腹誹李榮，二嫂也真是的，你想娶怎樣的兒媳婦是你的事。怎么能把手伸到我們家里來？君蘇都還沒過門呢，你就想先給人立規(guī)矩，有這樣辦事的嗎？

    楊君蘇說道：“阿姨，我沒事兒。畢竟，她只是個伯母而已，以后一年見不了幾回。我這人說話直，今天跟她一見面，我就很慶幸，幸虧我不是她兒媳婦。還是你和我溫叔這樣的長輩好，思想先進(jìn)又民主，還不端著長輩的架子?！?/br>
    于鳳華心里十分受用，可不是嘛，他們和二哥夫妻倆可不一樣。

    于鳳華還沒走呢，溫靜宜也過來安慰楊君蘇。溫靜宜在另外的桌上照顧其他客人，就沒來他們這桌。她一聽說二伯母為難未來弟媳婦，就趕緊過來安慰。

    楊君蘇大氣地說道：“沒事了姐，我不跟她計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