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54節(jié)
江何目光看向病房。 邵則了然,回頭對兩位mama道:“媽,你們回去休息吧!醫(yī)生在呢,孟小姐和江總都是我朋友,沒事。” 莫太太顯然不太情愿,但邵太太率先邁開了腳步,趾高氣昂地走在她前頭。她留戀地看了眼病房,也不得不跟上了。 “江總,賞個光?”邵則繼續(xù)邀請。 江何點點頭,同他一起走了。走之前回頭看了眼,鐘牧原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沉默地弓下了背。 病床靠窗,孟杳在門口遠遠地只看見厚厚棉被下一個毫無生氣的輪廓。她放輕腳步走過去,卻見那輪廓遲緩地動了動,然后傳出一句虛弱而堅定的,“滾出去!” 她腳步一僵。認識這么久,自認已經是最熟悉最親密的朋友,她從來沒有聽過莫嘉禾講一句臟話。 見沒回應,莫嘉禾翻了個身,看見來人是孟杳的那一刻,爭執(zhí)、摔倒、手術中都未覺痛楚的那個傷口忽然疼得讓她無法動彈,手肘撐著病床,一張蒼白的臉上霎時布滿了淚水。 “嘉禾!”孟杳驚呼一聲,跑過去扶住她。 這聲“嘉禾”,卻令她更心如刀割,終于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從前天早上被林拓送回家,到發(fā)現(xiàn)家中一地衣裙、她的那件婚紗掛在鞋柜上,邵則和陌生女人在她的床上忘我交纏,然后在劇烈爭執(zhí)中被推倒在地,最后她被送進手術室,有人喊過她的名字嗎? 邵則一邊穿褲子一邊叫她“老婆”,說都是誤會,她昨晚沒回家他找不到人很著急。 那個女人不慌不忙地勾上自己的內衣,和她擦肩而過時同她問好,“邵太太,打擾了?!?/br> 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醫(yī)生好像在確認身份,卻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只聽見她喊:“家屬在哪?!” 然后邵則說:“我我我!我是她老公!” 婆婆也應:“這里,我們家的。” mama好像在哭,沒有聽到她說什么。 手術室的燈特別亮,亮得像小時候動畫片里的天堂。她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還在想,我叫莫嘉禾,你們確定了嗎?沒有弄錯嗎? 我叫莫嘉禾,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我今年二十一歲。 我是不是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我原本想好了的,我可以期待他的。 孟杳被她巨大的哭聲嚇到心顫,下一秒緊緊地抱住了她。她哭得好像要碎裂在她的懷里。 “對不起,對不起……”孟杳不停地道歉,無比懊悔。最近莫嘉禾那樣不正常的狀況,她為什么忽略了?跨年那天,“健康、強壯”,那是給孩子的祝福,她為什么沒意識到?她居然還拉著她一起通宵…… 莫嘉禾哭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抬頭看見孟杳同自己一樣的淚流滿面,笑了笑,搖頭,“和你沒關系?!?/br>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的話,告訴我,說出來會好一點?!?/br> 莫嘉禾臉上還掛著淚,凄然地笑了,忽然問她:“孟老師,你知道林導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嗎?” 孟杳愣了,和林拓有關?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是不是也在明德?” 孟杳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詢問,模糊地問:“怎么了?” “那天早上林導送我回去時,順便送了我一袋烤面包。邵則看見就瘋了,說這種面包只有當年明德咖啡廳的打工生會做。”莫嘉禾冷笑,“如果不是他這樣倒打一耙惡心我,我不會同他吵……” 說著說著,又掉下淚來。 房門卻“咔嗒”一聲開了,邵則熱絡同江何攀談的聲音傳來。他一邊說一邊往病房里走,全然沒顧房中的兩人。 江何看見孟杳哭得狼狽,一時頓住腳步。邵則才跟著反應過來,轉頭一眼對上莫嘉禾帶著恨意的猩紅眼神,怵了怵,走上前攬住她的肩,“好了好了,沒事了,以后……” 莫嘉禾拼力甩膀子搡開他,這一個動作疼得幾乎要了她的命,可她任面色慘白,表情分毫未變,“你給我滾!把我的婚紗拿來!” 邵則覺得難堪,干笑著又湊上去,“干嘛呀,朋友在呢……” 莫嘉禾再次甩開他,“把我的婚紗拿過來!” “好好好,拿拿拿……”邵則一邊應聲哄,一邊去瞟江何的神色,心中暗道倒霉,這人難得碰上,好不容易碰上兩次,偏偏都是老婆在的麻煩時候。 江何走到床頭,抽了幾張濕紙巾,分別遞給孟杳和莫嘉禾。 他本意不想插手這種家事,但孟杳肯定不會就這樣撒手不管,而邵則又是個滿嘴胡扯只會敷衍的人。 他想了想,問:“邵總今天方便嗎?是不是要陪床,走不開的話,我可以幫忙走一趟——莫小姐,要拿什么東西?” 邵則愣了,忙道:“這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 莫嘉禾卻冷靜接腔,“是我的婚紗,就在家里,很顯眼,麻煩了?!苯K究考慮到江何是個陌生男人,她說完,又拉住孟杳的手,“孟老師,你幫我去拿一下好嗎?拿到這里來,我告訴你密碼?!?/br> 孟杳見她反復提到這件婚紗,就知道那一定很重要。并沒猶豫太久,點點頭,“那我們很快回來?!?/br> 莫嘉禾抿嘴一笑,又對邵則道:“你也出去吧,幫我買一杯熱牛奶。我要睡了。” 邵則知道這是不想見他,也不自討沒趣,想說和江何他們一起去,卻見江何跟著孟杳,一點沒有要管他的意思。他其實也不在乎這兩人去家里看到什么,反正男的會理解,女的不重要。只是心煩,這個姓江的每次都同他打太極,傲得很,不給面子。剛丟了孩子,晚上回去肯定還要被爸媽問東問西,他其實也煩得要死!心里罵了幾句,還是默默地跟了出去,下樓去買那見鬼的熱牛奶。 疾步走出住院樓,被冷風吹到面上那一順,孟杳肩膀塌下來,又哭了一鼻子。 江何及時跨步向前撐住了她,她終于沒忍住,翻身抱住他,整張臉悶在他肩上,憋著嚎啕大哭。 江何不說什么,一下一下地撫她的背。 作者的話 林不答 作者 02-12 知曉她姓名。 第47章 .另一個她被卷成一團,被棄置,被燒毀。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滿地、滿床都是痕跡,直教人作嘔。孟杳疊婚紗時,甚至好像摸到了什么濕濕的東西,差點尖叫出聲,跑進衛(wèi)生間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繼續(xù)時,被江何攔著了。他從廚房翻出手套,鐵青著臉把婚紗收拾進紙袋里,拉著孟杳走出了這鬼地方。再回到慈濟醫(yī)院,莫嘉禾沒讓邵則進門。她對孟杳和江何說“失陪一下”,然后硬生生忍著劇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她冷得發(fā)抖,卻拒絕孟杳的攙扶,一個人拿了床頭抽屜里的打火機,走進衛(wèi)生間。她必須燒掉這件婚紗。那天早上,她親眼看見了這件婚紗如何被那個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則揉捏把玩。而這是她對自己二十歲時的那場婚禮,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禮的meimei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莫嘉穗對她說,婚禮未必開心,但二十歲值得好好慶祝。她婚禮上各種場合的禮服早已被安排妥當,這個設計師支持、那個合作方贊助,精挑細選到最后,確定了五套??伤€是在露面前的最后一刻,自作主張把主紗換成了這一件。為此,她在換敬酒服的間隙被母親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也好在新娘妝濃,賓客什么也看不出來,甚至有女生來問她的主紗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真讓人眼前一亮。 看到莫嘉禾家的第一眼,江何和孟杳就大致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滿地、滿床都是痕跡,直教人作嘔。 孟杳疊婚紗時,甚至好像摸到了什么濕濕的東西,差點尖叫出聲,跑進衛(wèi)生間清洗了很久,手都快搓掉了皮。再要繼續(xù)時,被江何攔著了。他從廚房翻出手套,鐵青著臉把婚紗收拾進紙袋里,拉著孟杳走出了這鬼地方。 再回到慈濟醫(yī)院,莫嘉禾沒讓邵則進門。她對孟杳和江何說“失陪一下”,然后硬生生忍著劇痛下了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她冷得發(fā)抖,卻拒絕孟杳的攙扶,一個人拿了床頭抽屜里的打火機,走進衛(wèi)生間。 她必須燒掉這件婚紗。 那天早上,她親眼看見了這件婚紗如何被那個女孩穿在身上,又如何被邵則揉捏把玩。 而這是她對自己二十歲時的那場婚禮,唯一有所期待的部分。是她不能出席婚禮的meimei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莫嘉穗對她說,婚禮未必開心,但二十歲值得好好慶祝。 她婚禮上各種場合的禮服早已被安排妥當,這個設計師支持、那個合作方贊助,精挑細選到最后,確定了五套??伤€是在露面前的最后一刻,自作主張把主紗換成了這一件。為此,她在換敬酒服的間隙被母親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也好在新娘妝濃,賓客什么也看不出來,甚至有女生來問她的主紗是哪個設計師的作品,真讓人眼前一亮。 孟杳聞見燒焦的氣味,心頭一凜,起身跑到衛(wèi)生間門口。江何也拿出手機,準備給消防科打電話。 然而孟杳拍門的手還沒落下,那門利落地從里打開了。 莫嘉禾穿著病號服,幾天前還覺得豐腴的身軀一夜之間像一塊被抽干了水的海綿,變得單薄瘦弱。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明亮得不講道理,將不算大的空間照得仿佛一張過曝膠片,陰影只在莫嘉禾的臉上。 盥洗池中,那件婚紗皺成不像話的一團,飄在幽暗的半池水面上,正在燃燒。 孟杳站在門界之外,看著這明亮而狹小空間里呆呆站里的莫嘉禾,好像看見了另一個她被卷成一團,被棄置,被燒毀。 她感到一陣窒息,未及思考,伸手拽她出來。 那件婚紗燒到一半,遇了水,又漸漸熄滅,已經慘不忍睹。 孟杳說:“我?guī)湍闳拥羲??!?/br> 莫嘉禾笑了,笑起來嘴唇愈發(fā)蒼白,“謝謝你,孟老師。” 孟杳忍住眼淚,扶著她躺會床上,“你要休息?!?/br> 她扭頭走回衛(wèi)生間,忍著胃里一陣莫名而難耐的嘔吐欲,將那一塌糊涂的婚紗撈起來塞進黑色垃圾袋里,結結實實地綁好,丟進角落垃圾桶里。又把垃圾桶的袋子也兜起來,扎緊,快步走出病房,扔到了消防樓梯口的大垃圾桶里。 進病房前,她深呼吸了幾次。再走進去,見莫嘉禾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再無過激舉動。 “這幾天我在這里陪你吧。”她上前掖好她的被子。 莫嘉禾看著她,沒有力氣笑,“別開玩笑,劇組那邊很忙的。林導那天早上還跟我說,再有一個月就殺青了?!?/br> 孟杳聽她提到林拓,心里居然有一陣害怕。她還不知道林拓的故事吧,她以為那袋面包只是邵則惱羞成怒倒打一耙吧。如果她知道的確有這么一個人,會做她最喜歡的咖啡和面包,第一部 作品是她的名字,甚至在不知是她的情況下再次選中她,孤注一擲也要將她寫的故事拍成電影,她要如何自處?林拓如果知道這兩天發(fā)生的事,又要如何自處? 他總是一副懶于啟齒、滿不在乎的樣子,卻會小心而鄭重地告訴她,他選中那篇小說的時候,并不知道“嘉禾”就是當年明德學校里的莫嘉禾。他只是覺得她寫得很好。 孟杳很難過,卻在這種無能為力的心碎中,恍然明白了江何。 她不自覺看向江何。他一直很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甚至不看她們,似乎無意關心??擅翔弥?,是因為他在這里,她才能進到莫嘉禾的病房,她們倆才能這樣講話,而不必受邵則的打擾。 “那我晚上來,早上走,不耽誤片場的事?!泵翔谜f。 “真的不用,這里的醫(yī)護都很好,我沒事的。你來來回回,太麻煩了。”莫嘉禾仍舊拒絕。 “不麻煩,江何接送我?!泵翔冒l(fā)現(xiàn)自己已經理所當然地承江何的情,作為女朋友那樣?!岸宜谶@間醫(yī)院有貴賓室,我能休息好的?!?/br> 江何沉穩(wěn)地點頭,“是,莫小姐不用擔心?!?/br> 話說到這里,莫嘉禾知道自己不必再堅持。她看向江何,由衷道:“江先生,謝謝?!币回灥拈|秀風范,禮貌十足,緊接著卻話鋒一轉,“但我還是想多嘴一句,如果邵則想跟你有生意上的往來,請你三思。他不會是一個好的合作伙伴。”她說著扯嘴笑了一下,“沒什么分量的提醒,當我臉皮厚,勉強還江先生人情吧?!?/br> 江何也笑,頷首道:“謝謝,很有分量。莫小姐好好休息,以后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起打麻將?!?/br> 莫嘉禾終于笑開,“是,下次我肯定就學會打麻將了?!?/br> * 孟杳在醫(yī)院照顧了莫嘉禾半個月,往返于片場和醫(yī)院兩地。因為片場開工收工時間不定,所以江何名為接送,卻很難只做個按時點卯的跑腿司機。后來他干脆不折騰了,也不打擾孟杳工作,送她到片場后就在車上或附近找個咖啡館做自己的事;回醫(yī)院后也干脆在休息室住下。 反正他那休息室是個行政套房,當初院方很沒有必要地考慮到了他們一家四口同時住進醫(yī)院了的狀況。 這回歪打正著,他跟孟杳一人一間。 他領孟杳進房間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到孟杳借住他家那幾天,兩人樓上樓下僅僅住了一晚都怕尷尬怕曖昧;現(xiàn)在成了男女朋友了,尷尬和曖昧仍然存在,卻好像“合法”了一般放肆蔓延。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里撞上,都笑了。江何便知道,她也想到那幾天。 孟杳輕聲問:“你當時往孤山島躲什么呢?” 江何垂眸笑,沒有說話。 孟杳累極了,本是坐在床沿,不自覺地就往枕頭上倒,嘴里還嘀咕,“下回再跟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