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相繼下筷, 不管真假，都說不比買的味道差。

    “手藝是不差吧？”程石又問, 他問外祖母吃著膩不膩？

    “不膩，肥瘦合宜, 味道正正好，很香?！?/br>
    “那我明年過年還往家送?！彼频L(fēng)輕地說：“我打算在楊家莊多住幾年，堰里養(yǎng)魚，山上種果樹, 樹下養(yǎng)雞鴨鵝, 對了, 我跟楊柳還釀了甜酒, 平日里種種莊稼賣賣蛋，年根了賣賣魚，賣賣酒，再把雞鴨鵝賣了，一年也能掙個大幾十兩。”

    桌上熱鬧的氣氛一頓, 咀嚼的聲音都小了, 眾人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姜母和姜老太太的反應(yīng)最大。

    “你說你要住鄉(xiāng)下種地？”姜母不可思議，家里的子侄長大了都在鏢隊干活，她琢磨的也是讓程石在鏢隊，不管好賴都有個照應(yīng)。

    “嗯，我在鏢隊走鏢都有舅舅和表兄照顧，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也沒個長進(jìn)，暫時想試試別的掙錢的路子，如果養(yǎng)不起妻兒，我就絕了闖蕩的心，回來老老實實在大舅二舅的翅膀根下過日子?！背淌畔驴曜诱?jīng)說話，“我想了挺久了，我想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番事，我知道種地說出去也不好聽，但我在鏢隊干活的話，一眼我能望到二十年后的日子，混吃混喝幾十年，想想就覺得沒意思?！?/br>
    姜母沒話了，也沒了胃口吃飯。

    姜老太太看看楊柳，又看向程石，說：“你跟你媳婦商量了？住縣城來方便許多，以后有孩子了還有我們幫忙照顧。”

    楊柳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說這事還是她提議的，她垂著頭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阿石對我好，我愿意聽他的?！?/br>
    “挺好，我當(dāng)年買的那半頭山算是沒白買。”姜老爺子粗聲說話，他贊成男人自己出去闖蕩，不怕男人有闖勁，就怕男人沒心氣，“想當(dāng)年鏢局才建的時候也沒幾個人，出去走鏢還被傳成劫道打劫的，這也不比種地的好聽多少?！?/br>
    程石聞言心里一松，“等果樹結(jié)果了我接外祖去我那里避暑，雞鴨鵝你點哪只我給你宰哪只?！?/br>
    “行?！苯蠣斪右豢趹?yīng)下，還勸閨女，“咱家的鏢局又不是明年就關(guān)門了，他小子在鄉(xiāng)下做不成器，不用你催，他自己都要包袱款款攜兒帶女的回來。”

    “對對對，到時候大舅二舅別嫌棄我?！背淌瘧?yīng)和。

    姜大舅、姜二舅雙雙搖頭，“隨時都能回來?！?/br>
    當(dāng)著姜霸王的面他們不敢多說，回過頭了夸程石敢想敢做，人活著就要有個拼勁兒，一輩子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沒意思。

    一場熱鬧的晌午飯潑了冷水，寥寥收桌后，姜母又去了武館，程石怕被人念叨，帶著媳婦領(lǐng)著三個表妹出去逛街。

    到了年關(guān)，街上盡余熱鬧，人來人往，賣貨的買貨的。一行人先去了自家的干貨鋪子，里面吃的穿的都有，干果蜜餞，羊皮狼皮，就連炮制的藥材也有。

    姜家的三個小姐妹經(jīng)常來，熟門熟路地帶著楊柳去了庫房，“表嫂你看看可有喜歡的，我們自家人買付的都是進(jìn)貨價?！?/br>
    “自家人也付錢？”話脫口而出了楊柳又覺得不對味兒，解釋說：“我不是想占便宜，就是感覺很多人到自家鋪子里拿東西都是不付賬的?！?/br>
    “表嫂你不用解釋，我們懂，不止一個人驚訝我們來自家鋪子買東西還要付錢?！膘徱贿厡っ|西一邊說話，“我阿爺定下的規(guī)矩啦，說是不花錢就得手的東西也不珍惜，怕我們糟踐東西，就給我們發(fā)月銀，有看中的東西不管是攢錢還是借錢，給夠銀子了才能拿走?！?/br>
    “一個月二兩銀，每人都有，你也有，估計都在娘那里放著?！背淌鷹盍f。

    鏢隊把貨帶回來時姜家姐妹已經(jīng)來找過一遍了，該買的都買的，沒買的就是沒錢買了。

    程石哪有不知道她們的，直接揮手讓她們拿，今天他結(jié)賬。

    “就等你這話了?！比忝猛瑫r撒腿去拿東西，同時給楊柳介紹，“表嫂，這竹哨子是從西南買來的，你看上面的花紋，很有特色。還有這個煙斗，你買回去可以送親戚……”

    竹哨子、煙斗、牛角梳、牛骨做的鈴鐺、漆著絢麗色彩的陀螺……楊柳把三個meimei介紹的都拿了，只因為她們說小東西不貴。

    程石選了塊兒羊毛毯，是打算帶回楊家莊鋪在床邊上的。

    自家人付賬是在內(nèi)屋的賬房，這么些東西，十兩銀都沒花完。

    程石摸了摸三個表妹的頭，“給我省錢?。俊?/br>
    “種地很累的?！膘徯÷曊f，她沒去過鄉(xiāng)下，但見過來縣里買賣東西的鄉(xiāng)下人，男的女的面上看著都很苦。

    程石說：“對我來說種地不累，練武苦。明年夏天我接你們?nèi)ムl(xiāng)下住幾天，楊家莊靠山，夏天比縣里涼快多了，你們會喜歡的?！?/br>
    買的東西存在鋪子里，一行五個人又去茶館聽了評書，天快黑的時候才從茶館出來，取了存在鋪子里的東西，直奔長風(fēng)巷。

    晚上各在各家吃飯，程石進(jìn)屋就去給姜霸王捶肩，被拂開手也不喪氣，裝傻問：“娘，還生氣呢？你該開心的，該夸我有志氣，不是混吃等死?！?/br>
    姜母不搭理他，問楊柳下午去哪兒玩了。

    “去了鋪子，又去了茶館聽評書?！睏盍谄牌琶媲肮皂樀南裰恍【d羊，問啥答啥。

    姜霸王也看出了兒媳有些怵她，放緩了語氣說：“我聽武館里的學(xué)徒說清平巷來了個雜耍團(tuán)，明天讓阿石領(lǐng)你去轉(zhuǎn)轉(zhuǎn)，那里賣的還有胡人的玩意兒。”她朝門外的喊了一聲，沒一會兒一個小丫鬟捧了個半臂長的匣子過來。

    “你倆的月銀，老爺子照顧小輩的，之前你們不在家都是我暫時保存著?！?/br>
    廚娘端了飯菜過來，程石接過匣子隨手放桌上，恭敬地請老娘上坐。

    “假惺惺?！苯酝趵浜撸靶睦镆婺媚隳锂?dāng)回事，這么大的事不會不跟我商量就搬到席面上?！?/br>
    “是在為這事生氣?。恳膊皇巧洞笫??！背淌恢阑?，“你就想著說不定兩三年我把手里的銀子都砸出去了又回不了本，到時候蔫巴了就回來了?！?/br>
    一句話得罪兩個女人，楊柳只敢在心里暗罵，姜霸王直接拿筷子當(dāng)武器扔了出去，“老娘看你又皮癢了，剛拿出個主意你就在唱衰，張嘴閉嘴都是虧本了、蔫巴了?！痹秸f越氣，要不是有兒媳婦在，她當(dāng)場就要把人拎到練武場cao練得跪下喊她喊祖奶奶。

    “小兔崽子你給我聽好了，練武你說你不喜歡，讀書你說讀不進(jìn)去，這在鄉(xiāng)下養(yǎng)魚種樹可是你自己提的了，再給老娘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你收拾東西給我滾蛋吧，這個家你也別回了。”

    “娘你別生氣，回頭我罵他?！睏盍s忙攔著婆婆說氣話，“我們在鄉(xiāng)下已經(jīng)cao持上了，買了魚苗放堰里，堰坡上的雜樹也砍了，果樹苗也打聽好了，都是奔著掙錢去的?！?/br>
    “真的？”姜霸王盯著兒子問。

    “嗯，我已經(jīng)忙過一個秋了，我學(xué)會了馭牛犁地，今年的麥子也是我自己種的?！背淌c頭，撿起地上的筷子放桌上，“你就少cao些心，少發(fā)脾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想的多氣的多?！?/br>
    楊柳：“……”這破嘴，挨打不冤啊。

    好在姜母也習(xí)慣了他這個調(diào)調(diào)，拿了干凈筷子招呼兒媳吃飯，“他就是這個臭德行，惹你生氣了你就把他當(dāng)成頭牛使喚，別像我想不開，隔三差五被他氣得恨不能把人塞回肚子里?！?/br>
    楊柳笑瞇瞇應(yīng)好，她不覺得程石有什么不好，可能是她的欲望不大，期待也低，有喜歡的人陪著，早上睜眼不皺眉，晚上睡覺不失眠，累了有人抱，疼了有人哄，開心的時候有人一起笑，時而大魚大rou，時而青菜豆腐，過完一天又一天就很好了。

    飯后程石去練刀槍，楊柳抱著木匣子先回屋，小廚房里燒的有開水，她泡著腳把匣子里的銀子倒出來，每坨二兩銀，一共十一坨。

    她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心想真是大戶人家，在她眼里一百兩就是天大的數(shù)字了，然而姜家每年給小輩發(fā)的月銀都不止一百兩。

    躺在床上她也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撥亮燈芯找出一條朱紅色的棉布縫腕帶，她的暴脾氣婆婆適合這個這個顏色。

    檐下的狗都睡了，程石才滿頭大汗回后院，在姜家和程家，冬天洗澡是件常見的事，他把水兌好推門進(jìn)來問：“你要不要搭空洗個澡？”

    “明天再洗好了，我都困了?！睏盍嗬C線，把針線筐放在一邊，脫了棉襖伸個懶腰掀被躺下，等男人推門進(jìn)來她都迷糊了。

    第二天她睜眼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沒人了，床外側(cè)早就沒了溫度，外面的天色也已經(jīng)大亮。

    慌慌張張洗漱后跑去前院，這母子倆還在對練，相對昨天的劍拔弩張，今早氣氛和緩許多，看姜霸王留家里吃早飯就知道。

    趁著他們洗漱，楊柳跑回后院把她縫的朱紅色腕帶拿過來，她像是要給心愛的男人表露心意似的，東西剛遞出去就紅了臉。

    “娘，我覺得這個顏色適合你，就給你縫了兩條腕帶，我繡活不好，就光禿禿的什么都沒繡，你別嫌棄。”

    “送我？”姜母驚訝，不是怕她來著？

    “什么東西？”程石不等他娘接手，一把給撈過去，他酸唧唧地看著楊柳，“我的呢？沒我的？”

    “不是你的你別瞎碰?！苯酝跻娝齼鹤佣紱]有，心里更高興了，一把奪過腕帶，解了手腕上的舊腕帶換上新的，她今天穿的是青灰色的武袍，袖子上纏了亮眼的紅，很是颯爽。

    “挺不錯，比我針線活好?！苯酝跣睦锸嫣沽?，直接拉了兒媳婦回屋，翻出嫁妝箱子給她手上套上金鐲子。還不忘埋汰兒子，娶妻半年也沒給人家添一兩件首飾。

    “今天就去買，他手里的銀子不少?！彼鲋饕?。

    “不是我摳，是我的家當(dāng)都充公了，沒攢下私房銀。”程石叫冤，還不忘抱屈：“而且我又沒收禮，連個布條都沒有?！?/br>
    “鄉(xiāng)下穿金戴銀的少，干活也不方便?！睏盍牌沤忉?，不過她看著手上明晃晃的金鐲子，嘴角忍不住含笑。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姜霸王沒什么好說的，吃了早飯就把人攆了出去，讓小兩口趁著還沒過年把縣城逛個遍，過年的時候來家里拜年的人多，需要他們出去拜年的門戶也不少，到時候想出去逛都沒時間。

    今天就沒帶姜家的姐妹，楊柳跟程石是琢磨著去花鳥巷轉(zhuǎn)轉(zhuǎn)，想買些花種，要是能遇到賣果樹苗的也先預(yù)訂著。

    姜霸王也沒閑著，她在自家武館任職武師傅，以往對著學(xué)徒都是橫眉冷眼的，今天嘴巴不得閑，她忙著跟人打聽誰家有滋味好的果樹苗。

    什么果樹？什么果樹都行，最好移栽過去明年就能結(jié)果子的，讓她那個朝三暮四的兒子短時間能嘗到甜頭，別真耗空了手里的銀子，到時候拖家?guī)Э诨貋硪垺?/br>
    作者有話說：

    柳柳：好豪氣的婆婆，我喜歡！

    石頭：我娘揍我，我媳婦還給她送禮……

    第三十九章

    楊柳被程石領(lǐng)著在縣里轉(zhuǎn)了五天, 從高樓廣街到小巷小道，他帶她走過沒有她時他走過的地方，躲著姜霸王偷溜出來時藏身的邊邊角角, 回味小時候吃的甜酒釀、蒸湯圓、老巷道里的桂花糕、瓊林縣有名的烤雞燒鵝，游逛年關(guān)時最熱鬧的花坊, 天黑時喬裝打扮去坐畫舫聽名妓唱曲。

    小兩口背著長輩百無禁忌, 一個好奇心強(qiáng)，一個毫無規(guī)矩，吃喝玩樂皆是一拍即合, 像是一陣風(fēng)，想到什么說走就走, 程石不會擔(dān)心楊柳說掃興的話，楊柳相信程石帶她去的都是有意思的地方, 會有好玩的事、好吃的東西。

    一連五天，夫妻倆除了晚上回來睡覺，也就小年那天晌午陪家里人吃了頓飯，其他時候都看不見人。

    臘八這天武館也關(guān)門準(zhǔn)備過年了, 姜霸王閑下來在隔壁娘家跟兩個嫂子嘮家常, 說起家里的小兩口, 她慶幸道：“得虧這是兒子跟兒媳婦, 但凡是倆兒子，我能一夜氣白頭。”

    “又在背后說我壞話。”人還沒進(jìn)門聲先傳了進(jìn)來，程石捧了一捆梅枝進(jìn)來，“我們都不在家，哪里又惹到你了？”

    “這是跑哪兒去了？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姜大舅母起身, 問楊柳冷不冷, “你婆婆就是刀子嘴, 她是想你們陪陪她，就是不肯說軟和話，從她嘴里蹦出來的話硬得想冰碴子?！?/br>
    “我可沒這個意思，別歪解我的話?！苯酝醵似鸩璞陲椕嫔系牟蛔栽?。

    “接下來我們就不出去了?！睏盍摿伺L(fēng)交給丫鬟，她腳上的鞋有泥，就沒往里走，說：“我們?nèi)チ顺峭獾拿坊ㄇf，正巧碰到梅樹剪枝，我們選了好的帶了回來，給幾個meimei插花玩。”

    “還是當(dāng)小的占便宜，哥哥嫂嫂都惦記著她們?！苯四感ρ裕屓巳ズ笤汉皫讉€小姐妹過來。

    屋里一窩子女人，程石沒坐一會兒就出門去找表兄說話，他走后歆蓮她們快步跑過來，后面還跟著小尾巴薈姐兒。

    “表嫂，我們到后院去說話?！膘徧嶙h，有長輩在一旁坐著，她們說話都不能盡興。

    “行，你們小姊妹說悄悄話去?！苯酝踮s人，同時對兒媳婦說：“這幾天咱們一家都在這邊吃飯，你盡管玩你的，飯好了有丫鬟去喊?！?/br>
    “哎，我曉得了?！睏盍宕鄳?yīng)聲，出了門隱約聽見大舅母說：“看樣子你對這兒媳婦挺喜歡的?！?/br>
    拐過游廊，里面的話就聽不清了，楊柳心里難掩高興，面上就帶了出來。

    屋檐的瓦溝垂著冰勾子，歆蓮踩著游廊邊的圍欄跳起來徒手打掉，她見表嫂眼露震驚，得意地晃頭，“我是練過武的，我們家的姐妹都練過，蹦起來手探屋檐都是小意思。”

    “你們都會武？跟男人們練的招式都一樣？”楊柳跟小表妹嘀咕：“阿石說你們姑母提過過年要教我兩招，但我來這么久了她沒提，我怕疼也沒敢問。你們最開始練的時候疼不疼？”

    穿過走廊就是垂花門，垂花門右手邊是一條羊腸小道，進(jìn)垂花門是姜大舅一家住的院落，走羊腸小道過去是姜二舅家的院子。

    歆蓮引著人走上羊腸小道，二進(jìn)院和三進(jìn)院中間辟了個不大的空地，她要去的就是這個地方。

    “我們從小就開始練拳腳，除了像姑母本身對武藝感興趣的，家里人對姑娘們要求不高，都是隨意練練，自然也不覺得疼?！?/br>
    年紀(jì)最大的歆芋表示讓楊柳跟她們學(xué)，“你最好不要跟姑母學(xué)，她那人，平時很好說話，但凡沾上武，她就拿她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人?！?/br>
    到了地方，姜家三姐妹說要耍兩手給表嫂開開眼，歆蓮用帕子包住手，單手后空翻，裙擺在空中蕩成一抹水波，利落起身后摘了臟帕子搭在石椅上，問楊柳學(xué)不學(xué)。

    “其實我們姑娘家不用學(xué)太多招式，又不能像男人出門走南闖北，按我阿爺說的，萬一眼瞎嫁了個打女人的男人，不用兄弟去撐腰，自己能把他打得哭爹叫娘?！膘в笈ο胝f服表嫂認(rèn)她們當(dāng)武師傅。

    楊柳后退了一步，面上的佩服和羨慕還沒散去，改口說不學(xué)，“以你們表兄的拳腳功夫，我就是跟你們姑母學(xué)也打不過他，就不費這個勁了?！?/br>
    歆蓮：……

    這不對勁啊，她看看堂姐，姐倆愣了一下還想繼續(xù)游說，轉(zhuǎn)過頭看到表嫂臉上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