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歸家的雞鴨，如今它們也習(xí)慣了時不時有高頭大馬路過，不再驚得撲棱著翅膀亂躥，等馬車過去了才慢吞吞往家走。

    剛走到村中間，紅薯和板栗聽到馬蹄聲就迎了過來，激動地汪汪叫，尾巴搖成虛影。程石跳下車挨個摸摸，他不坐車了，把狗抱上車轅，他跟在一旁走路。

    狗坐馬車人走路，這在村里也是一道奇景。

    “我聽著動靜就想著是你們回來了，也就你們回來它倆能高興成這樣?！边@狗東西像是也知道誰是主人家，頓頓喂飯的是她，它們最喜歡的卻是程石跟楊柳。春嬸推開門，抽掉木樁子抬開門檻，回過身看到院子里曬的桃子干，又快步過去把竹籮搬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程石跟楊柳也過去收撿東西，板凳挪去檐下，竹籮和篾蓋收進(jìn)屋，騰出空了把兩架木篷車?yán)M(jìn)來。

    程石匆忙把車?yán)锏臇|西搬下來，胡亂地堆放在檐下就張羅著去逮魚，順帶提了裝鱉的桶，走時交代楊柳別搬重的東西，“春嬸你看著她，她肚子里好似有娃娃了?！?/br>
    “真的？”春嬸高聲，“好事好事，大好事，你坐著我來收拾?！彼龢返霉?，不比姜霸王少高興多少。

    “丫頭我真是替你高興?！彼拥貓F(tuán)團(tuán)轉(zhuǎn)，女子一嫁人，是人不是人都盯著她的肚子，時間長一點(diǎn)沒動靜，多少人看笑話，你就是再想的開，遇到這個環(huán)境都會焦慮。

    “有沒有想吃的？我去給你做?！彼戳搜厶焐膊皇帐傲耍澳阋矂e動，等阿石回來讓他收拾。”

    坐了一天的馬車有些累，楊柳也不逞強(qiáng)，她跟去后院說：“我想吃腌蒜苔，在縣里就惦記著這一口，配著白粥，再好吃不過了?！?/br>
    *

    程石到西堰的時候鵝群已經(jīng)回山里了，他見廚房的煙囪在冒煙，走到門口了里面的人才聽到動靜。

    “劉叔，今晚你做飯？”

    “不做不行啊，老趙煮粥燜飯還行，炒菜不行，也不是咸了淡了，就是不好吃?！卞伬餆踔鴕ou，劉栓子手持搟面杖搟面，說起這幾天的事，“如你預(yù)料的，你一走，當(dāng)天下午那個叫猛子的就回來了，我當(dāng)晚就把他綁了扔在山里，還捉了條沒毒的蛇嚇唬了下，那慫蛋直接嚇尿了褲子。第二天夜里，春嬸聽到狗叫開門，聽著動靜在偏院，過去一看，豬圈里多了一二十只活鴨?！?/br>
    程石哼笑一聲，聽到堰里水花聲靠近，他轉(zhuǎn)身出去，“不耽誤你做飯了，我下去撒幾網(wǎng)魚?！?/br>
    第八十二章

    日暮西山, 地里干活的人拖著勞累的步子還頗有精神的跟人說笑，看到挑擔(dān)的男人，頓時一靜, 相互遞了個眼色，又熱鬧開來。

    “回來了?。渴裁磿r候到的？”

    “傍晚剛到, 地里的活兒都忙差不多了吧？”程石放慢腳步跟村里的人閑聊。

    “只要想忙, 地里的活兒就沒忙完的時候。這又好長時間沒下雨，稻田里的水也曬干了，再不下雨又要往田里挑水?；ㄉ部炷馨瘟? 土干的快比磚硬，一直不下雨也是個麻煩事?！崩蠞h長吁短嘆。

    聊起莊稼, 也沒人再關(guān)心程家的事，一個個望天尋摸著老天什么時候下雨。

    程石最先到家, 大門敞開著，他進(jìn)去反手帶上門，隔絕外面好奇張望的視線。

    養(yǎng)魚的浴桶里水臟了，他搬出浴桶把水倒干凈, 從井里提幾桶水倒進(jìn)去, 兩桶大小不一的魚入水?dāng)D在一起, 程石見水少了又提了幾桶井水。

    楊柳倒了碗溫水給他送來, “渴了吧？先喝口水?！?/br>
    程石攤出兩只手，撈了魚，手上還沾有魚鱗。

    楊柳知情識趣的把碗遞他嘴邊喂他喝。

    春嬸從廚房出來看了一眼，又悄聲退回去，等小兩口走了才出來抱木柴。

    程石洗凈手, 把前院檐下堆的東西都搬去后院。葡萄架上還綴著零零碎碎的葡萄, 地上落的也是, 楊柳拿掃帚把砸爛的葡萄掃去墻根的花苗根上，隨手拿了把干艾草進(jìn)屋熏蚊蟲。

    “飯快好了，你先去沖個澡換身衣裳，這些我來收拾?！睏盍褞Щ貋淼臒艋\都添上燭油，點(diǎn)燃后插在磚縫里，昏暗的夜色迅速退出房門。

    程石見了覺得極好，說以后就這么留著。他拿了換洗的衣裳，換了草鞋去偏院，以前用來養(yǎng)鴨養(yǎng)豬的圈改成了沖涼的地兒，他提兩桶水進(jìn)去，扒了外衣穿著褻褲，一桶水澆下去打上胰子仔細(xì)搓搓，另一桶水澆下去沖干凈沫子，躲在木板做的隔斷里再換上干凈衣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洗好了。

    春嬸在廚房聽到腳步聲出來，她往外看一眼，“洗好了？飯快好了，你喊老坤頭把飯桌擺好?！?/br>
    程石去前院喊一聲，又去后院找楊柳，“收拾完了嗎？沒收拾完飯后再收拾，春嬸把飯做好了?！?/br>
    楊柳招手讓他進(jìn)來，“你過來看，表哥今天扔進(jìn)車?yán)锏陌だ镅b的都是藥材，還有兩根人參。”

    藥材就擺在圓桌上，人參、黃芪、龜板，還有些是他不認(rèn)識，程石拿起個形狀奇怪的東西湊到燈籠邊上看，認(rèn)出是什么玩意兒，臭著臉低聲罵了句。

    楊柳想笑，她已經(jīng)看過了。

    “笑什么？”程石惱火，舉著手里的東西到她面前，“認(rèn)出是什么了嗎就笑?！?/br>
    她還是笑。

    程石瞪她一眼，想把鹿鞭扔了，快丟了手了又拐個彎，拿了個木匣子裝進(jìn)去壓在箱子底。

    提著燈籠，楊柳跟他身后到前院去，清爽的小菜配一缽濃白的魚湯，坤叔在嘀咕怎么都清清淡淡的，他就想大口吃rou。

    “有吃的你還挑三揀四，再嘀咕你去跟老趙頭他們做伴，自己做自己吃?！贝簨鹂刹粦T著這老頭子，見楊柳過來了臉上又換上笑，問她：“聞著魚湯沒有不舒服吧？咱自家堰里的魚，腥味小，我還加了兩片姜去腥。”

    “好香，聞著味我就想吃?！睏盍褵艋\遞給程石，她坐下先舀了半碗guntang的魚湯捧著碗小口抿，不時再挾口腌蒜苔，渾身從里到外都冒著舒坦勁，還是在自家吃的舒心。

    春嬸也說起了前天夜里有人往院子里扔鴨子的事，“我過去的時候聽到腳步聲是往東跑的，狗叫得兇，隔壁蔣家的男人也起來了，他出去看了一會兒，沒看到人?！?/br>
    “多少只鴨？”程石問。

    “十七只，都是母鴨，昨天我出去到村里問，都說不知道誰家突然買了這么多鴨子?！?/br>
    “沒必要問，我知道是誰，還回來就算了?！背淌姉盍闷妫鶘|指了指，“就是年初因?yàn)橐柏i找上門的那家人，她也是膽子大，我還以為在打了王大虎事后她就要有行動，沒想到還挺能憋的。”

    “能做賊的都不是膽小的人?！睏盍阳~骨頭扔地上喂狗，又挾了條魚到碗里。

    飯后兩人提著燈籠出去消食，麥子割了，地里只剩淺淺的麥茬，地頭的雜樹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是個魁梧的人，夜里的水面并不平靜，魚跳出水面又砸下去，濺出不小的水花，草叢里藏著跳蛙捕食蚊蟲，人靠近時嚇得跳進(jìn)水里。桃樹上的桃子剩的不多了，在熟爛之前被春嬸摘回去削了皮又蒸又曬，再有兩天就能做成果干收進(jìn)罐子里。梨子樹上的梨長得快有拳頭大，褐色的梨皮變薄，走近聞著已經(jīng)有了梨香。

    程石摘下一個咬一口，說：“有甜味兒了，你嘗嘗。”

    “不要，不吃你剩的?！睏盍约禾袅艘粋€。

    程石沒好氣地瞥她，“你吃剩的塞給我吃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么說。”又嫌她臭講究，嘴對嘴又親又咬的時候可沒見她嫌棄。

    溜溜噠噠走回家，手里的梨子剛好吃完，說是消食，走了一遭更飽了。程石給楊柳提了洗澡水，在后院又打了會兒拳，等她洗漱出來，就著她洗過的水洗了洗。

    鄉(xiāng)下的晚上消了暑熱，開著窗子甚至不用打扇子，睡著了肚子上還要搭個床單。

    ……

    一夜好眠，天邊剛有微光，楊柳精神抖擻的從床上起來，后院還靜悄悄的，她先去了前院，木篷車還在，又去偏院，春嬸在忙活著烙餅。

    “起來了？阿石去山里挑雞蛋了，老坤頭去撿鴨蛋了，你先洗臉，馬上飯就好了。桶里就有水，是干凈的，你別從井里提水?！贝簨鹜饪匆谎?，又轉(zhuǎn)過頭盯著鍋。

    “哎，知道了。”楊柳輕快應(yīng)聲。

    一捧涼水打在臉上，沁涼沁涼的，楊柳閉眼搓臉，聽到耳邊有哈氣聲，偏頭看去，一張黑乎乎的狗臉，狗鼻子差點(diǎn)懟她臉上。

    “哎呀，大黑子來了，你又趕著飯點(diǎn)來蹭飯了?！彼龔椓怂槐亲铀?。

    大黑子后撇著耳朵示好，搖著大尾巴，舔了兩口水又急著去廚房里跟做飯的人打招呼，聽到前院有動靜，又掉頭快跑去前院。

    楊柳跟上去，還沒拐過月亮門，就聽程石又在說言不由衷的嫌棄話。

    廊下擺著三籃雞蛋，坤叔還在從木板車上往下提，楊柳走過去看，車上還有三籃雞蛋兩筐鴨蛋，她有些驚訝，“這幾天就攢了這么多雞蛋？咱們不在家的時候雞蛋不都是送給八方酒樓了？”

    “后買的那批雞也開始下蛋了，趙叔說從前天開始，每天能撿三四百顆蛋?！背淌畔麓蠛谧?，把木板車推到墻邊，繼續(xù)說：“就是鴨跟鵝還沒開始下蛋，如果今年冬天不宰母雞母鴨母鵝，明年開春了說不準(zhǔn)一天能撿大幾百上千顆蛋?！?/br>
    想想滿地堆放著雞蛋鴨蛋鵝蛋的畫面，楊柳臉上就浮出笑，她顛顛跟著男人往偏院去，說要再買批雞鴨鵝回來，養(yǎng)到入冬，小母雞正好開窩，前兩批雞宰了也不影響明年沒雞蛋賣。

    “那我今天去鎮(zhèn)上跟人交代一聲，下個月就能送過來?！?/br>
    洗了手，一人端碗拿筷，一人端油餅端蒸蛋，春嬸跟在后面把白粥和腌蒜苔端上。

    坤叔套好馬車進(jìn)來，往偏院去洗手，問道：“可還有沒端來的？我順手給帶來，你就不用再跑一趟?！?/br>
    “還有盤炒豆角，勺子還沒拿，記得把門也關(guān)上，別讓野貓進(jìn)去了。”春嬸就勢坐下。

    吃了飯，程石從墻上取下斗笠扔馬車上，回過身準(zhǔn)備進(jìn)去撈魚，見楊柳也跟了出來，他抬眼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她肚子。

    他不說話，楊柳也不開口，拿了個麥稈編的蒲團(tuán)放車轅上，提著裙擺坐上去。

    程石思量再三，沖她笑笑，大步往偏院去，往桶里撈魚的時候見春嬸皺著眉過來，他擺了擺手，“什么都別說，她不是任性的性子，又是孩子親娘，孩子懷她肚子里，她比誰都在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自己心里有數(shù)?！?/br>
    他都這么說了，又想到小兩口昨天趕著馬車跑了一天也沒事，春嬸也不再說什么，只問了一句：“你娘可知道你媳婦有身孕了？”

    “知道?！?/br>
    人家婆婆都沒意見，春嬸是徹底不管不問了。

    “對了，我們屋里的桌子上放了個灰布包袱，你待會兒給趙叔送去，勾子娘給的?！背淌斐鲩T了又轉(zhuǎn)過來交代。

    “好，我洗了碗就過去送?！?/br>
    去鎮(zhèn)上的路都是泥巴路，一下雨就碾的不成樣，干了之后就坑坑洼洼的，還有牛蹄驢蹄印，車輪壓在上面不住顛簸，往日程石不覺得有什么，今天他急迫地想把路鏟平。

    好不容易到了鎮(zhèn)上，今日逢集，正是熱鬧的時候，程石先趕著馬車把十五斤魚和一籃子雞蛋給八方酒樓送去，跟采買的人寒暄幾句，又掉頭去百草醫(yī)館。

    陳連水一早就等著了，不時走到門口看看，不知看了多少次，可算看到熟悉的馬車。

    “來了來了，我們趕緊過去，他今天送來的魚不多?！?/br>
    “陳大夫，幫我買兩條鯽魚，大的小的都行?！笔稚嫌胁∪说拇蠓蜃卟涣?，只能大聲托人幫忙。

    “幫我?guī)蓷l，什么魚都行?！绷碛腥藦母糸g探出頭。

    除了專事采買的人，街上買菜的幾乎全是女人，但自從程石在醫(yī)館外面賣魚，這些大夫就逐步接手了家里買菜的事。一開始還排斥這事，交代家里的女人來買，但總有趕不上趟的時候，一次兩次，他們就開始靠自己。

    兩桶魚直接在醫(yī)館外面賣了個干凈，后來的還有沒買到的，大熱的天聽到信急趕慢趕跑過來一條魚都沒撈著，一個個抱怨程石送少了，沒個賣菜的樣子。

    “昨天回來晚了，今天回去多撒幾網(wǎng)，明天一定多送點(diǎn)過來。沒買到魚的看看雞蛋，今天雞蛋多?！背淌淹袄锏乃沽?，擦了擦手過去幫楊柳賣雞蛋。

    “不會不新鮮吧？這幾天積攢下來的？”有人拿起雞蛋對著陽光照。

    “別雞蛋里挑骨頭，就是攢下來的也才放了四五天，有什么新鮮不新鮮的，你去別處買也都是攢了幾天一起拿出來賣的?！庇惺炜蛶驮挘嶂@子給楊柳，“你不買就讓讓，別擋著道。妹子，給我撿十顆雞蛋。”

    楊柳沖這個大姐笑笑，多給她拿了個雞蛋。

    這邊過于熱鬧，有路過的或是進(jìn)出醫(yī)館的也過來瞧瞧，問了價有走的也有付錢的，再加上還有醫(yī)館里的大夫們幫忙介紹，多等了一會兒，幾籃子雞蛋也都賣完了。

    程石看楊柳提著錢袋子笑露了牙，收拾東西的時候還哼起了小曲，也不再擔(dān)心她會因著坐馬車不舒服，天天樂呵呵的，不愁不憂，心情好，身子自然差不了。

    日頭大了，楊柳鉆進(jìn)木篷車，程石也把斗笠戴著，趕著馬車往鎮(zhèn)東去，一路張望，看見關(guān)著門的鋪面就下車打聽。

    “想買鋪?zhàn)影?？那你去?jīng)紀(jì)行啊，這鎮(zhèn)上的鋪?zhàn)淤u或是租，經(jīng)紀(jì)手里都有個簿子?！奔Z行的伙計給程石指路，“你順著這條路繼續(xù)往東，第一個岔道口往南拐，經(jīng)紀(jì)行在民宅里，門口種著香樟樹的就是?！?/br>
    “好，我記下了，多謝小兄弟了?！背淌说乐x，走到馬車邊跟楊柳說，“我們先去鎮(zhèn)東，轉(zhuǎn)過來再去經(jīng)紀(jì)行?！?/br>
    楊柳沒意見。

    孵蛋賣苗的老板已經(jīng)記住了程家的馬車，馬車還沒停他就瘸著腿迎了出去，這可是他的大主顧，熱情地問：“是買苗還是賣蛋啊？之前買的兩批雞苗都開始下蛋了吧？”

    程石點(diǎn)頭，他也沒下車，直接掏了一角銀子出來，“現(xiàn)在手里可有已經(jīng)能出窩的雞鴨鵝？我要再買一批，雞苗要七百只，鴨跟鵝各五百只?！?/br>
    男人聞言笑瞇了眼，臉上的rou擠在一起顯得鼻子上的黑痣越發(fā)大，他接過銀角子說：“手里還存著一批，大半個月前才破殼，你留個住址，我下午就給你送過去，不夠的我繼續(xù)著手孵蛋。”

    有人送過去再好不過了，也給他省個事，程石把住址給他，交代等雞鴨送到了再結(jié)賬，調(diào)轉(zhuǎn)馬車去經(jīng)紀(j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