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石沒當(dāng)回事，“我先去問問?！?/br>
    —

    次日，在悅來食館的伙計來拿蛋時，程石讓他捎帶句話：“讓你家掌柜的在辰時末等我一等，我有事找他商量。”

    “哎?！被镉嬁嬷饝?yīng)聲。

    “沒枇杷了？”有客進來問。

    “沒了，樹上剩的都是小的了，我們自己留著做酒?！睏盍榭栈卦?，掂了個個頭小的雞蛋給買蛋的熟客說：“這筐里的都是今年養(yǎng)的小母雞下的頭批蛋，買幾個回去給孩子煮了吃?！?/br>
    “早該說的?！弊叩介T口的客人聽到她的話又轉(zhuǎn)過去，解開剛系上的荷包，“再給我拿十個?！?/br>
    蛋殼上沾血的雞蛋也就五六十個，耐不住買，七挑八選就沒了，沒買到的有些不高興，楊柳安撫道：“還有，明天還有，我二月買的兩千只雞崽子，大半都是母雞?！?/br>
    “明天開門？你昨天怎么沒開門？”

    “家里在插秧，耽誤了一日，明天肯定開門?！睏盍娝Φ眠^來，就讓程石先過去，“記得買些禮提上。我待會兒把蛋賣完了你要是還沒回來，我就去找我姐說說話，你去布莊接我?！彼锛业闹杜鞚M月了，楊柳想去找她姐商量商量送滿月禮的事。

    楊絮也早就琢磨上了這事，等小妹一開口，她就說：“娘家就這一個侄女，還長得隨我，我稀罕得緊，我打算買個銀項圈，反正手里也不缺銀子，上面也沒把持我的人?！?/br>
    “行，那我買對銀鐲子?！狈蚣液湍锛覘l件不對等，楊柳心想她要是按她老娘的想法做事，你來我往的還三尺棉布，等她嫂子回娘家，人家娘家人一問，還要笑兩個姑摳搜，穿金戴銀的姑奶奶，侄女滿月送三尺布頭。

    兩人想法一致，隨即就出門去銀樓。等程石趕馬車到綢緞鋪，女掌柜瞧見出來傳話：“我家太太跟她妹子去銀樓了，您進來喝口水等一等。”

    鋪子里多是彩衣輕薄的富家太太小姐，程石進去碰巧撞見有人從后罩屋的隔間出來，對方正在跟繡娘說尺寸，看見他立馬止了話，臉上也帶了些掃興的意味。他又轉(zhuǎn)身出去，跟被客絆住的女掌柜說：“我去銀樓迎一迎，要是走岔道了，你讓我太太在布莊等我?！?/br>
    銀樓就在同一條街上，走到拐角程石就看到了舉著油紙傘低頭說笑的姐妹倆，他喊了一聲，先跟姨姐打招呼：“大姐，坐車一起到我家吃飯，下午我再送你回來?！?/br>
    “到鎮(zhèn)上來了合該你們?nèi)ノ壹页燥埖摹！睏钚鯎沃鴤阏陉栠€是嫌曬，走到墻根說：“小柳說家里在插秧，你家也一攤子事，我家又有個敗興的，也不留你們了，天熱，趕緊回去?！?/br>
    楊柳坐上馬車，從窗戶伸出手擺了擺，“我們走了。”

    楊絮點頭，不等馬車拐過彎，她先耐不住熱提腳往鋪子里走。

    “怎么說的？”楊柳推開車門問，門一開，曬人的光線就透了進來，她埋怨程石不聽話，“你把車篷套上你不挨曬不好？”

    “不好，男人黑點才有味道。”

    “我不喜歡黑的?！睏盍险{(diào)重彈，但已經(jīng)不管用了，程石無賴地說他又不是脫光了站大太陽底下曬，“你放心，你喜歡的還是該粉的粉，該白的白?！?/br>
    楊柳咬牙掐他腰間的rou，紅了臉，呸他沒臉沒皮，滿口胡咧咧。

    程石大笑，扭過頭不懷好意地問：“我說的是我嘴唇粉，你想到哪兒去了？嗯？”

    “說正經(jīng)的，張老頭怎么跟你說的？”楊柳避開他的目光，啪的一下關(guān)上車門。

    “他把他家鹵rou的食方給我了，回去了讓春嬸去買鹵料，按方煮鹵蛋，看看味道如何。”路過一口野堰，里面的水曬得只剩個底，程石停車下去折了頂藕葉頂頭上，繼續(xù)說：“作為條件，咱家出售的rou蛋以及松乳菇，在鎮(zhèn)上只賣他一家。”

    楊柳想到了一直在她家偷偷買蛋的八方酒樓。

    “也不能再賣給八方酒樓?！背淌a充，“從明日起，八方酒樓的伙計再來，我們不賣他了?！?/br>
    這倒合理，楊柳撐著下巴說：“希望這個食方能做出味道好的鹵蛋。”

    “回去試試就知道了?！?/br>
    但家里事忙，一時半會兒的春嬸也騰不開身，光是給短工煮消暑的茶飲她都要在廚房耗小半天，只能等秧插完了才能接手這活兒。

    送信的信客也趕著他的驢車進了楊家莊，在村口停了停，“大嫂子，你兒子給你捎了東西?！?/br>
    楊母擦了擦手上的皂角水，喜笑顏開的快步出去，進屋一看，是樹根給他侄女送的滿月禮，一頂大紅色的小帽和一個紅肚兜。

    楊柳也拿到了姜霸王給的回信，信上說月底她帶三個侄女過來。

    “娘來信了？我回來時碰到信客了?！背淌髦菝边M屋，往廊下的青石磚臺階上一坐，取下草帽扇風(fēng)，說：“這馬上就傍晚了，還這么熱。田里的秧插完了，我讓短工去給我老丈人家?guī)兔θチ??！?/br>
    楊柳把信遞給他，“你看看，有些字我不認識?！?/br>
    程石囫圇看過一遍，捏著信紙說：“河沙打聽到了，往縣南二十余里有條河，那里有沙……嗯，有點遠，天不亮動身，天黑還到不了……大舅問咱這兒還缺不缺人，有個老鏢師想過來，劉嬸也想來?！?/br>
    “劉嬸來了就讓她負責(zé)做飯，她也好安排，跟劉叔住一屋就是了?！睏盍f，“至于另一個老鏢師，來了就讓他負責(zé)放羊，反正山里不缺活兒。”

    “成?！背淌燮鹦偶埳蕊L(fēng)，兩腿一攤，肩抵楊柳腿上望天，“真是要人命，這要旱到什么時候？要熱死人?！?/br>
    他在愁熱，靠天吃飯的農(nóng)人在愁莊稼，再這么干下去，麥子和菜籽都要減產(chǎn)，就差那么一口氣就能收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開始能恢復(fù)日更！這個年終于過完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依山傍水, 雞鳴時分起床，村莊上空還有些霧蒙蒙的，但等日頭一露頭, 霧氣消散得比狗攆的還快。

    程石跟楊柳趕著馬車出村時，看到村里人從井里挑水, 趁著還涼快去花生地里澆水, 他仰頭望了眼天，自言自語道：“咱家的花生地可咋辦？”種了七八畝花生，挨個舀水澆多費事, 他也不可能去受那個罪。

    楊柳把手探出窗，捕捉游蕩的風(fēng), 沒接話。

    近兩個月沒下雨，鎮(zhèn)上趕集賣菜的人也少了, 趕集買rou的人更少。眼瞅著莊稼要減產(chǎn)，靠種地為生的農(nóng)人都摳著手里的銅板數(shù)著花，豬rou佬的兒媳婦來買雞蛋時還在問楊柳要不要買排骨。

    “這幾天來買rou的都要肥rou，好不容易買一次還只買拳頭大一坨, 我公爹宰一頭豬一天還賣不完?！蓖χ亲拥哪贻p婦人付了蛋錢也不急著走, 站在墻根嘮嗑, “你家要是這個時候熏rou多好, 我家那沒賣完的rou都要腌臭了。”

    楊柳想到早上吃飯時春嬸說要鹵雞蛋，她收過一把銅板扔錢箱，抽空搭話說：“那我待會兒過去稱一二十斤瘦rou，排骨也給我留個七八根?！?/br>
    “好，待會兒讓我男人給你送過來。”

    “老板娘, 給我數(shù)六十個雞蛋四十個鴨蛋二十個鵝蛋?！?/br>
    耳熟的話響起, 楊柳抬眼, 桌前站了個面貌普通的男人。她推開遞過來的竹籃，在他疑惑的眼神里搖頭，“從今天起，鋪子里的東西不朝八方酒樓售賣。”

    因為太過意外，男人愣住，反應(yīng)過來動了動嘴，到底沒能出聲說自己不是八方酒樓的，板著個臉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鋪子。

    “怎么回事？”鋪子里有人問，“銀子送上門還往外推？”

    “跟悅來食館簽了契，rou蛋只賣他家。”程石不咸不淡的接話。

    他這句話一出，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就傳進黃傳宗的耳朵里，他陰沉著臉摔碎了茶盞，這話明目張膽的說出來，以后哪怕是他從旁的路子搞到了程家賣的rou蛋，端到飯桌上都要遭食客笑話。

    “東家，那我再去聯(lián)系以前送雞蛋的人？”負責(zé)采買的男人汗水津津地問：“這馬上要晌午了，后廚該準備開火了。”

    “買，我就不信離了他家的東西我的酒樓就敗落了?！秉S傳宗氣得團團轉(zhuǎn)，程家他不敢動，只能逮著張家撒火，“老龜孫活夠了，鼻子眼都埋黃土了還在折騰，就他那個破樓館子還想來稱霸稱雄？”

    雞蛋鴨蛋什么的可有可無，畢竟能來他酒樓的不會專點一盤炒蛋或是燉蛋，黃傳宗急的是rou，再過幾個月入秋入冬了，來吃飯的多是點個熱鍋子燜壺小酒，而程家山上養(yǎng)的雞鴨鵝燉著很出味，去年冬天他憑借五百只雞鴨多賺了大幾百兩。

    他急匆匆離開酒樓，回家差人把他小舅子喊來，難得的問起了他開春買的山開的堰，“買了多少雞鴨鵝？可是能下蛋了？”

    “早幾天才下蛋，姐夫你要？我這就過去給你拉過來?！蹦腥苏f的大聲，就是眼神飄忽。

    黃傳宗沒注意到，他看了眼屋外火辣辣的日頭，打消了要過去轉(zhuǎn)轉(zhuǎn)的打算，“那你明早吩咐人把蛋拉到酒樓去?！?/br>
    “哎，你放心，也不要別人，我親自幫你盯著?！?/br>
    *

    剛到辰時末，程石跟楊柳就趕車回村了，見村里的人圍了一堆說的熱鬧，他抹了把汗問：“怎么都站外面？不嫌熱？”

    “下來說會兒話?！睏盍檬逭惺?，“我們在說后齊村的事，之前不是說鎮(zhèn)上有人在后齊村包山開堰，昨兒夜里不知道誰把放水口挖通了，水都流到水田里了。這不，今兒就有人過來借?；厝ダ缣餃蕚洳逖怼！?/br>
    這倒是稀奇事，程石勒停了馬，支著腿問：“就沒有守夜的人？”

    人群里有人笑了一聲，看熱鬧似的說：“守什么？雞仔鴨仔鵝苗買回去病死的病死，被偷的被偷，還有被黃鼠狼咬死的，早就什么都不剩了?！?/br>
    也就是程石在村里住著，還有會武的老鏢師在山上守著，再加上楊柳是村里的姑娘，楊家的族人又不少，所以當(dāng)初他們在山上養(yǎng)雞養(yǎng)鴨才只有零星幾個人做賊。換個外來的人家，后齊村的事早在楊家莊上演了。就像夜里挖堰偷水，后齊村里肯定有人知道是誰挖的，甚至很大可能是村里人商量好的，這種情況就是報官，縣令來了都查不明白。

    “柳丫頭，這啥時候得下雨？”外村的事看看熱鬧也就罷了，跟自己關(guān)系不大，村里的人還是更關(guān)心地里的莊稼，“這賊老天，別這時候憋著不下雨，等收麥的時候又陰雨連綿?！?/br>
    楊柳攤手，“下不下雨要看老天，我也不知道啥時候會落雨?！?/br>
    “往后幾天還沒雨？”

    “我感覺是沒雨?！睏盍鴨柶鸶浇渌宀逖淼那闆r，“可有還沒插秧的？”

    “我娘家還在等下雨，秧苗都快干死了，天天從堰坑里挑水倒田里?！币粋€抱娃的小媳婦滿臉憂愁，她娘家村小人也少，連口深堰都沒，全村就兩口水井和一個堰坑，水牛下去臥泥都能攪渾一堰的水。

    老天不下雨，再愁也沒法。

    棗紅馬撂起蹶子，程石跟人點了點頭，“我先回去了，馬要飲水?！?/br>
    欲言又止的幾個男人見狀把話咽進去，目送馬車向村尾走，目光越過馬車往西看，隱約能看見一片白，莊稼地都干裂口了，鴨鵝還能下堰洗澡降暑。

    “不得行，你想保莊稼糊口，人家也要靠雞鴨鵝賺錢?！鳖^發(fā)花白的老頭沉聲開口，伸手碾死一只螞蟻，誰也沒看繼續(xù)說：“從去年包山雇人挖坑種樹，入冬挖堰，開春種花生，入夏插秧，樣樣他都雇人干活，往外掏的都是銀子。散了，人家的家業(yè)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

    “吃了飯我去挖車前草跟益母草，可有人一起？”有婦人問，她改蹲為站，伸了個懶腰，瞇眼說：“該做飯了，我回去做飯?！?/br>
    “蘭花嫂，下午喊上我，我也去?！敝氨薜男∠眿D說。

    “我也去我也去。”又有人離開人堆，往家走的時候大聲嘀咕：“人家已經(jīng)給你找了好幾條財路，喪了良心了還去盯著人家的東西，給狗扔塊兒臭rou狗還記個好，不知足?！?/br>
    “就你話多，快回來做飯?！彼腥嗣榱搜勖浖t臉的幾個人，虎著臉說話。

    “你話少，你話少就別說話，省點勁，待會兒少吃點飯?！边M家門了，婦人沖她男人踢了一腿，斜眼呸他一口。

    ……

    轉(zhuǎn)天就是楊大嫂出月子，這天早上程石是一個人去鎮(zhèn)上開鋪，楊柳吃過早飯就去娘家?guī)兔癫饲衦ou，春嬸昨晚鹵的一鍋雞蛋和鹵rou也分了一半提來。

    “味道如何？”楊柳問吃鹵蛋的幾個人，“準備鹵了送到縣里賣的，你們提提意見?！?/br>
    “沒意見，味道特別好?！睏畲笊┱f。

    “入味?！睏畲蟾缑媛顿澷p，聽到門外有說話聲，他咽下嘴里咸香的蛋沫，大步出去，“小婉，是娘跟哥嫂來了?！?/br>
    楊柳也擦了擦手迎出去，熱情地說：“這天熱的很，嬸子過來一趟可受熱了，快進來坐?！?/br>
    “你們村里還涼快些?！?/br>
    “靠山，風(fēng)沒那么熱?！睏钅刚f，她從井里提了綠豆水起來，舀了四碗端過去，“親家公咋沒來？大兒，你趕牛車去一趟，把你老丈人接來?！?/br>
    “別別別。”滿臉汗的老婦人趕忙起身攔，“他不來，他在家挑水澆地，之前跟下河村為了搶水打過架，兩村商量的是上午我們村挑水，下午輪下河村。你們村里的秧可插上了？”

    “插上了，已經(jīng)扎根了。”楊老漢說。

    “我想也是，你們村里有口大堰。”

    莊稼人坐一起談的都是地里的事，豆姐兒抱出來給姥姥舅舅看了一圈又抱進屋，楊老漢跟他大兒子領(lǐng)著親家去地里田里轉(zhuǎn)悠，楊柳在廚房給她娘和嫂子打下手，熱得后背和前襟的衣裳都濕了。程石趕車接了姨姐母子三個過來，見了她這模樣心疼的皺眉，又不好說什么，只好拿著蒲扇跟前跟后。

    背著小兩口，楊母她們就眨眼偷笑。

    又過一會兒，楊柳大爹一家也來了，楊大娘是個愛打趣的，直接推了楊柳出去，“別在這兒惹禍，你倆再轉(zhuǎn)悠一會兒，不等回家我跟你大爹就要干仗。”

    楊柳的臉越發(fā)guntang，接過扇子讓程石出去，嘴硬說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