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104節(jié)
沈寶用重新拉住立兒的手,立兒抖了一下,沈寶用低頭看他,他沒有掙開,而是用他的小手慢慢地握緊沈寶用的大手。 薄且的待遇與布旺一樣,兩個人走在家主與立兒的后面。 之前薄且收完碗后正好無事,他向元管事請出,元管事什么都沒問就答應了。薄且出了錢莊按著沈寶用接回立兒的路線走著,沿途沒看到他們,一路走到了書院來。 他問門口看門人,沈立有沒有下學,然后才知道今日發(fā)生了什么,在表明自己是沈立的父親后,對方放他進去。 此刻,他看著前面走著的母子倆,覺得自己這趟來對了。他知道立兒一定很激動,激動到今日目光都沒怎么落在他這做爹的身上,他也很激動,能親耳聽到親眼看到,沈寶用認下立兒。 他當初在她說不會與立兒相認時就預見了這樣的結果,沈立是他精心養(yǎng)育出來的好孩子,沒有人會不喜歡他,時間一長,以沈寶用對這孩子的天然愧疚再加上她對親情的看重,遲早會是今日結果。 可薄且還是激動,他知道是妄想,但忍不住地想,是否離一家三口的日子不遠了。 薄且一路跟著眼見到了沈家院,他停下,知道沒有沈寶用的允許他是不能進去的。 沈寶用全程沒有回頭,立兒是個有了娘就忘了爹的小沒良心,這一路他也沒有回頭。 薄且看著他們娘倆踏上臺階就要進府之時,立兒忽然回頭,看到他朝沈寶用不知說句什么,然后跑向他,薄且垂首看他,他小聲地小心翼翼地問:“是她嗎?” 薄且笑著肯定地點頭,立兒剛一得到確定,義無反顧地朝沈家院跑去,把他這個當?shù)娜釉谠亍?/br> 沈寶用像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一樣,沖著他道:“錢莊不許無顧請出,我這里是有規(guī)矩的,你若不能遵守趁早離開?!?/br> 薄且:“我下次不敢了,家主恕罪?!?/br> 態(tài)度恭敬的要命,饒是沈寶用已見慣了他現(xiàn)在這種樣子,還是不能習慣。她對著因為她說話而看向薄且的立兒道:“立兒,過來?!?/br> 立兒看看爹爹,又看了看盼了多年的娘親,他朝著沈寶用走去,主動拉上她的手,懷著一份對爹爹的虧心,心虛地隨娘親進了府。 薄且搖頭,暗笑自己這些年真是白養(yǎng)了這個兒子,但心里是暖的。 沈寶用把立兒帶到自己的房間,她問他:“你有什么想問,想說的?” 沈立:“您,真的是我娘親?” 沈寶用把他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我是你娘親,你生于武運年四月初十的午后?!?/br> 話音剛落,沈立就撲到了她懷里,沈寶用楞了一下,眼眶濕了,眼睛紅了。 小孩兒哭了,沈寶用回抱他:“委屈了?娘親當初不是不想要你,只是,” 解釋什么呢,她就是因為私心而拋棄了他。 立兒哽咽道:“我知道,爹爹告訴我了,娘親與一般女子不同,不愿受束縛,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去了,哪怕她是我的娘親,也不該為了我而放棄自己的追求?!?/br> “這是你爹爹告訴你的?” 沈立點頭:“是,所以娘親,我從小就盼著長大,然后就可以去找您,我不會要您回來,只是想見見娘親?!?/br> 沈寶用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像立兒這樣被至親對待,無論對方的理由是什么,她都會生出怨來。她是看重親情,所以也會同樣要求對方。 可眼前的小人兒,她何德何能,能有一個這樣心性的暖心兒子。是老天看她曾在孩子上面經(jīng)歷過極度的痛苦,而給了她份補償嗎。 她當然不會念薄且的好,這也是他的兒子,他盡心養(yǎng)育孩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不過沈寶用心里承認,那么偏執(zhí)且充滿瘋狂因子的薄且,能放過立兒沒有給他一個畸形,而是快樂的童年,她對薄且在這件事上的所為是滿意的。 “娘親對不起你,別怪娘親,以后我再也不會丟下你?!?/br> 這句話一出口,立兒一邊抹淚,一邊搖頭哽咽著道:“沒有,不怪娘親,立兒從來,沒有,怪過娘親……” 沈寶用再也忍不住,也落了淚來,緊緊抱住沈立。她以前最多就是領著他的手,如今這般親密,沈寶用聞到立兒身上的味道還是她離開時的味道,她才發(fā)現(xiàn),她這些年雖刻意不去想這個孩子,但有關這孩子的一切她都記得,并深深地填在了心里。 這天,沈寶用對沈家院里的各處管事,護院護衛(wèi)、以及全部奴婢正式認下沈立。眾人從沈寶用對待沈立父子倆的態(tài)度,都猜到了這種可能,如今算是石頭落地。 晚上,沈寶用讓粘人的立兒與她睡在了一屋,立兒給她看他寫的字,做的第一首詩,沈寶用則給他念神山話書,里面有很多桂越國民間小故事,立兒很喜歡聽。 沈寶用彌補著這幾年的缺席,給孩子講故事,哄孩子入睡。看著立兒帶著甜甜笑容的睡相,她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從此她又有家人了,唯一的與她血脈相連的家人。 這時沈寶用才覺得,沈立這名字起得好,可以很大程度上讓她忽略立兒與薄且的關系,讓她覺得這是她的孩子。 第116章 沈立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他本來就自己住一個院子,只不過以前這院子里與他同住的只有布旺。 沈寶用觀察過,立兒雖做了多年皇子,過慣了尊貴日子,倒不嬌氣,一下子就適應了從天上落到地上的現(xiàn)實。他倒沒做到布旺那樣,但沒有奴婢侍候的生活,他完全能夠適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再衣來伸手飯來張嘴。 沈寶用初見這孩子雖有彌補的心,但她并不覺得不給立兒安排奴婢會虧了孩子,反倒覺得這是個成長鍛煉的機會,誰能知道自己一輩子的際遇為何,能吃得了苦總比什么都不會做強。 現(xiàn)如今沈寶用認下這孩子,自然不能再這樣下去,立兒成了沈家院一眾家丁的小主子了,大管事把最能干、細心的奴仆派了過去,護衛(wèi)長也親自挑了護衛(wèi)過去,與布旺一起護著小主子。 這些事都沒用沈寶用說,沈家院的大管事就都辦妥了。 沈立發(fā)現(xiàn),圍在他身邊的人多了,生活步驟也變得繁瑣了,不像以前穿個衣服洗把臉就出門了,日子像在皇后娘娘的中宮里一樣。就連布旺也不再與他并排而行,而是在見到他后,先向他行禮,然后走在他的身后。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大弘,哪怕是爹爹被幽禁,他不再是皇子的日子里,他一直都過得是這樣的生活。沈立有些失落但接受無礙,畢竟他一直都生活在富貴窩。 他想到爹爹,那時雖被幽禁,但還是有人侍候的,現(xiàn)在他過著以前的日子而爹爹卻不能與他一起,沈立有點難受。 他看得出來,娘親與爹爹一定是吵架了,他不敢問娘親,待有機會要好好問一問爹爹,他與娘親還能和好嗎。 薄且與沈寶用是怎么也不會想到,在立兒心里,娘親是嚴母爹爹是慈父。 錢莊上,元管事看著來找他的沈秉赫有些奇怪,因為這人只與家主有話說,難得主動來找他,他問:“何事?” 薄且把昨日書院里發(fā)生的事與他說了,元管事沒聽明白,為什么他要與自己說這個。然后就見對方嚴肅起來又道:“昨天有個孩子,穿著上看就與那些孩子不一樣,他身后站著的大人雖也綾羅綢緞,但與他比就差得遠了。他們一直沒有說話,我想著元管事是否能查一查那孩子是哪家的,總覺得書院的這件事并不簡單?!?/br> 元管事這才明白薄且的意思,他們家主這些年才好一些,剛起家的時候,可是沒少被當?shù)卮笊淌惯^絆子。 這些年之所以沒出什么大事,一是料場莽隴雅衣兩口子是當?shù)氐模偌由喜荚缴衬侨嗽诖说爻缘瞄_,也幫襯了一些。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桂越王室不想大商太過獨大,所以有意扶持無根基的外邦商賈。 但這些都不代表那些大商不再蠢蠢欲動,他們那份恨不得沈家院覆滅的心從來都沒歇過。 “我知道了,我會去查?!闭f完他看向薄且,一直覺得這人不簡單,如今看來他的感覺沒有錯。 “我非常高興我們家主能夠與小主子團圓,這些年家主一心撲在生意場上,日子過得清苦,如今好了,家主眼中不光只盯錢,她開始生活了?!?/br> 薄且向元管事行了一禮,沒說話轉身離開。他的直覺是對的,元管事不排斥他,對他雖有戒備,但還是研判多一些,這樣很好,總比不關注他的好。 薄且相信,只要元管事愿意盯著他,早晚會發(fā)現(xiàn)他對沈寶用的真心。他不僅不會害她分毫,他還會全力地支持她,保護她,為她做任何事。 其實薄且過來提醒元管事之前,他已叫阿感去查過了,他的懷疑沒有錯,那孩子就是帶頭挑事的,而那日站在他旁邊的根本不是他父親,而是家仆。 這阮家正是一樣做香料生意的大商,雖在大弘市場上與沈寶用他們打了個平手,但在盯上近海六島后他輸?shù)膹氐?,因為之前的看不上,加上沈寶用每次出海都親歷親為,與六島商戶關系維護得很好,對方伸不進手去。 新生意發(fā)展不起來,再加上舊怨,這才在別處動起歪主意。薄且想,該是沈寶用近期頻繁接立兒被他們發(fā)現(xiàn),才有了后續(xù)這些事。至于只是想給沈寶用添些麻煩,還是以此為突破口,圖謀更大的陰謀就不得而知了。 元管事在調(diào)查此事之前,他肯定要告之家主。 沈寶用:“沈秉赫告訴你的?” 元管事:“對。” 沈寶用想了想,在書院時她的全部精力都在立兒身上,并沒有注意到薄且所說之事。 “家主,要查嗎?” 沈寶用:“查。” 她確實從布越沙那里聽到些風聲,與她搶六島的那個大商最近頻繁與其他大商走動,這在往常是沒有的行為。 若薄且所說那孩子是阮氏族人,那真的是要注意了。 午后,薄且來送藥膳飲子的時候,還未進屋就聽沈寶用與元管事道:“胡大宇這半個東家也不能白當,正好我也要去找趟布越沙,今日晚賬延后,明日晚些,你再拿賬冊過府來?!?/br> 薄且今日正趕上十日一統(tǒng)計的歸賬日,去見胡大宇與布越沙竟會重要到讓她推遲歸賬,薄且心里不舒服起來。他聽元管事說:“家主放心,可靠的人已放出去,不用多久就會有消息。至于賬冊,我晚些歸攏一下,明日歸賬的時候會省事些,您大可放心去忙。” 薄且聽到這兒抬腳邁步,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把碗放到沈寶用的手邊。 他每次都會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今日有些例外,他看沈寶用像往常一樣低頭算賬,根本沒注意到他。 薄且沒開過錢莊,不明白為什么天天有那么多的賬要算。想來還是跟她的性格有關,她除了自己誰都不信,這位元管事恐怕是她唯一肯把底細交出去的人。 但這樣她就會很累,明明可以花錢雇管柜來做的事,她卻一人包攬。 薄且輕聲地,賠著小心道:“家主,今日天氣轉涼,藥膳不宜久放,現(xiàn)在飲正適宜?!?/br> 抬起頭的不止是沈寶用還有元管事,元管事納悶,每次都輕手輕腳從不言語的人,今天怎么敢打擾家主了。 沈寶用看著薄且,這是……來邀功的? 薄且還真不是,他只是一想到沈寶用要去見誰,他就開始煩躁,甚至到了暴躁的程度,去他的降低存在感,她得看見他,他想她看著他。 沈寶用確實在看他,然后端起碗幾口飲盡,放下碗后立馬低頭繼續(xù)忙碌。雖一個字都沒賞給薄且,但他心里的暴躁竟被撫平了不少,他默默地收了碗,離開了中屋。 側目看到他離開,沈寶用從賬冊中抬起頭來,咬了咬嘴唇,狗屁的“正適宜“,比往常燙多了。 至此,沈寶用反醒自己,她最近是不是過于信任薄且了,他說有內(nèi)情,她猶豫都沒有就讓人去查,他說正對口,她拿起來就喝。 她可是記得,以前她寧可信陰曹的鬼也不會信薄且。 可這個以前又是多久以前呢?其實,在她做好逃跑計劃與薄且相處的那一年里,他變了很多,變到有時會給沈寶用一種錯覺,她對薄且很重要,她可以徹底地改變他,要他的命好像也只是時間問題。 那當然是錯覺,也許就是最后那段時間的相處,才讓沈寶用現(xiàn)在對他有了一份莫名的信任。 沈寶用看看手旁周圍什么都沒有,是了,自打她下午開始飲用藥膳后,就不怎么喝茶了,怕減了效果。 她起身拿起元管事的茶杯,桂越全年高溫,元管事喝不慣熱茶,常年飲用白水,沈寶用知他這杯還未飲過,她拿過來直接喝下,她得給嘴里降降溫,舒服了。 放下茶杯,她道:“我這就去了。” 她在錢莊門口又看到了薄且,他坐在石階上好像看門狗一樣。沈寶用當沒看到他,路過他身邊時聽他道:“家主,我還有一個時辰就下工了?!?/br> 薄且看著沈寶用握了拳,走了兩步都沒松開,她沒理他。 薄且不需要她理,他只是在告訴她,一會若是看到他不要說他無故請出,他是在下工后屬于自己的時間出來的。 沈寶用若是只見胡大宇,她會直接上門,但她還要去找布越沙,所以干脆把二人約到酒樓,把話與二人一起說了,省得還得說兩遍。 每次三人相見都是在這酒樓的南廂閣,沈寶用先到的,不出所料胡大宇最后一個到。 離酒樓差兩條街的書院門口,薄且見甩不開布旺,他也不介意,直接問立兒:“想不想你娘親原諒爹爹?想不想咱們一家三口團圓?” 立兒猛點頭:“想?!?/br> 薄且:“那一會兒你得幫爹爹個忙?!?/br> 布旺就是太小了,他雖知道不應讓小主子跟他爹走,但他不知該怎么阻止,加上門口來接小主子下學的兩名護院,更是在立兒面前說不上話,只能聽從小主子的命令,讓他隨他爹去了。 當然布旺與護院一路跟隨,這一跟就跟到了一家酒樓門口。 “一會兒見到你娘親知道該怎么說嗎?”薄且在酒樓前問。 沈立:“可是爹爹,若娘親在談正事,我這樣會不會很無禮,會給娘親添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