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寸入骨相思,不負萬縷情牽。 他以為他這一生不懼于天地,不拘于律法。 十年前,朝廷命他為宮廷樂師,賞他高官厚祿,他不屑一顧??v然惹怒天子,被通緝追殺,他亦樂于逃命。 于他而言,人生唯一的原則便是可以選擇。 后來遇見了她,才發(fā)現(xiàn)儘管陷身于兩難之地,他亦甘之如飴。 他頭一回卸下狂傲,萬般情深道:「跟我去可好?」 然而,她沒答應(yīng)。 于是他騙了呂銘,假意自己不想當朝廷樂師,希望對方能讓他留下。他將選擇的權(quán)利交給心愛的女子,他說會等她十年,可相思若狂,終究等不及。 兩年前的那個雨天,蕭莊仁從未如此狼狽過。 他想許她一場盛大的婚宴,可笑的是,他竟連她一面也見不上便被人連夜趕了下山。 一別兩年,如今的蕭莊仁已成了鄭云。 兩年不見,呂銘從未想過會在這里再見到眼前之人。 「你......怎么會在這里?」老者氣得渾身顫抖地站了起來。 平日總是心平氣和的呂銘,罕見地面露慍色。 來者深深看了呂春棠一眼,只一瞬便蘊含了無數(shù)的喜悲情愁。 「呂大人說的話,鄭某不太明白?!顾Φ?,眼中卻冰涼無比。 兩人皆一愣。 「鄭云是你?」呂銘徒然一驚。 蕭莊仁緩緩走到上座,毫無顧忌地坐下,淡淡道:「正是。」 不知是否驚怒交織,呂銘胸前一時起伏不定,呼吸變得艱難,良久,他猛然揚袖準備離去。 「大人且慢?!寡月?,門就被外面的人緊緊關(guān)上。 呂銘回首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縮在一旁的呂春芳搞不清狀況,頓時怕了,不小心便哭了出來。 蕭莊仁看了看她,眼中才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來人,帶呂千金到外面玩。」 一個侍女從側(cè)旁走了出來,輕輕牽著呂春芳的手便退了出去。 「呂大人莫怒,您貴為紅羅院長,見識淵博,今日鄭某不過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大人。」 蕭莊仁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呂銘沒作聲也不坐下,只定定地看著他。 「第一個問題,」他口上客氣,目光卻尖銳,:「不知山長可否與我談?wù)労螢椤付Y」?」 呂銘微微仰首,負手而立,眉宇間盡是不容侵犯的清傲。 「禮之大,難以寥寥數(shù)語蓋之?!?/br> 「那「人」與「禮」,孰輕孰重?」蕭莊仁彎嘴笑道。 呂銘低吟半刻,堅定道:「人分百類,同樣不可一概而論。老夫不才,但知道人不可不無禮,無禮之人難磊落光明,身不正,難獨存......」 「有禮之人則為人上人?!故捛f仁忽冷笑了一下,「可山長尚未回答我的問題,「人」與「禮」,孰輕孰重?」 第二次已是質(zhì)問。 呂春棠雙眸一動,一種沸騰的感覺慢慢在心中翻滾、發(fā)酵。 快回答啊......快說啊...... 她盯著呂銘的背影,恨意纏得她眼眶發(fā)紅。 呂銘一頓,語氣嚴厲道:「自然是禮,無禮不成仁,無禮國不存,還何來談人?」 「那我再問第二個問題,」蕭莊仁眼中一寒,指著呂春棠道:「她于你而言是何物?」 聽見「何物」二字,呂銘勃然大怒:「我的女兒由不得你來議論!」 蕭莊仁不由一陣冷笑,站起來便走了下去。 「她是女兒,你卻何曾問過她是否愿意嫁給一個已故之人?」他越過呂銘,直接走到呂春棠面前,「你又問過她是否愿意一輩子留在山中?」 蕭莊仁輕輕拉起她的手,心疼道:「她為了當一個稱職的山長之女,甚至連自己的幸福也親手捨棄?!?/br> 呂春棠抬頭看著他,一滴淚水再也忍不住滑下。 她以為他會恨她,從此不再回首。呂銘對她殘忍,可她自己何曾不是對他殘忍? 呂銘看著兩人,忍下怒氣,久久才喝出一句:「春棠,你自己說?!?/br> 呂春棠緩緩站了起來,雙目早已沒了恨意,只馀下淡淡凄涼。 「爹,你識人間千苦,受萬人敬重,我這個女兒恐怕從未被你放在心上過?!?/br> 「春棠!」呂銘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霎時痛心疾首。 呂春棠不再作聲,手緊緊握著蕭莊仁的手,這一次,她不會再松手了。 看著猛然被打開的門,蕭莊仁低首道:「你不追嗎?」 呂春棠一笑,儘管笑容蒼白,卻是她許久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個凡夫俗子?!顾囊暰€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這次,就讓她自私一回吧。 「我只可以留在這里一年。」蕭莊仁輕撫了一下她的額。 呂春棠愣道:「你要去哪?」 蕭莊仁笑而不語,只輕輕摟她入懷。 他成為鄭云的代價,便是馀生都得留在宮中,終身奏樂,至死。 如今府中上下都是宮中派來監(jiān)視他的人,這次,他可是連帶她逃跑的資格也沒有了。 但,若馀生能換來這一年,也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