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裝著她和秦既明一起挑選的《神譜》，還有那個漂亮的埃及貓貓擺件。這些舊貨商店里淘來的小玩意，在何涵眼中，不值一文，甚至連觸碰都要戴著手套。如果林月盈說出它們的來歷，只怕何涵現(xiàn)在就會勸說她丟掉，不要讓這些可能攜帶細(xì)菌的東西弄臟家里的空氣。

    林月盈知道何涵的性格，于是她選擇暫且隱瞞。

    總好過現(xiàn)在硬碰硬。

    歸程中，林月盈蓋著柔軟的毯子睡了一覺。何涵不用空姐送來的毯子，她有自己專用的飛機(jī)毯，柔軟細(xì)膩的羊絨，末尾有著她的名字。

    高空之上做不了什么美夢，林月盈的耳朵有著輕微的不適，面對何涵此刻的問話，在極長的一段時間中，林月盈也是處于反應(yīng)遲緩的階段。

    何涵問林月盈的同學(xué)，她那個家境貧寒但長得很不錯的帥小子——

    林月盈需要思考：“哪一個呀？”

    “姓李，”何涵說，“之前似乎也在你哥哥的公司中實(shí)習(xí)?！?/br>
    林月盈恍然大悟：“李雁青？”

    “是這個，”何涵頷首，“他追過你？”

    “啊，沒有，”林月盈驚詫，搖頭，“您怎么會這樣想？”

    何涵說：“沒追過你也好，他不適合你。月盈，我的幾個閨蜜也是有兒子，到時候要請他們和你一塊兒吃個飯，你也看看，喜歡哪個就和我說?！?/br>
    她說這些的時候，林月盈的耳鳴又開始了。

    這一點(diǎn)大概和空氣壓強(qiáng)的變化有關(guān)，林月盈沒有聽清楚mama在說什么，只乖乖地跟著點(diǎn)頭，然后安靜地看著窗外。

    何涵將她耳朵不適導(dǎo)致的遲緩誤解為傷心。

    因而她愈發(fā)心軟，溫聲軟語，問她，乖乖女兒，回家后想吃些什么呢。

    林月盈聽話地笑：“吃什么都行，mama您喜歡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何涵和秦既明還是不同的。

    林月盈想。

    他們是不一樣的。

    盡管流著同樣的血脈，有著同樣的基因……

    秦既明不會這樣。

    而此時此刻的秦既明，正在常去的店里挑選鴨子。

    家中請的阿姨喜歡在這家店里購置蔬菜，價格比其他家略微高了一些，但質(zhì)量絕對是最好的，也省下許多挑選的時間。

    林月盈回家的第一頓飯，自然要由兄長親自下廚，才能滿足meimei那可愛的胃。

    今日天氣晴好，秦既明一邊挑選著店里剛送來的鴨子，一邊同店主聊天。

    店主極力推薦秦既明剛剛看過的那只。

    “這個好，這個好，”他說，“我記得你meimei是在讀大學(xué)對吧？這個年紀(jì)段的女孩都愛美，要保持身材——你看這只鴨子，肥油少，rou結(jié)實(shí)，最適合拿來吃?！?/br>
    秦既明看了看，摸了摸鴨子的喉嚨和骨頭，搖頭：“我要煲湯，不要rou食鴨，這個不夠?！?/br>
    現(xiàn)在有要求，一般不允許現(xiàn)宰殺，秦既明也不可能自己殺，還是來這種店里，選今天剛剛殺好即可送到的鴨子。

    店主又拿一只過來，：“煲湯呀，那就這個。”

    這個鴨子可以，鴨掌粗糙，喉嚨和骨頭偏硬，rou質(zhì)也好，不會太柴，也不會包著一團(tuán)油脂，介于rou食鴨和蛋食鴨之間。

    秦既明很滿意，讓店主幫忙剁好，處理一下——秦既明不想自己做這些事了，他還需要留著手來撫慰meimei。

    秦既明猜她大約又要饞了，從他走之后，林月盈就每天發(fā)消息說好想他好想和哥哥困覺覺。

    也不知羞。

    店主手腳麻利地用笨重的大刀將鴨子處理干凈，不忘樂呵呵地問秦既明，是不是meimei考試成績好？還是有什么喜事？要獎勵meimei？

    秦既明一怔，笑：“她出去玩了，剛回家?！?/br>
    店主明白：“出遠(yuǎn)門回來呀，那可真是……孩子出去一趟，確實(shí)挺讓咱們這些做家長、當(dāng)哥哥的cao心嗷。”

    秦既明付了錢，他說是。

    住在附近的，他們長久居住地的，認(rèn)識的，擦肩而過的，相熟的。

    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和林月盈是兄妹。

    這種認(rèn)知和看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糾正的。

    秦既明在坦坦蕩蕩的日光下拎著處理好的鴨子rou回家，他回去后還要細(xì)細(xì)分一分，再斬細(xì)一些，月盈愛啃小骨頭，她不喜歡大的，認(rèn)定啃大骨頭的姿態(tài)不夠美麗。

    今日為了款待meimei，準(zhǔn)備好的何止她最鐘愛的老鴨湯，還有柔軟干凈的床，曬到蓬松的被子，一盒……

    秦既明妥帖準(zhǔn)備。

    秦既明事先詢問過林月盈的航班，得知她將于幾點(diǎn)和老師、學(xué)姐一同降落機(jī)場。

    盡管機(jī)票費(fèi)用是自費(fèi)項(xiàng)目，但林月盈不好意思在老師坐商務(wù)艙時、自己跑去升艙。

    秦既明和她講沒事，如果很累，等回家后，再來好好睡一覺。

    她想怎樣做都可以，兄長認(rèn)定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有道理。

    ……

    鴨rou塊兒斬小，細(xì)細(xì)挑去剁碎的骨頭茬，以防止她在喝湯時被這些東西劃傷口腔。所有材料下鍋燉的時候，秦既明才收到林月盈的短信。

    她說她退了機(jī)票，大約要晚些時間到。

    秦既明已經(jīng)洗干凈雙手，他微微皺眉。

    鍋里的老鴨湯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這是為她歸來精心燉的湯。

    秦既明打了電話過去，那一端林月盈聲音也壓著，小小聲和他溝通。

    秦既明溫聲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他沒有提自己早早煲好湯，只因林月盈喜歡那種舌頭一舔、rou便立刻從骨頭上跌下來的酥軟。

    林月盈委委屈屈：“我不知道呀?！?/br>
    “那就確定后再給我打電話，好嗎？”秦既明看那小燉鍋中的鴨子，“我提前準(zhǔn)備好鴨子?！?/br>
    林月盈乖巧地說好。

    秦既明說：“有什么難處也告訴我，好不好？”

    林月盈又說好。

    通話結(jié)束后，秦既明可惜一鍋好鴨子湯，晚上打電話給宋一量，要他過來吃飯。哪里想到宋一量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邊喝，一邊小心翼翼地問秦既明，這湯里面沒放毒吧？怎么？他今天忽然心血來潮下廚，難道是想毒死好友、送一碗美味斷頭飯？

    秦既明建議宋一量沒事的時候向影視行業(yè)投投稿，他的腦袋中應(yīng)該藏有許多觀眾喜歡看的八點(diǎn)檔劇情。

    期待落空的感覺固然有些遺憾，但對于秦既明而言，這也和meimei沒什么關(guān)系，他不會因此生林月盈的氣，只是希望她早日安全歸來。

    但秦既明沒想到，在他安靜等待林月盈回家的這段時間中，他的meimei早就已經(jīng)踏入故鄉(xiāng)的土地。

    消息還是宋觀識說的。

    他從成都回來，眉飛色舞地和宋一量、秦既明描繪那幾只小熊貓的可愛之處，講它們漂亮的身軀，迷人的毛發(fā)，還有笨拙又有趣的動作……

    “如果不是何阿姨說，今晚要安排月盈和人相親，我還不會回來呢，”宋觀識不好意思地看著秦既明，眼巴巴，“對不起呀，既明哥。我已經(jīng)保證了以后不會再讓月盈困擾……但我真的很好奇，月盈能看上的男人長什么樣？”

    秦既明彼時正喝水。

    他平靜地喝完杯中的水，問宋觀識：“相親？相什么親？月盈和誰相親？我怎么不知道？”

    宋觀識結(jié)結(jié)巴巴地描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昨天宋觀識發(fā)了朋友圈，好友史恩煒給他點(diǎn)贊，又問他，現(xiàn)在正在哪兒玩呢。

    宋觀識不隱瞞他，兩人聊了好久，史恩煒無意間提到，說他弟弟要相親了。

    相親對象，宋觀識也認(rèn)識，就是之前一直在追的林月盈。

    說是相親，也不太恰當(dāng)，更像是介紹年輕人見一見面，看看有沒有繼續(xù)繼續(xù)發(fā)展感情。

    宋觀識很吃驚，抓緊機(jī)會多問了幾句，才問出，原來這相親是何涵一手安排的，就是為了女兒林月盈。說是林月盈到了交男朋友的年齡，但何涵不想女兒被騙，只想找知根知底的孩子。

    這種事情聽起來有些奇怪，而秦既明的反應(yīng)也印證了宋觀識的猜想。

    宋觀識謹(jǐn)慎地問：“秦哥，何阿姨沒有和你說嗎？”

    秦既明放下杯子，他給林月盈打電話，無人應(yīng)答，消息提示對方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請稍后再撥。

    他想了想，側(cè)臉，問宋觀識：“有沒有說過，他們在哪里見面？”

    何涵的家中。

    剛剛晚上七點(diǎn)，客人就上門了。

    是何涵閨蜜的小兒子，叫史恩琮，比林月盈大三歲，正在讀研，個子很高，斯斯文文的，說話時聲音不大，喜歡臉紅，不喝酒，戴一副看起來十分理工男的黑色眼鏡。

    林月盈沒拿到手機(jī)就被何涵推進(jìn)書房，她剛剛坐了好久的飛機(jī)，現(xiàn)在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一團(tuán)亂麻，看到史恩琮對她溫和的笑，她也只禮貌地回應(yīng)，小心地坐在對方面前。

    史恩琮先開口：“我們小時候見過，你記得嗎？”

    林月盈搖頭。

    “大概是你五歲的時候，”史恩琮說，“你和既明哥一塊兒去白阿姨家做客，廚房中有剛做好的花生瓜子麥芽糖，你去拿糖，結(jié)果不小心把糖打翻，弄了自己一身，哭得很厲害。”

    林月盈依稀有些印象。

    “那些糖有的還熱，又黏又燙，既明哥用濕巾幫你擦臉上的糖痕，我就在旁邊笑話你，”史恩琮推了推眼鏡，“我一笑你哭得更厲害了，然后——”

    “然后哥哥站起來，把你從廚房中趕走，”林月盈眼前一亮，“是你呀，小胖子！”

    史恩琮笑：“是我，那糖還是我想吃，慫恿你去拿的，記起來了？”

    “啊，是呀，”林月盈點(diǎn)頭，“我那時候可委屈了，我和人講，我不是自己貪吃，我是給你拿糖，結(jié)果沒人信，還是說我貪吃鬼……”

    只有秦既明信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擦著林月盈頭發(fā)上的糖痕，一邊說，他壞，以后再也不要和他往來。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史恩琮不好意思地說，“說實(shí)話，這其實(shí)一直也是我心里的一塊兒疙瘩。但我爸媽后來移民，我跟著走了，也就沒能和你好好道個歉?！?/br>
    “沒事，”林月盈笑，“都什么時候的事了，我早忘了?！?/br>
    史恩琮目不轉(zhuǎn)睛看她：“你現(xiàn)在和小時候還是一模一樣?！?/br>
    林月盈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這句話，她現(xiàn)在很不安，思考著該怎樣拿到自己手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