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令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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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下,林子葵先下,墨柳守在門外:“公子,林終于回來了,殿試怎么樣了,誒?怎么是陳兄送的你???” 林子葵搖搖頭,臉色還很蒼白。 墨柳心下一抖,難道是考得不好,又道:“相爺在里頭等你的?!?/br> “老師來了?”林子葵停在門外收拾了下心情,抬步走進去,薛相坐在書房等他,很溫和的模樣:“懷甫,殿試如何了?” 林子葵站在他面前:“老師,殿試……結(jié)束了,我不知結(jié)果如何。”現(xiàn)在看見薛相,林子葵就知道,他也幫著蕭復(fù)瞞了自己,可老師是有壞心的么? 林子葵無法指責(zé)詰問,只能以沉默對待,他不提這件事。 是薛相自己提的。 “你今日殿試,可有抬頭?”薛相喊,“你坐下吧?!?/br> 林子葵現(xiàn)在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沒有發(fā)抖了,吸了吸鼻子坐下道:“抬頭了。” “那你看見了攝政王。” 林子葵抿緊了嘴唇:“看見了……” 薛相嘆道:“你心里一定怪老師吧,知道,卻不告訴你,助紂為虐,踐踏你的一片真心?!?/br> 林子葵搖頭:“學(xué)生沒有怪老師,他的身份……學(xué)生知道,不能輕易示人?!?/br> 哪有皇帝微服私訪出宮,悄悄告訴別人“喂,朕是皇帝”的?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這么短的時間,林子葵還很難想清楚?;蛟S給他一些時日,他心里會安定平和一些。 薛相解釋:“老師不說,是因為此事,要由照凌那小子親口跟你說,我是你的老師,但也不便插手你們的事?!?/br> 林子葵點了下頭,瞧著是聽話的,可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 薛相繼續(xù):“蕭照凌曾對我說,要為你鋪平這青云路,不必掙扎泥濘官場,你可知何意?” 林子葵望著他。 薛相說:“當(dāng)年老師混跡官場,要察言觀色,俯首做低,忍氣吞聲,那些貪官污吏,老師一個都處置不了。老師只能忍耐啊,不斷地建功立業(yè),三十五歲當(dāng)了欽差大臣,有了權(quán)力,老師終于可以收拾那些逍遙法外的東西了!如今,你手里握著的是世間最鋒銳的一把劍,可斬殺世間萬物,你要用它殺貪官,還是殺自己?” 他這是提點林子葵,就算不為這層夫妻關(guān)系,為了他心底鴻愿,也該把握住這把劍。 這天底下,有誰像他這樣,可以任用權(quán)力至尊的攝政王來鏟jian除惡? 林子葵耳朵嗡嗡的,這根本不是他此刻該考慮的事,他不想考慮這個的,他知道老師說的都是對的,林子葵想,自己需要的,興許是蕭復(fù)對自己的一聲道歉,也或許一聲不夠。 可林子葵知道,自己走不了,也剪不了這段關(guān)系,他是沒有這樣的權(quán)力的。 窗欞外銀杏落了滿地,林子葵餓了卻吃不下東西。 老師走了。 薛相留他一個人思考,自己點到為止,多說無益。 林子葵沉默地望著地上落葉,池塘黃昏。 門外傳來馬車停下的聲音,沿著長廊,是孩子笑鬧的吵聲,林子葵坐在房門檐廊下,聞聲抬頭,看著長高了些的煴兒,穿著喜人的桃花粉色錦袍,朝自己樂顛顛地跑過來:“林夫子,林夫子!煴兒做了風(fēng)箏帶給你!” 煴兒撲到他身上來了,林子葵猝不及防接住他,只能展露笑意:“煴兒怎么來了?這是燕子風(fēng)箏呀?” “夫子,煴兒做夢都在想你,”宇文煴很喜歡林夫子,腦袋在他懷里拱,眼睛圓溜溜的像清澈的葡萄,望著林子葵,“可是兄長說你很忙,不肯帶我出……出府來見你?!?/br> 那可疑的停頓,讓林子葵陡然想起今日殿試時聽見陛下的聲音,抬頭時也似乎瞧見了,是個年幼老成的稚童,那模樣…… 林子葵看向眼前的煴兒。 云煴…… 不就是“宇文”么。 林子葵一下恍然。 原來父母雙亡的宇文煴,是文泰帝的皇子。 所有人都在騙自己,連孩子也是!可煴兒這樣的身份,真能說么——說了,自己還敢坦然抱他么。 林子葵不知道,所以能讓這殿下在他懷里撒嬌,而不擔(dān)心將他冒犯。 現(xiàn)在他猜到了,心下有些奇怪,可更奇怪的是,林子葵沒辦法推開宇文煴,告訴他自己不得如此。 “煴兒,你怎么跑這么快,兄長都追不上你了,你將夫子撞倒了怎么辦?” 后面長廊盡頭,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蕭復(fù)的音色很亮,也有些沙啞,二者并不沖突,熟悉到他咳一聲,林子葵都能聽出來。 林子葵停頓了許久,才遲疑地抬頭望過去,蕭復(fù)在火燒云下朝他慢慢走過來,身側(cè)渡著柔和的金光,俊美的一張容顏,像是神祇的金身塑像活了過來。 煴兒喊:“兄長,你也陪我們一起玩風(fēng)箏吧?!?/br> 黃昏微風(fēng)習(xí)習(xí),再放一會兒風(fēng)箏,就該天黑了。 蕭復(fù)眼神落在林子葵身上不放:“好啊,煴兒問問夫子同不同意我一起玩?” 蕭復(fù)灼灼的目光罕見地有些不安,怕他拒絕。 作者有話說: 蕭某:他若不同意,宇文胄你先死 第64章 金陵城(33) 林子葵還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從沒想過,蕭照凌居然利用小孩子來脅迫自己。 煴兒埋在林子葵懷里撒嬌道:“夫子,你許他一起吧, 兄長說了,他誰的話都不聽, 只聽夫子你的?!?/br> 林子葵收回目光,落在宇文煴身上,問:“你兄長教你這么說的么。煴兒告訴夫子,他還教了什么?” 煴兒年紀(jì)還小, 蕭復(fù)教他撒謊和隱瞞身份,他本就心虛,林子葵這么一問,他就支支吾吾起來:“兄長在馬車上說過,讓煴兒哄你高興, 只要夫子高興了,煴兒就可以……經(jīng)常和夫子玩了?!?/br> 林子葵:“這么晚出宮, 你身邊的嬤嬤會擔(dān)心的?!?/br> 宇文煴搖頭:“跟嬤嬤說了是和皇父一起,嬤嬤不會……”說到這里, 他陡然意識到說錯了,立刻用小手捂住嘴, 悄悄看了眼皇父。 皇父沒有說話, 只是走得近了, 也沒有要生氣斥責(zé)他的模樣, 他只是單純地站著,好像不太敢坐, 就站在自己面前, 皇父高大, 就像一座山,夫子坐著,像觸手可及的水。 宇文煴望向林子葵:“夫子知道了么……” 林子葵點頭,面對小孩時神色是恬淡的:“嗯,夫子知道你叫宇文煴,你不叫云煴。你兄、”他停頓了下,道,“他教你撒謊,是為了你的安危,可撒謊本身,是一件不對的事,對么?” 宇文煴也點頭,忍不住啃手指:“是的,煴兒也不愿意的,夫子都猜到了,夫子好聰明!” 林子葵很輕微地笑了笑,并沒有看蕭復(fù),仍然注視著孩子,摸著他柔順的頭發(fā)說:“可夫子前后只見過你三回,所以煴兒隱瞞身份,對夫子撒謊,是情有可原的。你是皇家人,對陌生人吐露自己的身份,是會有危險的,你……皇父沒教錯?!?/br> 站在一旁的蕭復(fù):“……” 他怎么聽不明白,這是話里有話,是在對自己說。 不是怕自己就好,蕭復(fù)尋思自己名聲也沒有那么壞,怎么也比宇文鐸好吧,他怎么能視自己如豺狼虎豹呢。 蕭復(fù)忍不住出聲:“那個,我也情有可原?!?/br> 林子葵不作聲,只抱起孩子,這孩子幾個月不見,體重上去了,個子也竄了。林子葵還沒吃飯,他早上就沒怎么吃,害怕殿試太久了想如廁,到時憋著了怎么辦,如今等于是一天沒吃東西了,抱得有些吃力。 “我們?nèi)ピ鹤永锓棚L(fēng)箏?!?/br> 煴兒抱著林子葵的脖子:“好啊好啊!放風(fēng)箏!皇父也來!” 蕭復(fù)眼疾手快去撿地上的風(fēng)箏:“孩子我抱,子葵,你拿風(fēng)箏?!?/br> “不用,煴兒才四歲,我也抱得動?!?/br> ——雖然沒有看自己,但林子葵回答了自己的話,蕭復(fù)懸著的心松了些,遣散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他先去牽風(fēng)箏,順著風(fēng)將燕子風(fēng)箏慢慢放飛出去,再將風(fēng)箏線遞給了宇文煴。 宇文煴仰頭牽著風(fēng)箏線,林子葵教他:“要一點點的放,風(fēng)往哪邊走,我們就往哪邊?!?/br> 天上飄起一只剪刀似的花燕子,林子葵問他:“風(fēng)箏是煴兒自己做的么?” 宇文煴視線高高地落在天上風(fēng)箏上,輕聲道:“是和母妃一起做的,還沒來得及放,父皇就駕崩了,宮里不能放風(fēng)箏了。母妃說,等來年開春再放的……后來,她生病了?!?/br> 林子葵看著他,心里嘆口氣,風(fēng)箏還沒來得及放,這孩子母妃也走了。 林子葵抱得手臂軟了,卻還是將他抱著的,他這時間全心全意都在宇文煴身上,顧不得蕭照凌,短暫的將他忘記了,盡管蕭復(fù)時不時湊上來動一動,還要說話,說:“煴兒問問,晚上我們能和林夫子一起做秋天的風(fēng)箏么?” 宇文煴真是個老實孩子,蕭復(fù)怎么說,他就怎么問,林子葵道:“晚上要看書。” 他還重復(fù):“皇父,夫子要看書。” 蕭復(fù)問:“煴兒問問,看什么書?” 宇文煴:“夫子看什么書?” “圣賢書?!绷肿涌行├哿?,將宇文煴往上顛了顛,換了只手。 蕭復(fù)伸手:“煴兒讓皇父抱會兒吧?!彼挥煞终f把孩子接過去:“我來好了,你休息?!绷肿涌ь^看了他一眼。 蕭復(fù)很輕松,一只手就將孩子抱著了,任由他自己放著風(fēng)箏,還有空閑扭頭對林子葵笑著道:“我近日也愛讀圣賢書,有許多不懂的,林郎講解與我聽可好?” 林子葵低著頭:“攝政王身旁有那么多大學(xué)士,我無足輕重?!?/br> 蕭復(fù)眉心不經(jīng)意一皺:“拜了堂的,親口承諾死生契闊的,你說自己無足輕重?” 他還沒回答,蕭復(fù)就自顧自道:“我瞞你固然不對,可情有可原,你若早知我是誰,如何相識相知相愛,怎與我你儂我儂……” 林子葵顧忌著煴兒,抬頭打斷他說:“孩子在,你別說了。” “煴兒才幾歲,他怎么聽得懂,他聽見又如何?” 宇文煴一只手捏著風(fēng)箏線,一手捂著耳朵:“煴兒聽不見哦?!?/br> 蕭復(fù)執(zhí)著地注視他道:“況且你還要考試,你如何平常心應(yīng)試?!?/br> 蕭復(fù)有許多的理由,林子葵都知道,他有理由,他不得已,可這突如其來的身份轉(zhuǎn)變,始料未及,如今……要他如何坦然面對蕭復(fù),以什么身份態(tài)度,以天子門生的身份?君臣之禮?夫妻之禮? 他如何正視這“會元”的身份,自己殿試名次如何,林子葵甚至都能猜到。 蕭復(fù)那天晚上說,他會連中三元的。他心里恍惚錯亂,不是自己有本事,求了相爺做老師,靠的是他蕭照凌的面子,取中會元,靠的是攝政王清掃科舉舞弊,殿試死里逃生,靠得亦是他。 林子葵讀許多書,黃兄被害,他也曾覺得自己沒本事,不是高官子弟,王公貴族,救不了黃兄。眼睛瞎時,他卻不覺自己無用,只恨官僚主義,門閥黑暗,總有一日,要打倒這些世家門閥,換天下讀書人一個公平的科場! 現(xiàn)在恍然,原來自己也靠上了世家門閥,不知不覺間,他竟走了世家子的捷徑。 清晨殿試,午時知曉他身份,現(xiàn)在方才日落。 宇文煴的風(fēng)箏纏在樹上了,蕭復(fù)飛上樹去給他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