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才十四五歲，還是孩子心性，臨走前故意挑釁的瞪了一眼謝珩，朝桃夭做了個(gè)鬼臉。

    桃夭沒忍住笑了。

    突然聽到謝珩冷冷道：“我吃好了。”

    她垂睫，冷不丁對(duì)上一對(duì)漆黑狹長的眼眸，立刻斂了笑容，坐下來埋頭吃飯，吃了兩口，又忍不住拿眼角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謝珩，心想他今日倒是奇怪，竟然主動(dòng)說吃飽了。

    這時(shí)宋大夫也擱下筷子，望向謝珩，“待會(huì)兒我?guī)湍銚Q藥?！?/br>
    話音剛落，蓮生娘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問他，“你待會(huì)兒有空嗎？”

    一向懼內(nèi)的宋大夫委屈地捂著被踢疼的腳，“好像沒有。”

    蓮生娘這才滿意，笑盈盈看向正埋頭吃飯的桃夭，“你待會(huì)兒幫你蓮生哥哥換藥。早上你出去，你蓮生哥哥擔(dān)心的藥都沒吃?！?/br>
    桃夭聞言偷偷瞥了一眼謝珩，小聲嘟噥，“他不想我?guī)退麚Q藥?！?/br>
    她早上不過想看看他怎么腫了，他就趕她出屋子。后來她好心教他“洞房”，他推開她也就算了，還罵她恬不知恥。

    若是待會(huì)兒換藥，她不小心摸到他，他指不定要怎么罵她。

    她以后都不要跟他講話了！

    蓮生娘看向謝珩，輕哼，“你說這話了？”

    謝珩搖頭：“無?！?/br>
    桃夭聞言，抬起眼睫瞪他。

    他低垂斂目，好似早上那個(gè)兇巴巴罵人的不是他。

    哼，兩幅面孔！

    飯后。

    桃夭偷偷把宋大夫叫到后院，望著他欲言又止。

    宋大夫擔(dān)憂：“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負(fù)你了？”

    桃夭咬了咬指甲，眼睫輕顫，“我不想幫先生換藥。”

    宋大夫知道她定是受委屈了，對(duì)著郁郁蔥蔥的竹林愁得不行，偷偷瞟了一眼院子里正一臉慈愛跟謝珩聊天的蓮生娘，遲疑，“要不待會(huì)兒你就說你肚子疼？”

    從小到大，只要桃夭不想做什么事兒，他便教她裝病糊弄蓮生娘兩母子，屢試不爽。

    桃夭立刻點(diǎn)點(diǎn)頭。

    可兩人回到院子里，不等桃夭撒謊，像是已經(jīng)知道她要做什么的蓮生娘給謝珩使了個(gè)眼色，捂著額頭，眉頭緊皺，“宋雁聲我頭疼，你快把我扶進(jìn)屋里躺著！”

    桃夭跟宋大夫見狀哪里還記得自己那點(diǎn)兒小心思，趕緊把她扶回屋子里躺著。

    宋大夫生怕蓮生娘又犯瘋病，連銀針都取出來了，正要給她扎一針，突然腰上一疼，低頭看見蓮生娘正在偷偷掐自己。

    兩夫妻過了幾十年，彼此之間還有什么不懂的。為求自保的宋大夫望了一眼一臉擔(dān)憂的桃夭，只好道：“你阿娘早上累著了，我給她扎幾針，你趕緊去給你蓮生哥哥換藥，拖久了不好。”

    桃夭正遲疑，蓮生娘似乎更加痛苦。她只得背著藥箱出去了。

    她人一走，蓮生娘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宋大夫皺眉，“你何苦這樣騙她？”

    蓮生娘道：“難不成就由著他們這樣冷戰(zhàn)不成？兩個(gè)人多親近親近，自然就好了。你方才沒瞧見，蓮生瞧見冬至過來，面色都變了。你信不信，他們下午肯定好！”

    宋大夫搖頭，“不信！”

    那個(gè)謝先生一看就不是個(gè)好哄的人！

    *

    屋外，桃夭見謝珩不在院中，便回了新房。

    一進(jìn)去，果然瞧見謝珩正坐在屋子里，手里正拿著她的那只舊娃娃，頭也未抬地問：“宋大娘無事吧？”

    原本不想跟他說話的桃夭見他問的是蓮生娘，只好回答：“早上累著了，阿耶正在給他扎針?！?/br>
    他這時(shí)抬起頭來，輕揉眉心，似一臉無奈，“還不進(jìn)來?！?/br>
    桃夭輕哼，“我不進(jìn)！”

    第19章

    先生要陪我白頭到老嗎

    謝珩再次道：“進(jìn)來。”

    桃夭哼哼，“就不進(jìn)?！?/br>
    兩人僵持片刻，謝珩斜睨她一眼，撥弄著布偶娃娃重新縫補(bǔ)過的眼睛，“是誰說，以后會(huì)對(duì)我很好很好，再也不會(huì)惹我不高興？”

    桃夭遲疑片刻，低著頭，“是我?！?/br>
    早知道，她就不亂承諾了，都怪那個(gè)賣衣裳的老板娘，說大婚之夜可以叫夫君，定能哄得先生高興。

    可先生也不見得有多高興，還總是兇她。

    現(xiàn)在好了，還成了把柄。

    她背著藥箱磨磨蹭蹭走過去踞坐在他面前，怯怯望他一眼，“先生是不是想打我？”

    她打定主意，他若是敢打她，她就不要他了。

    她現(xiàn)在有錢了，大不了再找一個(gè)贅婿就是。

    謝珩不解，“我為何要打你？”

    她偷偷把自己的娃娃從他手中拿過來抱在懷里，咬了咬指甲，鴉羽似的眼睫顫個(gè)不停，“我們村里有個(gè)男的就喜歡打她媳婦兒。說她不聽話。我瞧著那個(gè)嫂嫂已經(jīng)極溫順了，可他還總是欺負(fù)她。我這么不聽話，先生總覺得我不好，說不定也想打我?！?/br>
    她話剛說完，一只大手輕撫著她的頭頂。

    很溫暖。

    桃夭從娃娃的身體里抬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謝珩。

    原來先生也會(huì)有很溫柔的時(shí)候。

    仔細(xì)想想，先生待她溫柔些，她還是舍不得先生。畢竟除了蓮生哥哥，她不曾見到像先生這般漂亮矜貴的男子。

    她抓著即將要收回的手?jǐn)R在臉上蹭了蹭，“先生以后都不要兇我好不好？我會(huì)很乖很聽話。”

    謝珩望著還跟個(gè)孩子似的少女，想著蓮生娘的話，心里一軟，“我家中有一meimei，與你年齡相仿，也許，比你還大些?！?/br>
    她究竟多大？十六？十五？或許更小些。

    他頭一次主動(dòng)提及自己的事，桃夭一臉好奇，“那她很聽話嗎？”

    “聽話？”謝珩突然輕笑了一下，“恐怕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不聽話的人了?！?/br>
    全長安的人都知道安樂公主驕縱跋扈。她從不知道“聽話”二字如何寫。若是一日不弄出些事情來，反倒叫人心里不安樂。

    這么久以來，桃夭還是頭一次見謝珩笑，似冰雪消融，矜貴凌厲的眉眼處多了幾分寫意風(fēng)流。

    怎么會(huì)有人笑起來這么溫柔好看？

    她一時(shí)看呆了，徹底將他之前兇自己的事兒拋諸腦后，挨著他屈膝坐下，“先生一定十分喜歡自己的meimei。”

    他頷首，“若是以后你有機(jī)會(huì)見到她，說不定也會(huì)喜歡。但是最好不要見到她，因?yàn)樗軔圩脚耍苍S會(huì)欺負(fù)你。這天底下，除了我，沒有她不敢欺負(fù)的人。”

    “那她為何不敢欺負(fù)你？”

    “長兄如父，她怕我?！?/br>
    桃夭不懂，“那你們的阿耶呢？難道……”

    “沒有你想的那種事！”

    他突然在她光潔的額頭輕彈一下，又伸手替她揉了揉，“我的父親有自己心愛的女人，也同她生了兒子。他全副心腸都掛在那個(gè)女人同那個(gè)兒子身上，所以并不怎么管我meimei?！?/br>
    先生的家庭聽起來實(shí)在太復(fù)雜了。

    她這些年，自有記憶以來，見過最復(fù)雜的家庭就是村里養(yǎng)豬大戶趙屠戶家。他家里買了一個(gè)小妾，那個(gè)小妾也給他生了孩子，所以他們家的事兒總要給人拿出來議論。

    她問：“那你的父親喜歡你嗎？”

    “喜歡？”謝珩自嘲一笑，“他也許是喜歡我的?！?/br>
    喜歡自己從不犯錯(cuò)，喜歡自己能夠成為天下人的表率，喜歡自己來替他處理冗重的國事，好讓他有足夠的時(shí)間與心愛的女人荒唐度日。

    甚至，他有些害怕自己。

    害怕自己這樣一個(gè)“假道學(xué)”，也許哪天反過來管他這個(gè)圣人的荒唐事。

    “那你阿娘呢？”

    “她嗎？她覺得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所以，她從不允許我犯錯(cuò)。”

    “先生真可憐?！彼蝗惶置念^，“我總是犯錯(cuò)，可我阿耶阿娘還有蓮生哥哥從來不罵我?！?/br>
    謝珩微怔。

    他貴為堂堂一國太子，說什么的都有，卻從未有人說過他可憐。

    她又問：“那先生可以像喜歡meimei一樣喜歡我嗎？”

    謝珩聞言，認(rèn)真打量著小寡婦。

    明麗嬌妍的面孔上還帶著幾分青澀的稚氣，那一對(duì)清澈如水的眼眸里仿佛容不下任何的心機(jī)，單純，熱烈，帶著海棠著雨，芍藥籠煙似的美。

    看著看著，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就滑到了被粗布麻衣下包裹的那一團(tuán)與那張青澀的面孔完全不相符的成熟飽滿處，再往下，是一截雪白纖細(xì)，不堪一握的腰身……

    他幾乎是立刻收回視線，平復(fù)心中悸動(dòng)，搖頭，“不能?！?/br>
    “為什么？”

    她伏趴在他的膝頭，撒嬌似的問：“先生為何不能把我當(dāng)meimei一樣疼？我也會(huì)很疼很疼先生的！”

    “坐好，成何體統(tǒng)！”謝珩板起面孔。

    桃夭委屈巴巴的坐好。

    可是溫柔的先生她真的好喜歡。

    她很羨慕先生的m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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