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對了,你不須要擔(dān)心林妙壹的記憶,如果不用相同的方法來維持,那種影響只會持續(xù)一天就消失了?!瓜蚨抛蠆櫟绖e前,她提醒我。 我騎車直趕回家。 林妙壹情緒低落,放她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 進到家里,客廳沒有開燈,整個空間靜悄悄,彷彿沒有人。 我一處一處去查看,完全沒有林妙壹的蹤影。 我開始慌了,準(zhǔn)備打手機給她時,門口發(fā)出了聲響。 看到林妙壹走進來,我松了一口氣,連忙問:「你跑去了哪里?」 她笑了笑,舉起手中的塑膠袋,袋里裝著手搖杯,「我去散散步,順便買東西?!?/br> 「蜂蜜柚茶?」 「葡萄青茶?!?/br> 我觀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我還以為你心情不好,不想出門?!?/br> 「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心神不寧吧?!顾龂@了口氣,吸了一大口茶,雙頰因而鼓起。 忽然,她吞下飲料,瞇眼道:「不對,我說錯了,唐不二,我現(xiàn)在才想到,你從頭到尾都很不對勁。哪有人像你一樣,遇到這種怪事都不慌張,然后還能冷靜分析問題、接受現(xiàn)狀?」 林妙壹果真問了這個問題…… 我早就清楚,我的表現(xiàn)不夠低調(diào)、平凡,可是,我沒辦法故意去裝害怕、驚慌,我演不出來。 「你說哪有人像我一樣?」我聳聳肩,「除了我們兩個以外,你還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跟我們遭受同樣的遭遇嗎?」說完,我就把自己扔到沙發(fā)上躺著休息。 她坐到另一張沙發(fā)上,又吸了口飲料,有些氣惱地說:「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br> 「你簡直……要是請你拍末日片,你一定可以演得很好,就像飢餓游戲的凱妮絲?!惯@句讚美的話聽不出太多的稱讚意味,反倒是「驚疑不定」的感覺比較多。 我笑了出來,「你在胡說什么,飢餓游戲那可是要互相殘殺的耶,我們又不用?!?/br> 「你說得沒錯,但是,我們現(xiàn)在遇到的情況不比飢餓游戲好?!顾痛怪?,眉眼間顯露愁緒。 「你不要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好不好,我們又不確定這種異?,F(xiàn)象會持續(xù)多久?!?/br> 我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她勾起嘴角,神色有些勉強。 夜晚,我們躺在床上,我能明顯感覺到,林妙壹今天特別靜謐寡言。 我凝視她的側(cè)臉,她緊緊閉上雙眼,想讓自己趕快睡著。 到了明天,一切又會恢復(fù)正常。 我很想透過杜紫姍提供的方法,讓林妙壹變得跟我一樣特殊,擁有每日的記憶,然后陪我度過剩下的時光,那樣子該有多好,多少能弭平我心中的缺憾。 這五個月以來,我的孤獨不斷地緩慢增長。雖然還不至于讓我壓制不住而心生憂鬱,但確實有些難受。 走到這一步,我開始迷惘,不清楚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我的目標(biāo)早就決定好了,但我不知道該怎么把沉重的真相,好好地講給林妙壹聽。 今天,光是讓她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還停在8月30日,就令她心神不寧了,我要如何告訴她已經(jīng)身亡的事? 有誰能夠突然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 我也曾想過,不要跟她說,就這樣等到某天再默默離去,可是,我來這里終究是想了卻心結(jié),而非抱憾歸去。 而且,更煩的是,杜紫姍約我見面這件事。 即便最后我們倆聊得挺愉快,也達成某些共識,然而,她之所以和我碰面,其實是在向我施壓。她在警告我,別再拖延,盡快處理好林妙壹的事。 倘若系統(tǒng)在我身邊,她就能把杜紫姍驅(qū)離出這個世界,不過這么一來,以后有事,就無法再請杜紫姍幫忙了。 我對著林妙壹在心理說:「欸,林妙壹,要是你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你會怎么樣?」 這時,她睜開眼睛,臉朝向我轉(zhuǎn)了過來。我深吸一口氣,平穩(wěn)心中那股鬱氣。 「睡不著嗎?」我問。 「沒有,就是想要換個姿勢睡。」她拉住棉被,把身體轉(zhuǎn)過來。 她沒有再說話,闔上眼,我也閉目不語。 莫名地,我想起林妙壹舉辦告別式時,會場所擺放的一張張相片。 相片里的林妙壹皆是笑顏,我獨自站在會場中央,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我站了不知道多久,寂靜的空間開始出現(xiàn)細碎的雜音。 然后,我聽到林妙壹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不要走。」 下一秒,所有的相片就燒了起來。 我張眼,聽到身旁林妙壹的細微呼吸聲。 我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做了個惡夢。 不要走……這是我潛意識的念頭嗎? 我看向林妙壹,嘆氣道:「林妙壹,你如果知道你已經(jīng)過世了,你會有什么想法?又會想說什么呢?」 倏地,她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地說:「我都死了,問這些有意義嗎?」 我嚇了一跳,張開雙眼,再度聽到耳旁傳來林妙壹淺淺的呼吸聲。 我趕緊捏手臂,清晰的痛感讓我知道我真的醒了。 是夢…… 我生平第一次做夢中夢。以前,我根本就不相信有夢中夢的存在,我認(rèn)為人類不可能做那么復(fù)雜的夢境,但這次我信了。 一股悲意從我心頭源源不絕地涌出。 我又想起我剛穿越過來時的心情。 我好不容易引發(fā)奇蹟,遇見神秘的系統(tǒng),回到了過去,那我為什么不能救她? 穿越到這里,快樂固然有,可許多憂傷卻不斷徘徊、加深。 一瞬間,我那顆沉寂五年的心,像是回到得知林妙壹死訊的時候。 我胸口和喉嚨發(fā)緊、發(fā)悶,十分難受,眼淚不由自主地狂瀉而下。 我伸手摀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謹(jǐn)慎而緩慢地吸著鼻涕。 真實的林妙壹就在我身邊呀!為何她不能和我回到原本的時空? 我終究還是無法灑脫地放下她,生死這議題對我來說太難了。 一連幾日,林妙壹都出門上班。 我一個人待在無人的家中,是有點無聊、寂寞,卻沒有任何孤獨的感受,因為這個家有她留下來的味道、痕跡。 很難想像,失去這些東西,我要如何在原來的世界過生活。 杜紫姍又打電話給我了。 「你今天有空嗎?還是說你在上班?」她語帶笑意地問。 我還沒回答,她就搶著說:「我猜你沒有去上班,我們都清楚這世界的運作規(guī)則,若真的去乖乖上班就太蠢了?!?/br> 我聽了她這句話,心里不悅。 她講這種話,彷彿是在建立某種社交圈的隱藏規(guī)矩,偷偷地暗示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我不喜歡別人強加自己的價值觀到他人身上。 「怎么了嗎?」她問。 唉,我太敏感了,她也不過是隨口提了句話,我何必那么計較? 「沒事。有什么事?」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隱約有種疏離感,希望別讓杜紫姍注意到。 我并不是前腳結(jié)交朋友,后腳就把人家一腳踢開的那種人。 幾天前我和杜紫姍的確聊得頗愉快,但老實說,我們的交情真的不深。 一開始,我是有想找她沒錯,可是,要不是她跑到林妙壹公司外,被我看到,我也不會想跟她碰面。 我們不是朋友,她是因為知道林妙壹會死亡,她才愿意主動來找我談?wù)劇?/br> 杜紫姍關(guān)心地問:「你怎么好像心情不好?」 我用謊言敷衍她,「沒有,剛才在睡覺,你打電話來我才醒,所以,我現(xiàn)在有點……嗯,不是很清醒?!?/br> 「哦?是這樣?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你還在睡。昨晚睡得不好?」 杜紫姍怎么變好奇寶寶了?好煩啊。 「沒有,就是這幾天太放松了,總是睡過頭?!?/br> 「那么,你今天有沒有空?我們出來見個面聊聊?!?/br> 我想都不用想,就明白她要找我聊林妙壹的事。她應(yīng)該去糾纏林妙壹才合理吧,一直找我是想干嘛? 考慮一會,我還是同意和她碰面,她畢竟也是給了我不少情報方面的幫助,我不能過河拆橋,馬上把她甩到一邊。 她上次約我到ktv包廂,這次便讓我決定見面地點。 我對這種瑣事不感興趣,就隨便挑了家我挺喜歡吃的火鍋店。 騎車上路,在即將抵達目的地時,我找個安全的地方,靠邊停下。 我望著不遠處的天空,本該晴朗無云之處卻是陰云籠罩,天色因此晦暗不明。 我從后座內(nèi)取出輕便雨衣,一邊穿一邊沉重地看盯著眼前的景象。 陰暗的區(qū)塊愈來愈大,原來還佔據(jù)一半空間的藍天逐漸被吞沒。 感覺不太對勁,我趕緊又拿出塑膠套,把后座包起來,以免被待會的雨水浸濕。 我繼續(xù)上路。 很快,下雨了,雨水迅速落下。起初只是毛毛雨,過沒多久,打在身上毫無感覺的細微雨滴就變成一顆顆彈珠,接著又化為磅礡雨幕,或者該稱為雨瀑。 雨水量多且密集,如同白霧瀰漫,視野極差。 好在我離火鍋店僅剩幾步路,便牽著車到店門口。 脫下雨衣,我認(rèn)真地觀察那黯然的天空。 這不正?!?/br> 我來到「回溯時空」足足五個多月,從來沒使用雨傘、雨衣,那是因為歷史上的2021年8月30日是個大晴天! 無論是我或杜紫姍做了其他事情,引發(fā)蝴蝶效應(yīng),都不可能會下這么大的雨。 這雨,有古怪。是誰讓這場雨落下的? 不知道雨要下多久,等下吃完火鍋,我可不想傻站在店門口等雨勢變小。 我在門口等了一會,杜紫姍也到了,她騎著機車,跟我剛才一樣狼狽。 她之前總是掛著笑臉,現(xiàn)在卻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正要踏進店里,她拉我到門外,焦急道:「慘了,怎么會下大雨?你有頭緒嗎?」 我見她表現(xiàn)、情緒不似作偽,便蹙眉說:「你擁有的資訊比我多,不該問我才對?!?/br> 聞言,她勾起嘴角,臉上展露勉強的笑容,「看來今天要出大事了……」 該說是杜紫姍早有預(yù)料,還是得說她烏鴉嘴太靈驗,總之,她說對了。 心不在焉地用完餐,我們見雨勢小了,就結(jié)伴去附近的百貨公司間逛。 她嘻笑道:「其實每天重來也是有優(yōu)點的,那就是可以盡量花錢,反正隔天錢就回來了。」 我和她手中提著幾袋衣服,走出服飾店。 前一秒還歡聲笑語的我們,后一秒鴉雀無聲。 一股沒有衝擊力卻能明顯察覺的波動擴散開來,我馬上就發(fā)現(xiàn)周遭的所有人──除了杜紫姍──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