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眼前上映的，是不同立場的人們彼此拿著武器互相廝殺，應(yīng)該是極為殘酷的戰(zhàn)場畫面，米諾卻很難將目光避開不看。

    究竟是因為靈魂間彼此的戰(zhàn)斗既不見血也沒留下尸體，還是迪亞羅四世那過于引人入勝的聲調(diào)與演奏的樂曲，令在場的人有辦法無視其他緣由陶醉在眼前的景象中，她自身也不清楚主因是哪一個。

    「迎擊──迎擊！王室親衛(wèi)隊敢于面對任何入侵家園的敵人！前行──前行！無畏死亡方能步入勇戰(zhàn)之地！」

    迪亞羅四世本人也像是陶醉在這場戰(zhàn)爭盛宴中，如癡如狂地隨著樂曲不斷歌頌。

    手持各式各樣兵器的親衛(wèi)隊們的攻勢連綿不斷，卻沒有辦法對降魂在胡身上的莉莉薇造成半點傷害，手中長劍沉穩(wěn)迎接著一次又一次的攻擊，交手過的蠻獸人們一名又接一名癱倒在地，化為一縷白煙消失。酣戰(zhàn)至此的莉莉薇氣勢絲毫未減，反而有愈戰(zhàn)愈勇的姿態(tài)。

    直到集合體變換出來一位，比其他親衛(wèi)隊都來得更高大、魁梧的蠻獸人，令背景的曲調(diào)突然由高亢轉(zhuǎn)為低沉，弦樂急促又細小的聲音令在場的緊張感開始升高。

    「在下，丹果王室親衛(wèi)隊隊長，多留斯。領(lǐng)教了！」

    胡從那異常壯碩的身材與手中那柄雙手巨斧，認出了是之前在與集合體交戰(zhàn)時的那名蠻獸人，這次牠的樣貌不再模糊、語調(diào)清晰，對胡行了一禮之后便舉起巨斧擺好架式，緩慢地走了過來。

    隊長多留斯每一步的逼近，都讓胡的身體在即使在莉莉薇的控制下仍然變得緊繃，他能充分感受到這名蠻獸人散發(fā)出的氣勢遠非剛才其他的隊員可比。

    「為這場戰(zhàn)役拉下完結(jié)簾幕的要角已到齊──！讓我們靜觀屏息以待這稍縱即逝的頂尖對決！」

    迪亞羅四世指揮棒大力一揮，他的唱誦與樂曲聲就此嘎然而止，僅剩下呼呼的風聲，吹響在克瑯關(guān)口前兩名，戰(zhàn)士互相對峙著的戰(zhàn)士身旁。

    多留斯率先發(fā)動攻勢，巨斧在牠壯碩的掌中宛如輕盈的木棒，一個箭步欺近身后迎面就是一記劈擊。胡立刻想起之前應(yīng)戰(zhàn)時那道劈擊力道之猛烈，光是化解攻勢就已費盡全力，但這次不同的是，在有莉莉薇降魂的情況下，他身體更能巧妙地格擋開這強力一劈，并有馀力反手劈出一擊。

    可惜這也是首次，連莉莉薇擅長的反擊也被對手給用斧柄漂亮地架開，接著便是一連串快到旁人幾乎無法看清，激烈迅速、你來我往的兵刃纏斗。

    攻擊、格檔、反擊、回避，這幾項攻防循環(huán)不斷反覆地出現(xiàn)在，多留斯的巨斧始終沒破壞防御架式，莉莉薇的反擊也沒能確實集中目標。

    僵持不下的幾輪攻防之后雙方突然拉開了彼此距離，并在原地擺好了架式緊盯著對方，莉莉薇控制著胡嬌小的身軀，以側(cè)身的站姿將手中的靈動劍尖對準敵方，劍身則平舉至視線水平一致的高度；另一方魁梧的蠻獸人多留斯也轉(zhuǎn)為側(cè)身站立，站出弓箭步的姿勢將雙持的戰(zhàn)斧改以像長槍的方式持握。

    接著便是緩步拉近彼此的間距，而緊張氛圍也隨著雙方的接近一步步拔高，有如在告知著圍觀的群眾，下一擊──就會定出勝負。

    胡自然也能感受到緊繃的氣息，目前他所能幫上忙的除了集中降魂術(shù)式，將附身的靈體生前能力發(fā)揮到極限外，只能相信莉莉薇身為戰(zhàn)士的手腕了。

    （拜託你了…莉莉薇?。?/br>
    呼吸趨于同步之際就象徵著開戰(zhàn)的信號，同時向著敵方撲去使出全力一擊的速度快到在旁圍觀的迪亞羅、導師跟米諾都無法看清實際情況，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只有兩人交錯而過的結(jié)果。

    處于降魂狀態(tài)的胡勉強捕捉到關(guān)鍵性的一幕，莉莉薇施展的刺擊還是快了一步，準確擊中對方的左腹后，向一旁狠狠地劃開，多留斯的靈體在雙方錯身沒多久后便單膝跪了下來，代表著勝負已分。

    「呼──哈──贏、贏了！」

    胡的降魂術(shù)式，隨著呼出大口氣的瞬間終于到了極限，身著盔甲的戰(zhàn)士之魂莉莉薇從他的身體里緩緩脫離。

    （漂亮的刺擊，真希望是在生前，有機會與你一戰(zhàn)。）

    多留思的魂體開始逐漸泛白，臉上的表情已沒有瘋狂與暴戾之氣，留下的是一股祥和的神情。胡跟莉莉薇的靈體不約而同地站挺身子，傾聽著這名蠻獸人最后留存在地表上的言語。

    （戰(zhàn)士──莉莉薇.瓊恩，還有無名的靈能術(shù)士，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帶給我們真正的『死亡』。永戰(zhàn)之地…在…呼喚著…我…）

    跟其他親衛(wèi)隊員一樣，多留思的魂體最后化為一縷白煙消失在半空中，而原本腥紅色的怨靈集合體也在這一批親衛(wèi)隊員被凈化之后萎縮變小了許多。

    導師師趁著這時施展出在戰(zhàn)局開始之際便默念完畢，累積好足夠能量的凈化用禱詞這時一併釋出，轉(zhuǎn)眼間已被削弱的怨靈集合體顏色逐漸泛白、退縮，最后那顆球狀物在退到關(guān)口鐵門里面，散發(fā)出眾多白色靈體逐漸地解體。

    而在這靈體之中，米諾看見了她所熟悉幾名身影。

    「那是…鄧恩跟珊莎?。窟€有卡加利！他們終于──」

    她立刻奮不顧身地往關(guān)口的方向飛奔而去，胡見狀也趕忙往前移動，令他詫異的是原本以為過度施展降魂咒術(shù)已讓體力透支，沒想到自己還有馀力跟上前去查看米諾的狀況。

    可能是自己幾次戰(zhàn)斗的磨練中靈力有所提升，又或許是內(nèi)心理關(guān)心著米諾的精神讓他還有辦法撐住。

    畢竟──還有一件未了的任務(wù)。

    「珊莎！你們…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卡加利？對不起…拖了這么久才找來幫手?！?/br>
    半空中浮現(xiàn)的白色游魂，身上的穿著與米諾雷同，都是方便行走的商旅勁裝，身上一樣揹著大大小小的包裹，同伴三人皆用著有些惆悵與恍惚的神情注視著她。

    「胡先生，這樣代表著他們已經(jīng)，脫離怨靈掌控了嗎？」

    「是的，不再被集合體混和的怨念所束縛，他們現(xiàn)在僅僅是需要引導的徬徨游魂?！?/br>
    趕到現(xiàn)場的胡，回話同時往關(guān)口鐵門內(nèi)望去，果不其然有著大量風化的枯骨，飽受日曬雨淋的盔甲上，均有著象徵丹果王室家徽的綠尾燕。除了這些親衛(wèi)隊員外，還有一些身穿不同服飾的骨頭也存在其中，蠻有可能是之前路經(jīng)關(guān)口的無辜受害者。

    「也就是說，只要由胡先生跟導師加以指引，就可以成功凈化他們了？不用再受苦？太、太好了！」

    「沒錯。只是米諾小姐…」

    胡口中猶豫的言詞沒被米諾所注意到，同伴們得以解放的事實掩蓋不了她的興奮，持續(xù)地喃喃自語說著。

    「先收集好他們遺體上的信物回報給公會分部，關(guān)口的威脅也被排除，這樣商路還是有辦法暢通，對故鄉(xiāng)總算有個交代…」

    「米諾小姐！」

    胡突如其然的吼聲令她嚇了一跳。

    「米諾小姐！你也差不多該…想起來了吧？」

    「你本身也是──需要我們指引的『徬徨游魂』?！?/br>
    胡沉重地舉起手臂，順著他手指方向的終點是一副穿著跟米諾服飾相同的一具枯骨，她原先還不太明白這代表著甚么。

    直到──

    那名枯骨的左手腕上，一附褪色的羊毛手鍊在關(guān)口強風吹拂之中不斷擺動的畫面，映入她的眼簾。這一幕直接讓米諾喪失了語言能力，過了好一會兒才猶如醒過來一般，原本腦中一切混亂的思緒瞬時都有了答案。

    米諾的語調(diào)沒有之前惶恐不安的顫抖，取而代之的是冷靜與豁達。

    「胡先生跟導師…從甚么時候就察覺了？」

    「應(yīng)該說原本你給出的情報跟現(xiàn)世時間有些搭不上，爆發(fā)在伊蘇林迪大陸上的百年大戰(zhàn)早已在數(shù)十多年前結(jié)束，六大國之外的一些小國戰(zhàn)役在幾年前后可能還未完全停戰(zhàn)，也不可能是向你收到meimei來信所說，『去年』戰(zhàn)爭才剛結(jié)束?！?/br>
    確認米諾靜靜地傾聽而沒有情緒激動的反駁，胡才將原本發(fā)覺到的疑點一一的說出。

    「原本我跟導師歇息的那塊平地，在繼續(xù)往旁邊走而不是往山頂就有一處整修好的棧道，可以沿著山腰通往你的故鄉(xiāng)，并非像你所說只有關(guān)口這條道路。這也是在克瑯山腳下預見的旅人們告訴我們的，他們也是來自達塔里鎮(zhèn)?！?/br>
    「原來棧道最后還是有整修完畢…那想必村里的商路就不會受到影響了，鎮(zhèn)上的人生活狀況應(yīng)該也穩(wěn)定得多…」

    「是啊，聽旅人們談?wù)撌莻€仍舊充滿活力，鎮(zhèn)民安居樂業(yè)的小鎮(zhèn)?！?/br>
    米諾聽了之后頗感欣慰點點頭，然后有些猶豫地提出了疑問。

    「所以胡先生跟導師察覺不對勁的時候，沒有…直接告訴我真相的原因是什么？」

    「噢、關(guān)于這件事真的挺抱歉的，純粹因為我有過不太好的經(jīng)驗…」

    胡腦中想起跟莉莉薇經(jīng)歷過的那段苦澀回憶，不禁咬緊了下唇，一旁已走到現(xiàn)場的導師則幫他解釋下去。

    「對沒有自我認知，認為自己還尚存人世的游魂，若太快告知真相有時候會令一些游魂更加惶恐增加不確定性，甚至過于激動轉(zhuǎn)化成怨靈的可能性也不低，靈能術(shù)士應(yīng)當和緩的引導才是上策，這也是我時常教導胡的方針?！?/br>
    導師原本飄渺虛無的嗓音中，難得多了一份歉意。

    「當然以當事者的角度來看，沒人喜歡一直被瞞著真相直到被揭開的這一刻，這點得向米諾小姐您說聲抱歉?！?/br>
    「不、不用道歉的，最后的確也是靠你們兩位才能讓我跟同伴們，從怨靈的束縛中解放。反倒是我…還以為終于幫上點忙，結(jié)果卻是在一開始就已經(jīng)死了…哈哈我這人真是…」

    「就算你認為生前沒有幫助到這些同伴們，但死后堅強的意念使你沒被那些怨靈給吞噬，最終以徬徨游魂的姿態(tài)帶領(lǐng)著我們靈能術(shù)士來到此處，完成了凈化這些靈魂的使命，米諾，你最終還是幫上了忙，這點是我想告訴你的?！?/br>
    胡發(fā)自肺腑真言的一番話的同時，她注意到原本同伴的靈體在她眼中越來越清晰可見，都對著米諾露出了微笑，令她紅了眼眶。

    「謝謝你，胡先生?！?/br>
    「不會，這本來就是我們靈能術(shù)士應(yīng)當做的，讓我跟導師來幫你完成最后的引導吧?！?/br>
    「好的…最后的最后，可否再麻煩胡先生…幫忙…」

    米諾的嗓音逐漸混濁，身影也跟著同伴的靈魂一樣開始轉(zhuǎn)為透明蒼白，在她即將完全化為靈體之際，胡還是捕捉到了搓揉左手腕的那個習慣動作。

    「那條羊毛手環(huán)，我一定會幫你帶到達塔里鎮(zhèn)，只要令妹尚在世──」

    「感激…不盡…這樣就…已足…夠…」

    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消失在半空之中，也變成了一團跟同伴一樣的白色靈體，導師從隨身的麻布袋中取出了封魂罐，跟胡開始朗誦著引導用的禱詞，進行這最后的作業(yè)。

    「無助的靈魂啊。請接受吾等的指引！」

    當師徒兩人同時詠唱出這句禱詞之后，周遭白色游魂靈體全數(shù)地進入罐中收集完畢。

    也就在這時機點上，米諾枯骨手腕上的羊毛手環(huán)似乎終于不敵時間摧殘斷裂開來，伴隨著克瑯山上的強風吹佛飄到了胡的跟前，他迅速地出手抓在掌心。

    在喉頭感到有些哽咽后，胡試圖將藉由加強手中緊握的力道來壓下隨之而來的情緒反應(yīng)，接著在努力不讓嗓音顫抖的情況下對著導師說道。

    「學生先繼續(xù)往前探路了，過了關(guān)口之后，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就抵達達塔里鎮(zhèn)。」

    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在前方，是為了不想讓眼角忍不住低落的淚水被察覺，還是想盡快抵達鎮(zhèn)上完成使命，抑或是兩者皆有，這就只有本人才能知道了

    「看來『孩子』終究也快踏入成人這階段了？」

    「沒想到你也會講出這種跟安潔莉亞雷同的話。」

    迪亞羅四世悠間地跟著導師交談著，極有可能是對剛剛的「演出」十分滿意，語氣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要換在平時，肯定沒辦法接受你將那毫無信念的瘋子女，拿來跟吾人做比較。哼哼…但看在目睹了一場凄美的戲劇后的絕妙心情，不便跟你多計較?！?/br>
    「唉…真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夠讓你滿足慾望，心甘情愿地凈化離開這世間?！?/br>
    「呵呵！尼亞你也真愛開玩笑，吾人可是罪人靈魂??？怎么如此輕易就被凈化？再加上──」

    因為胡走在前方的緣故，所以沒能看到迪亞羅四世那一副從未見過，極為奇特的表情。充滿邪氣的眼神中帶有一種趨近于無限的渴望感，彷彿期待能夠看到更多棲慘悲壯的景象在眼前重演；充滿藐視的冷笑中帶有一種漠視眾生的冷酷感，彷彿認為世間的生物在他看來不過都是他掌中玩物。

    「你與胡師徒倆步上這條不歸路的結(jié)局，注定是個『凄美』的悲劇阿！吾人一定會在這特等席上，好好享用著這一切的發(fā)生，呵呵呵呵…嘿嘿嘿…」

    是胡從來不曾見過的表情，但卻也是導師再清楚不過的表情。

    導師既沒有正面回應(yīng)迪亞羅的那番話，也沒有對他那不懷好意的眼神有甚么反應(yīng)，只是默默踏著堅定的步伐，跟隨著胡往下山道上邁進。

    「殉道者帶領(lǐng)著眾多罪人與象徵希望的繼承者，持續(xù)地走在這前往的凈魂之路上，究竟甚么樣的結(jié)局正在等著他們呢？」

    迪亞羅四世說書般的言詞彷彿不會停止般地，馀音嬝繞在克瑯山頂丑惡的關(guān)口大門與滿地的枯骨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