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虛上神一時怔忡,不自覺「?。俊沽艘宦?。 帝座續(xù)道:「當(dāng)年在東海,你我兩人手無寸鐵,僅憑一身法力與魔族大軍奮戰(zhàn)。援軍遲遲未到,我倆雖已筋疲力竭,仍抵死不退。別說逃出生天了,你甚至和我相約來世,當(dāng)時你說的話自個兒可還記得?」 「記得?!乖撋仙裥α诵Γ肝耶?dāng)時同你說,狄姑娘新釀了酒,名叫晚竹青,滋味馥郁,勁道痛快,此生無緣,來世我們相約再飲?!?/br> 「是了,可后來呢?」 元虛上神嘆了口氣,扇柄敲打后頸,「后來天兵降臨,合成一氣,咱倆倒打一耙,你晉位帝君,我晉升元君,授封儀式那日我攛掇你一同撬開儀狄的酒窖,把那晚竹青喝了個精光,差點把玉帝老頭兒氣得半死。」 「那是?!沟圩⑿Γ改菚r你可有想過是命數(shù)使然?」 「咱倆不過路過東海也能遇見個魔族大軍,這難道還不是命數(shù)?」 帝座淺淺一笑,「那確是,可關(guān)鍵的是面對魔族大軍在前,你本可逃,卻沒逃?!?/br> 元虛上神長嘆口氣,「我不就拿你沒轍嗎?」 「況且,你說的是句句在理,若我們當(dāng)時沒有留下,人間早已成煉獄。說到底,你總是對的。」元虛上神又道:「不過,你也打算拿這故事去搪塞眾仙的嘴?還有命格老頭說的劫數(shù),你也不怕?」 「命中雖有數(shù),卻也是性格使然。若當(dāng)年東海一事再來一回,哪怕就此煙灰飛滅,我也會留下,阿寧的事更是。無論重來幾次,我都會收她為徒?!沟圩归_書頁,「至于是劫是禍,任他人說去罷?!?/br> 元虛上神聽罷,連連點頭。 我匍匐在亭座下甚是動容,雖不知命格說的劫數(shù)為何,可當(dāng)下我內(nèi)心自忖,我必要成仙,成為能守護帝座,不再有人敢笑話帝座的神仙。 可當(dāng)我成為人人敬畏的上神時,帝座卻已不在我身邊—— 我猛然睜開眼,白色床幔映入眼簾,我這是??在哪? 我坐起身,恍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他處,正是我在百藥堂起居的廂房,可佈置擺設(shè)與原先全然不同,連枕頭都換過,乍見不像是在瑯琊山,反倒更像本君景晨宮的寢殿。 忽爾,門扉打開,一個青衫男子跨門而入,甫見那容貌,本君心底一愣。 帝座? 桃花跟在后頭,見我起身,連跑帶跳的撲到床榻邊,「姑娘您終于醒了!您這回真是要嚇?biāo)牢覀兞?,杏花jiejie急得都要把整個瑯琊山給掀了,若不是有非離公子出手,我們都準(zhǔn)備提著頭去跟懷瑾娘娘請罪了——」 桃花在我耳邊吱吱喳喳,我只覺得耳里隆隆作響,什么也沒聽清,只聽見一個熟稔的名字。 ??非離公子? 非離? 我上下打量他,本君離開時不還是個十五歲的青蔥少年嗎?什么時候長這么大了? 他察覺我的視線,嘴角浮出淺淺一笑。 「桃花姑娘,能麻煩你去廚房端藥嗎?在下有些話想同師父說?!?/br> 桃花一聲「知道了」蹦蹦跳跳的又出去了。 本君如一棵千年老參巍然不動,可內(nèi)心有如驚濤駭浪,腦子搗成一團糨糊,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從何問起。 非離坐到本君身邊,拾起本君的手貼在頰邊,眸中閃過一絲促狹,「數(shù)月未見,師父已經(jīng)忘記非離了?」 我不可置信道:「你真是非離?本君離開時,你明明還跟個小蘿卜頭似的,怎、怎么??」怎么轉(zhuǎn)眼就成了身形頎長的青年了? 我雙手捧住他的臉,「你誠實告訴本君,你可是偷食了太上老君的仙丹?」 「沒有?!?/br> 「當(dāng)真?」 非離眉梢?guī)?,「非離發(fā)過誓的,若欺騙師父便天打雷劈,入那輪回道里七生七世見不得師父?!?/br> 「那你是怎么變成這副模樣的?」從前的稚嫩褪去,臉龐仿若月光流水打磨般溫柔,眉目整齊英朗,竟與帝座年少時的模樣相差不遠。 本君不禁想起懷瑾彼時在景晨宮的話——「相較之下,非離公子倒沒有您這般脾氣,更像帝座那般沉穩(wěn)些。」 我霎時呆滯,腦袋糊涂,難以思考。 非離瞧我這副傻樣,也不取笑,拿下我的手,牽在手心里。 「師父在這瑯琊山待得太久,忘了天上光陰自與凡間不同。再者,師父明明交代非離要勤加修煉,不可懈怠,現(xiàn)下見了,第一竟是懷疑非離抄捷徑,走那不踏實的歪路?!?/br> 我臉色發(fā)紅,「本君這不是太久沒見著你了嗎?」我探他脈息,靈力較之以往強勁有力,「看樣子本君不在,反倒讓你的修為大有進益?!?/br> 非離不急不徐道:「因為非離想快些增進,好快些到師父身邊,免得外人辦事處處不如師父的意,反倒誤了師父大事。」 不愧是我自小養(yǎng)在身邊的。此話讓本君幾欲老淚縱橫,回想初到瑯琊山,處處不如意,事事不順心,睡個覺偷間都會出大事,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你在天上,怎知我這發(fā)生的事?是懷瑾還是握瑜差人告訴你的嗎?」 非離搖搖頭,「師父可還記得上回懷瑾娘娘送的觀塵鏡?」 原來如此,那面觀塵鏡我看過幾次后就丟在一旁,也不知道放哪兒了,也只有非離能找著。每回本君要找些細瑣雜物,都要問非離。若要說最了解景晨宮的,非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便是這面觀塵鏡,讓非離比杏花更快找見荒嶺邊碎石堆里昏迷的本君和溫公子。 非離面色肅然,「師父這次做的過了,要是非離晚一步,師父怕是有所不保?!?/br> 談及此,我嘆息,「這也是本君逼不得已出的下下策,本君沒料到那狐妖竟有如此城府步步皆要置溫公子于死地?!?/br> 「師父可確定溫言便是蒼黎帝座投胎的凡身了?」 我抿脣,瞧了瞧非離的面容,又想起溫言胸膛的兩道十字疤,半晌才吐出:「八九不離十。」 非離凝視我片刻,爾后單膝跪地,「那非離明白了,非離會為了師父盡一切之力,保護溫公子。」 本君心中有如埋了顆大補丸,底氣大增,有非離在,本君便有如多了三頭六臂,旁邊伴了一隻老虎有翼,忽爾想到,「你既看過觀塵鏡,那可知那狐妖的長相否?」 「不知,只能大概看個影子,那形容與銀柳姑娘所見略同,是個銀發(fā)女子,身形纖細,乍見??」 「乍見何如?」 非離正色道:「乍見與師父竟有幾分相似?!?/br> 本君低眉沉思,這臆測并非毫無根據(jù)。雖不知溫言之前夢里見著的人是誰,可這回依溫言所說,溫言是跟著本君的影子落到那石洞里去的。要模仿本君并非易事,可要變成本君就容易多了,只要有狐涎就夠了。簡而言之,就是要本君的唾沫。 狐仙可以他人狐涎變身,這基本常識連桃花都知。 若那狐貍精是變成本君的樣子,那為何她突然現(xiàn)身襲擊溫家車隊,本君卻毫無感應(yīng),就說得通了。難怪溫言一醒,對著本君就沒有好臉色,怕是以為自己一片癡心,卻被本君給捅了一刀罷。 只是本君不解,那果核是什么玩意兒?上頭怎么會有本君的唾沫,本君貴為上神,可不會隨意在地上吐沫。 咒詛、尸毒、幻影,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緊緊相依。 乍看是巧合,實則步步精細,像團毛線繩讓人找不著頭。本君身上唯一的線索只有那粒再普通不過的果核了。 我摸摸身上,摸不著便向他道:「非離,從我的外衫拿我的香囊過來?!?/br> 非離應(yīng)聲,自衣掛上取出香囊遞到我手上,我一捏就覺不對勁,打開香囊暗叫不好,里頭裝著的果核和另一枚果核碎片消失無蹤,香囊里空無一物。 我連忙問:「非離,你可曾見過誰動過我的衣衫?」 「除了我,還有桃花姑娘、銀柳姑娘和辛夷姑娘。頭兩日,杏花姑娘又差人來洗師父的衣衫,所以還得加上浣衣的婢女?!狗请x見我臉色煞白,坐到我身邊,「師父,出什么事了嗎?」 本君欲哭無淚,瞧著非離,一時不知道從何解釋才好,此時聽見桃花在外頭喊:「溫公子!姑娘在歇息,你現(xiàn)在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