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惡作鬼方然
「昨晚一整晚沒回來,去哪里了?」 我回到尾房的時候,方然劈頭就是這句話。 「我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嗎?」 昨天歐陽紅渡讓我在魏廬待了一晚,但反正方然也不認識她,不提也罷。 方然坐在床上,雖然挺直了腰板,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我掠視房間,不見葉子豪的蹤影。 「你是不是看到那隻樹熊,覺得牠很可愛,又是大鬼級的鬼魂,所以就……」 他在說什么??? 「就……」方然喃喃著,卻沒有把話說下去。 我皺眉,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還不知道廖樂映和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吧?既然如今廖樂映打算逃婚,誰也不能保證她不會再出現(xiàn)在這間酒店里。我只能跟方然說一聲——恕我無能為力幫他的忙。 只是,單戀廖樂映的葉子豪真的有點可憐。 「葉子豪走了?!?/br> 我一愣。 走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跟方然一樣被困在馬路一帶的范圍內(nèi)嗎? 「就在昨天深夜里?!狗饺徽f起話來有氣無力,似乎受了很大打擊。 「他有說要去哪里嗎?」 難道是放棄廖樂映,為了避開她才離開的? 方然咬了咬牙,眼睛盯著床頭柜。 「他消失了?!?/br> 我先是一呆,良久才想到葉子豪是投胎去了。 我在方然旁邊坐下,他說: 「葉子豪是我害死的。」 我有點猶豫,但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會呢?他只是去投胎了。有緣的話,你們倆會再見的?!?/br> 葉子豪和方然都是愛捉弄酒店住客的鬼魂,他們志趣相投,視彼此為兄弟。葉子豪先走一步,方然一定很難受。 方然抬眼看向我,苦笑道: 「你也相信來世這瞎話?」 我一怔。 事實上,緣份是虛無的,無從測量。人人都說過了今生,還有來世。如果我真的相信有來世,此時此刻我就不會在這里。我大可以等到下一世再重新邂逅蕭睦,可是我做不到。 因為馮韻儀這個人,只會活這一次。 連自己都不信服的說法,居然隨便拿出來安慰別人,我不禁感到有點內(nèi)疚。 「方然,其實我——」 「我想一個人靜靜。」他說完就化作一縷煙在我面前消失。 我呆在同一個位置直至晚上十一點正。 我給在香港的阿姨發(fā)了個訊息,問候她的身體和感謝這段時間以來她對我的照顧。 至于爸爸那邊,留不留話也沒什么所謂了。他們連蕭睦過世了也不聞不問,彷彿從不認識一個叫蕭睦的人。 我瞥了方然坐過的位置一眼,他還沒有回來。 不管我是死了,還是嫁往「鬼幕」,下場都是差不多。在步向一片黑暗的前途以前,本來還打算在最后一天里跟他好好相處的。 我將兩道落地玻璃窗開至最大,步出露臺。 我的雙手捉住欄桿,小心翼翼地跨過它。越過了這道最后防線,我不得不更用力地抓住身后的欄桿。 ——倘若你的朋友真的在乎你,他一定會出現(xiàn)的。 希望桐心說得對吧。如果蕭睦真的不出現(xiàn),那我就唯有親自去「鬼幕」一趟。 我閉上眼睛,雙手逐漸松開欄桿,身體向前傾斜。 一股力量拉著我的右臂向后一扯。我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往后跌坐在露臺跟房間的交界處。 我抬頭看向來者。 我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憤怒的表情,額頭蹦出幾條青筋的他向我吼道: 「你瘋了嗎?」 我用手撐起身體,迎上他的目光。 「我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br> 「想得很清楚?」他冷笑?!赶氲煤芮宄盘鴺亲詺幔俊?/br> 「你吼什么吼?你不是一直都想我死嗎?為什么要阻止我?」 方然撇開視線,雙手握成拳頭。 「對,之前我的確想弄死你,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這樣做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可你怎么說死就死?」 我垂下頭。說什么都沒用。 蕭睦果真沒出現(xiàn)。 「不管是死亡,還是冥婚,我終究躲不過前往「鬼幕」的命運?!?/br> 「冥婚?」方然一頓?!改阍趺磿馈腹砟弧沟氖??」 「我頭一次知道的比你多吧?你不是一直把我蒙在鼓里,還企圖把我變成半鬼嗎?你不告訴我半鬼到底有多可怕,也是這個原因吧?」 方然一言不發(fā)地凝視著我。 「那隻半鬼將紅封包塞給我,我如今成了代嫁的,明天就是舉行婚禮的日子,我不以鬼魂的身份到「鬼幕」……」最后一句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模骸鸽y道還要以代嫁新娘的身份前去嗎?」 方然張開了口,卻擠不出半個字來。 我失去了平和的呼吸節(jié)奏,眼睛有點腫腫的感覺。這是要哭的徵兆,但我不想哭,現(xiàn)在哭也無補于事。 「沒有活人會去「鬼幕」。「鬼幕」是隸屬地府的單位,陰氣極重?;钊说搅四抢?,生命會一點點地虛耗掉,最后也會變成死人?!狗饺坏椭^以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描述著「鬼幕」,頃刻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頭說: 「你不是還沒見到蕭睦嗎?他不見你……可能也有他的苦衷。你現(xiàn)在自殺,只會讓那些存心害你的人jian計得逞,他們會拍掌叫好,你甘心嗎?」 估計廖樂映會偷著樂吧? 「如果死了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那么我早就從這世界上消失了。我寧可不曾出生。倘若我消失了,那個女人無疑是最高興的,因為最后一個妨害她的孩子終于消失了。」 為什么這樣說?他的mama明明…… 「蕭睦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子的,我也不想……」他頓了一會,補充道:「如果你真的為了見他而死,他更加不會見你?!?/br> 這番話他說得斬釘截鐵。沒錯,道理確實如此。 方然朝我靠近,語氣變得柔和。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由了,冥婚那邊我們再一起想辦法?!?/br> *** 像方然這種害死了人命的鬼魂,是無法隨意離開死亡現(xiàn)場的。他也是等到成了「高級鬼」,有了足夠的力量,才能來到附近這間酒店建立他的據(jù)點。這已經(jīng)是他力所能及的最遠距離了。 如果他想前往別的地方,不再受地域限制,就得找到替死鬼,或者等事件中的受害者的覺魂完全消散。 「這是「鬼幕」的規(guī)定。」 「那葉子豪是……」 「他就是在那次意外中被我害死的,但他由始至終都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br> 方然來到這間酒店時,葉子豪已經(jīng)住在那間頭房里了。他不時會捉弄房內(nèi)或隔壁的住客,因為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可做。 「沒想到我們倆會這么投契?!狗饺坏恼Z氣中帶有幾分婉惜。 至少在自由期間,他們當過好兄弟,有過一段快活的日子。 「話說回來,你知道蕭睦是怎么死的嗎?」 我一愣。 「不是告訴過你,是交通意外嗎?在學校的天橋下被一個醉酒駕駛的司機撞到……」 想起都覺得難受,學校天橋是連接校舍和宿舍的,橋下是車行道。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正因為意外發(fā)生得太突然,所以才會來不及反應,像葉子豪那樣,做了鬼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br> 「我聽說是醉酒駕駛釀成的車禍。」 「好了,先不探討這個?!?/br> 方然的視線落在紅封包上。 「我們得想個辦法?!?/br> 「離開杭州行不行?這個紅封包是在魏廬拆開的,要是我回到香港,他應該找不到我吧?」 「別這么天真,「鬼幕」才不管你在哪里拆開紅封包?!狗饺话櫫税櫭迹瑔枺骸改愕降讓せ榱私舛嗌??」 「從未聽過?!?/br> 方然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真要命」。 「你這樣子,到明天被人家的紅花轎抬走了都還一愣一愣的?!?/br> 方然說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逐漸成形,我不禁縮起了肩膀。 「既然這個紅包是信物,那燒掉它就好了。」 方然扶額,無奈道:「都說了這個不只是全球定位系統(tǒng)……」 那就是沒辦法了? 方然深吸一口氣,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冷靜一點。首先……」 他開始給我惡補關(guān)于冥婚的知識,我越聽越覺得這種傳統(tǒng)真的很可怕。 經(jīng)過數(shù)小時的討論,最后我們決定—— 到「鬼幕」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