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社
我掏出鑰匙開門,試探性地喚了一聲「阿姨」。 我和蕭睦來港唸大學期間,就是寄住在阿姨的家里。她是mama的meimei,為了自由,高中畢業(yè)后便不顧家人反對,來到香港當編劇。 客廳里一片昏暗,不知道阿姨是躲在房間里寫劇本,還是真的外出了? 墻后忽然冒出一個頭來,一把久違的聲音帶著幾分驚訝地說: 「韻儀?」 阿姨奔至我面前,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真是的,這么多天都沒有你的消息,擔心死我了!」 阿姨最后收到我的訊息,應該是我企圖跳樓的那一晚。 我向她解釋這趟旅程遇到了一點麻煩,在朋友家多住了幾天,加上弄丟了手機的充電線,才聯(lián)絡不上她。 卸下行李后,阿姨帶我到她最喜歡的餐廳吃飯,問我這趟旅程都到了哪些地方﹑有沒有拍照,因為她從未到過杭州。 在她眼中,我這趟旅行是為了散心。 事實上,方然騙我要把畫簿扔進水里的那一晚,我在回房間的途中突然暈倒,之后兩天都渾身乏力,精神也不好,結果又耽誤了回來的時間。 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我得盡快調查蕭睦的「意外」。 在回家的路上,我利用那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向阿姨打聽蕭睦出事那天的情況。 那是新學期剛開始不久的事情。當時我已經(jīng)完成整個翻譯系的課程,就差在十一月的畢業(yè)典禮上正式領取證書。 蕭睦因為同時修讀中國文學和教育系,比我遲一年畢業(yè)。大學生活的最后一年,他決定入住學校宿舍,只有週末才會回家。 開學后,我只到過他的宿舍房間一次,后來我跟著其他幾個較要好的翻譯系同學去畢業(yè)旅行。期間我和蕭睦雖然也有通電話,但他開學以后課業(yè)非常繁忙,還得去學校實習,我也不可能經(jīng)常找他,只好不時拍些照片發(fā)給他,或者附上一﹑兩句話,說說自己這邊的狀況。 蕭睦出「意外」的那一天,阿姨一如既往地在房間里閉關寫劇本,直至她接到電話,得悉蕭睦在學校附近被車撞倒,當場死亡。司機被捕時神智不清,進行酒精測試后發(fā)現(xiàn)他體內酒精嚴重超標,現(xiàn)在正在坐牢。 跟我之前聽到的差不多??墒?,仔細一想,蕭睦被撞倒的位置是連接校舍和宿舍的司徒橋下,那是行車的地方,蕭睦好端端的應該不會出現(xiàn)在那里。 「這樣就過了大半年?!拱⒁躺钌畹貒@了口氣,摟過我的肩膀,問:「你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 蕭睦這么好,也沒得罪什么人,不會有人想害他的。 我的腦袋正在不停打轉,怎樣也想不明白。 「韻儀?」 我回過神來,阿姨問:「你打算留在香港找工作嗎?」 找工作……本來應該是畢業(yè)前便考慮好的事情,卻被我一直推延。因為蕭睦的事,我畢業(yè)至今仍處于工作假期的階段,只靠做些兼職賺取生活費和這次旅行的費用。 現(xiàn)在談安定下來找工作實在是言之尚早。 「我還沒決定……」 「你都這么大了,阿姨也不干涉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儘管跟阿姨說?!?/br> 「謝謝阿姨?!?/br> 我告訴她待會兒要去探望朋友,讓她今晚不用等我吃飯。阿姨也有十多集的稿子要趕著完成,買了幾個泡麵就匆匆回家了。 「這就調查完了?」 方然這才現(xiàn)身。 「嗯?!?/br> 「???」方然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有什么辦法?我又不是警察,更不是偵探。除了問阿姨和現(xiàn)場考察,我真的想不到其他辦法了?!?/br> 「那就去現(xiàn)場看看吧。但恕我不能奉陪,我還有正事要辦?!狗饺谎b模作樣地理了理衣領,換上嚴肅的表情?!父嬖V我奇畫社在哪里?!?/br> 我「哦」了一聲,問:「是要辦你的「私事」嗎?」 我特意在「私事」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廢話?!?/br> 「不用我陪你?」 方然一愣,嘴角微微上揚。 「你擔心我?」 我猜他是去找藍可悠。如果說是擔心,我比較擔心藍可悠,誰知道方然想要干什么? 不過,倘若方然單人匹馬地闖入奇畫社,如此赫赫有名的惡作鬼可能會受到圍攻——因為今天是每週一次的正式聚會。 「我只是覺得,如果你想跟她談談,我可以試著約她出來?!刮矣^察著他的表情,問:「如何?」 方然與我四目交投,片刻才點了點頭。 *** 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方然是第一次來香港,那他是如何得悉關于奇畫社的一切呢?聽他的語氣,他好像對奇畫社的運作相當熟悉,彷彿一直在監(jiān)視奇畫社成員的一舉一動。 我傳送了一個訊息給藍可悠約她見面,她很快便回覆了。 我們約好在奇畫社附近一個公園的風力發(fā)電站附近見面。那里的話,應該不必擔心方然現(xiàn)身會嚇著其他人。 藍可悠早在約定的幾分鐘前就到了,但她并不是一個人,站在她身邊的是著名的靈媒——王靈。 她只是陪藍可悠來的吧。 我提醒方然要小心點,不要亂來。 方然沖躲在柱子后的我笑笑,便出去了。 首先注意到方然的是王靈,她倒抽一口氣,說: 「是你?怎么可能?」 藍可悠聞言,眼睛不再盯著手機屏幕。 「很久不見了,mama。」 「mama」這兩個字方然明顯是說得咬牙切齒的。 藍可悠頓時瞪大了眼睛。 「你看到我好像不大高興???」你忘了有我這個兒子?噢,沒有,你只是在奇怪我怎么還沒有消失罷了。」 藍可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王靈連忙輕輕握住她的手,給予她一點勇氣。 王靈踏前一步,問: 「你對馮韻儀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拿了她的命來換取自己的自由?」 方然冷笑一聲。 「馮韻儀只是你們的一隻棋子,她的死活又和你們有什么關係?」 「天哪!你真的殺了韻儀!」藍可悠的聲音在顫抖。 「你知道這樣會害死多少無辜的生命嗎?她將會成為二十年來最厲害的惡鬼!」 「是嗎?」方然一頓?!笗饶銈兒λ赖臒o辜的更多?」 「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哥哥和兩個jiejie是怎么死的,又是怎樣被消滅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除了這三條人命,還有這十年來被你「凈化」的那些鬼魂。」 藍可悠咬著下唇,沒有反駁。王靈擋在她面前,擺出保護她的姿態(tài)。 「你覺得他們可憐?你去世以后,他們纏著可悠不放,害她病了整整兩年,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難道可悠就不可憐嗎?」 方然指著藍可悠,說:「要不是她不守婦道,把生命當作兒戲,隨隨便便就先后墮胎三次,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嗎?這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藍可悠緊抿著嘴唇,凝視著方然的雙眼飽含淚水。 「你年紀輕輕就醉酒駕駛,不但賠上自己的性命,還害死了一條人命,你倒是沒有把生命當作兒戲?。 ?/br> 這宗意外已經(jīng)沉淀了十二年,方然也目送了葉子豪離去,相信他已反省過自己的錯誤。 「如果不能自在地活著,那么當一隻鬼可能反而比較輕松?!?/br> 這就是方然經(jīng)歷漫長的自由期后得出的結論。 「那你是承認你的人生毫無意義了?」王靈不放過任何機會,依然咄咄逼人,我不禁為方然感到擔憂。如果王靈真的要動手,現(xiàn)在應該很容易消滅方然。 藍可悠終于發(fā)話了。 「我本來希望用平和一點的方式來結束你的自由期,就當是對你哥哥jiejie的補償,但現(xiàn)在看來是不行了。因為你又害了一條人命?!?/br> 她向方然撒了一把鹽米,方然急忙退后。 一個黑色身影趁這個空檔閃到他們之間,定睛一看,正是周煒安。 「又是你這個半吊子?!狗饺徊恍嫉?。 周煒安托了托眼鏡,說:「即使只有半吊子,也足以收拾你?!?/br> 周煒安看起來胸有成竹,應該是有備而來。 「你打算對付馮韻儀也用這一套嗎?」 周煒安的臉色一沉。 「都怪我一時心軟,才沒有消滅你,卻害得她……」 大家都以為我死了?看來歐陽紅渡對我坦白了奇畫社的監(jiān)視行動后,就再沒有向他們匯報我的行蹤。 這樣下去該如何收場?不但有王靈在場,連周煒安都來了,方然還能全身而退嗎?方然沒說過他要干什么,我也不希望他們兩敗俱傷。 眼前的影像忽然蒙了一層白霜,方然好像說了什么,我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面前的世界正在扭曲,不,現(xiàn)在不是時候。 我抱著頭蹲下來??v使揉著太陽xue想要保持清醒,也看不清方然在哪里。 我下意識地掏出歐陽紅渡給予的小紙人,緊捏著它。 ——萬一遇到危險,就用它逃走吧。 這是在機場道別時她給我的。 可是方然…… 腦海里只剩下心臟「噗噗」地狂跳的聲音,彷彿在倒數(shù)我還有多久才會倒下。 我按著人中位置,深吸一口氣,衝向方然剛才所在的位置。 前方好像有個人,我不確定是不是方然,但我的力氣已經(jīng)用盡。我倒在那個人的懷里,閉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