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灰粉色的櫻花樹】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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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路面的水花不斷濺起,冰冷雨滴無情的打落,濕潤的觸感緩緩從頭皮蔓延到肩膀再到上臂,最后浸入全身的每個細胞。 「好痛…………」 雨勢大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生來第一次知道原來被雨打到是會痛的。 不過更不可思議的大概是我現(xiàn)在的舉動,沒想到我就這樣衝出來了。 為什么每次在阿谷面前……或者說在凌勝和還有阿谷面前,都會做出不像是自己會做的事情呢……? 剛剛也是,比賽才開始沒多久,腦子就陷入一團混亂,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凌勝和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 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的我,心中卻不明所以冒出一股怒氣,還用任性的口氣對凌勝和說話……他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 說到底,根本是阿谷的問題吧。 要消失就消失得徹底一點,不該在我整理好心情,打算展開新生活的時候又貿(mào)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吧! 搞得全部都亂七八糟的……到底想要干嘛啦…… 就不能讓我好好的…… 「咲……咲!」 此時在吵雜的雨中,我聽到了那熟悉卻又不想聽到的稱呼。 「啊……找到了,咲!」 我不想轉(zhuǎn)頭,我不想面對他。 「喂……咲。」 他已經(jīng)來到我身后,而我則是杵在原地,低頭看著被漣漪擾亂的水漥。 接著水洼上的波瀾消失了,頭頂出現(xiàn)一片半透明遮蔽物,發(fā)出厚實的咚噠咚噠聲響,將雨水隔絕在外。 「那個……對不起?!?/br> 「……你說什么?」 「我說對不起?!?/br> 「……對不起?你到現(xiàn)在才說一句對不起?說對不起有用嗎?」 我轉(zhuǎn)身將阿谷握住的傘甩掉并低吼著,冰冷的觸感再次回到身上。 「……對不起,這早該跟你說的?!?/br> 「說什么……就只說對不起嗎?」 「…………不是,有些事我早就該跟你說了?!?/br> 「…………」 緊握的拳頭稍微松開了一點,沁涼的雨水自縫隙流進了掌心。 「當時我沒有填國藝大作為志愿的理由……」 「你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因為不想跟我同間大學對吧?」 講完這句后,當時的回憶涌上心頭,心窩隱隱作痛。 「當時我們兩個都太衝動了,嘴巴說的盡是一些氣話。」 「意思是我的錯嗎?你先欺騙了我耶?」 「所以我要先說對不起?!?/br> 「…………」 「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會再接著講。」 「……什么叫做我愿意的話……講得好像全都是我的問題一樣!」 「不,我承認當時是我不夠成熟,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br> 「不只是當時,之后的半年我怎么過的你也完全不懂……」 像是自憐一般,我把頭微微低下,不甘心的用力抿唇。 「對不起……所以我現(xiàn)在在這了。」 「……現(xiàn)在?你在這……又能干嘛?」 開學日,廣告概論課堂結束后,準備前往另一棟大樓上課,路過新葉大學的cao場時,我睽違半年的遇見了阿谷。 當時的阿谷看見了我,只是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用那副沒心機的笑容向我打了招呼:「?。D,好久不見?!?/br> 起初的情緒是驚愕,呆愣了五秒鐘,接著內(nèi)心的慍火逐漸沸騰。 為什么這個人……憑什么這個人……可以笑嘻嘻的? 我什么話都沒講,當作路邊的陌生人一樣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當視線里不再有他,耳邊沒有再次傳來呼喚,肩膀上也沒有感受到觸摸。 既然如此,代表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 沒有主動、沒有解釋、沒有挽留,殘留的只有我的不堪。 所以我完全沒有必要去關心。 不論是你,還是我們。 彼此擦肩而過,從此成為熟悉而不再來往的陌生人,。 本來是這樣的。 「因為我想要挽回我當初犯的錯,還有你?!?/br> 結果你卻不放過我,還是在我生命里攪亂。 我是知道的,這件事已經(jīng)在我心里被打上無數(shù)次的結。 雖然我能隱約感受到,或許有天我必須重新面對那道死結,然后了斷它。 「…………說人話,你想怎么做?!?/br> 可能是拜這場大雨所賜,腦袋逐漸恢復冷靜,情緒也稍作平緩。 只是拳頭仍舊握著,如同要保護自己一般。 「我要做的只有好好跟你解釋而已,要聽嗎?」 阿谷一邊撿起剛才被我打落的傘,一邊指著身后大禮堂的石階上方。 我什么話也沒說便逕自往那走去,阿谷則默默跟在身后。 走上被雨水染上鐵灰色的石階,來到了剛好能夠容納兩個成年人并遮風擋雨的門口處,后方通往體育室的斑駁鐵門則因上鎖無法打開。 身體終于不再被雨水侵襲,但是不論頭發(fā)還是身上的衣著已全部溼透,倖存的只有我始終抱在懷里,些微沾濕表面的手提袋,畢竟里頭有錢包和手機。 全部的衣物緊貼著我的肌膚,夾雜著濕氣的風吹拂我的全身,涼意沁入血管,四肢因此微微顫抖著。 此時阿谷遞過來一條淺黃色的毛巾。 「你先拿這毛巾擦擦身體吧,我今天比賽多帶的?!?/br> 「…………嗯?!?/br> 本想直接拒絕,但體溫有種越來越低的錯覺,決定先放下那無謂的自尊。 阿谷倒是除了鞋子以外的部位,情況沒有我如此慘烈,只見他用手插進頭發(fā)甩了甩上頭的水滴,便原地坐了下來。 「呼……那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吧,講太多廢話到時候又要吵起來了。」 「…………」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語瑤在今年會成為國中生……不對,應該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國中生了?!?/br> 「嗯……記得?!?/br> 阿谷有個meimei,叫做秋語瑤,今年大概十二歲,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 我曾經(jīng)見過語瑤兩次,兩次都是因為語瑤和她mama上來臺北找阿谷時,曾經(jīng)一起吃過晚餐的緣故。 語瑤mama……或者說阿谷的mama,是個古道熱腸的阿姨,和他相處起來不太會有壓力,只是偶爾會開玩笑的說希望未來可以當她媳婦。 我對阿谷家人的印象大概就這樣,沒有特別親近,只有兩面之緣。 「語瑤成績不是特別好,所以除了學費之外,我媽也很擔心如果之后要送語瑤去補習,錢要從哪來。因此去年開始我媽就兼了兩份工作,想要早點把錢存起來,結果卻在去年十二月的時候在家昏倒了。」 「去年十二月……昏倒……?你完全沒有跟我提過啊?!?/br> 「嗯……因為當時我們都在準備考試,我不希望影響到你所以就沒有說了,畢竟那時送醫(yī)后醫(yī)生說可能只是太cao勞,開個藥在家休息就可以。」 「就算是這樣……還是可以跟我說吧?」 「那時候我自己心里也很煩躁,一邊要準備考試,又不能回高雄,只能每天通電話在幾百公里外白擔心?!?/br> 「……然后呢?」 「嗯……后來我媽身體沒有好轉(zhuǎn),在今天三月的時候再次昏倒送醫(yī),結果這次醫(yī)生判定是肝出問題了,必須住院?!?/br> 今年三月,記得是成績剛出來,準備填志愿的時候。 「因為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我媽得住院,語瑤則要繼續(xù)上國中,所以我……實在沒辦法讓自己一個人悠哉的在臺北讀大學?!?/br> 「所以你……因為不想留在臺北,填了南部的大學作為志愿……?」 「嗯……這才是真正的原因。說不想跟你同大學只是一時的氣話,因為那時候……」 「那你為什么不跟我講!」 我緊揪住手上的毛巾,在毛巾和指縫間滲出了一些液體。 「……咲,你的夢想不是想當導演嗎?不是想要拍出能夠震撼人心的影視作品嗎?」 「…………是又怎么樣?」 「所以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家人,因為我的關係,放棄自己想做的事?!?/br> 「…………什么啊……難道南部就沒有其他相關科系的大學嗎?因為這種理由你就擅自決定我的去向?」 「我們都知道,國藝大是培養(yǎng)影視創(chuàng)作人才的首選志愿吧!如果你真的因為你爸爸的影響,立志成為一名導演,怎么能這樣阻礙你的未來!」 「………………」 的確,阿谷說的或許沒錯。 我想成為一名導演,而國藝大也確實是我最想要去的大學。 「我不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我想避免掉任何可能讓你變動志愿的因素……」 可是,像這樣的理由…… 「而且我和你不同,我并沒有下定與你相同的決心,所以我沒關係……比起我的理想,對我而言家人更重要?!?/br> 被他用這種方式體貼…… 「所以我才填了南部大學的志愿,希望可以就近照顧我媽還有語瑤?!?/br> 我沒辦法接受。 「這些都只是……你為了滿足你自己而做的決定吧!」 「咲……?」 「不要盡講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像全都是為了我一樣!你從來就不把內(nèi)心的話說出來,只是單方面的用自己的方式為別人下判斷而已??!」 我的語氣愈來愈強烈、心跳愈來愈大聲,幾乎快要蓋過雨的奏響。 「你這樣子,太自私了!」 強烈的指責彷彿要撕裂空氣一般,時間隨著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而凝結。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十秒,卻好像空白了十分鐘。 「我……」 耳邊再度響起阿谷的聲音,那猶如包覆著一層虧欠,但堅定的口吻。 「所以我才來到這里?!?/br> 「………………狡猾。」 「……咦?」 「……狡猾,你太狡猾了……不要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 「咲……」 我再次緊緊揪住手上沾濕的毛巾,一顆顆水珠自指縫間滑落,滴落在淺灰色的石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等到聲音靜止,我的手才感到些許無力的放開。 「…………語瑤……還有你mama,怎么樣了?」 「語瑤很好,你不用擔心。至于我媽的話,今年暑假就出院了,雖然現(xiàn)在必須定期到醫(yī)院做檢查,還是挺讓人擔心。」 「是嗎……那為什么你沒有留在高雄?」 「因為我被我媽痛罵了一頓。」 我沒有正眼看阿谷,不過眼角馀光瞄見一絲苦笑。 「當時和你吵完架之后,我不是都沒有到學校上課嗎?因為那時我媽住院,所以得到老師的同意之后,我就直接回高雄照顧我媽了?!?/br> 「等到她病情稍稍好轉(zhuǎn)后,我就把我們的事情吐實,結果卻招來她的訓斥,在病房被說教了足足一小時。」 「她和你說了很像的話……說為什么要因為mama而擅自做決定,這樣不只傷了咲,連mama也會很自責。結果你知道嗎?語瑤在旁邊裝睡,我媽說到一半她就突然醒來一起罵我,說我是笨蛋哥哥……哈哈哈?!?/br> 「…………」 我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聽著阿谷的自白,像是要把埋在內(nèi)心深藏已久的東西全數(shù)掏出。 「最后我們一起討論,取得了共識。語瑤知道m(xù)ama是為了自己太努力工作而累壞身體,因此語瑤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會好好念書,不要去補習;我媽決定辭掉其中一份工作,好好休養(yǎng)身體;我則是會在課馀時間打工,每個月寄一筆生活費回去?!?/br> 「所以,后來我決定參加指考,填了北部的學校作為志愿,結果恰巧和你進入同一所大學……這樣說你是不會相信的吧~哈哈?!?/br> 「…………」 「……咲,你和那個男生……我不知道他名字,那天在公園你稱是你男友的那位,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我的肩膀抖了一下。 「…………跟你沒關係吧……我們已經(jīng)不是對方的什么人了。」 「是嗎,你也不愿意明白回答啊?!?/br> ……什么意思?意思是阿谷也問了凌勝和同樣的問題? 「我說你,不要隨便去過問凌勝……」 「咲!」 話還沒說完,阿谷卻突然轉(zhuǎn)向我,在我耳邊大聲呼叫我的名字。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知道之前是我做得不好,我沒有好好珍惜我們的感情……你說你不會原諒我,但是……我就是為此而來的?!?/br> 「…………!」 轟隆一聲,遠方傳來的雷電巨響震動著耳膜,心臟彷彿被電擊一般,全身因這突如其來的宣告而顫抖。 「所以,我會等你的,咲?!?/br>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我也能像那名男主角一樣,在櫻花樹下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會怎么做呢……?』 此時腦中浮現(xiàn)當初問過我自己的那道問題。 本應不該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只存在于內(nèi)心那虛無飄渺的幻想。 此刻卻重新來到我面前,重新給了再次選擇的機會。 …………我應該要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我…………我不知道……」 「啊……咲!」 我無法忍受那充滿深切期盼及堅定的眼神,我無法面對被混亂和矛盾纏繞的內(nèi)心,只能再次逃避,逃進眼前那看似能夠沖刷一切的滂沱大雨之中。 冰雨浸入每寸肌膚,寒風迎面而來,我像隻淋濕的小狗一樣倉皇而逃。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跑著跑著,自天空降下的重量逐漸變輕,被雨滴拍打的觸感慢慢消失。 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雨停了。 陽光沒有透出云層,依舊覆蓋著一層黯淡的灰濛直到天際。 我蹲了下來,抱著差不多濕透的手提袋,pcsh的字樣因擠壓而扭曲變形。 臉上不再被寒冷的雨水侵襲,取而代之的是自眼眶傳來的溫熱。 雨不下了,我的眼淚卻逕自流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