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們說好了(第二節(jié))

    莫張嘴想叫聲quot;杰克叔quot;，卻因為他陌生的容貌喊不出口。

    「哇！阿莫！你已經(jīng)長這么高啦。原本你才在我腰這里而已，現(xiàn)在都快跟我一樣高了。」

    「…我是有長高點啦。但我想應(yīng)該是你變矮了?！?/br>
    「咦？對吼，我又忘了！這么瘦弱的身體，還真是用不習(xí)慣。」

    少年大模大樣，說話慷慨。肢體動作更與記憶中的杰克叔融合在一起……

    「杰克叔…真的是你嗎？」

    莫感動得快哭了，少年卻一臉不耐煩說「別再問我了！你到底要問我?guī)状?！?/br>
    還來不及莫回味，一旁來了一位年約三、四十的女性。

    莫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因為她是個與薰一樣的東國人。有著深藍(lán)長發(fā)，與琥珀色眼睛。

    沒記錯，她就是當(dāng)時在電腦里打斷杰克叔說話的女人。

    她開口「你好，我的名字是芙蓮-陳。你就是阿杰的朋友阿莫對吧。很高興見到你。」

    女人笑容和藹，眼神卻極其深邃。

    兩人禮貌問候幾句，她道「阿莫，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坐。」

    隨后，三人到了街上的餐館，桌前等待上菜。

    「杰克叔，你不是說有件事情要我?guī)兔幔俊?/br>
    「不…其實不是我，是芙妹有事要拜託你。還請你務(wù)必幫忙?！?/br>
    莫不禁皺了下眉頭。芙妹？一個多自己沒幾歲的人，叫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姊姊…meimei。

    兩人看向了芙蓮。她順勢講述了她的請求。

    「是這樣的阿莫，我想見我死去已久的丈夫…」

    「這…我辦不到阿。況且人死去已久，靈也早就…」

    芙蓮繼續(xù)道「我從阿杰那聽說了，已經(jīng)十幾年過去，祂卻還在諾良島上。而且你還看見了他…不論我見不見得到他，我都希望你能帶我去……」

    莫這頓飯后才知道…原來芙蓮姊的丈夫就是祂！學(xué)校庭院里的異靈。祂的本名叫，銀木-銘羽。杰克叔稱他為quot;阿銀quot;。

    而杰克叔現(xiàn)在這個身體，正是芙蓮姊與阿銀的孩子，杉木-銘羽。

    回到家，翻開三年前為異靈畫的唇語筆記。當(dāng)年無法解讀的詞語，一瞬間全部解出來了。

    原來阿銀的那些話，多半只是他對芙蓮說的思念之語……

    隔天早上八點前，莫帶芙蓮到學(xué)校庭院里。杰克另有事情處理，沒有一起來。

    「八點時，祂會出現(xiàn)在這里。自從我發(fā)現(xiàn)以來，每天都是這樣。」

    「這樣就好了。謝謝你阿莫?！?/br>
    quot;噹噹噹quot;八點學(xué)校鐘聲響起，祂一如以往出現(xiàn)，雙手合十向前敬拜。

    「祂就在你面前。」

    但芙蓮似乎見不到，伸手想要觸碰卻都摸了空。直到她闔起雙眼的那一刻，她的手停在了空中，就像摸到東西一樣。

    莫看得很清楚，芙蓮準(zhǔn)確得抓住了祂的手。

    然而那并不是芙蓮的手，而是她的靈去握住了祂。

    鐘聲結(jié)束，芙蓮的丈夫早該消失，卻沒有散去。祂更反過來握緊芙蓮的靈。

    更讓莫不解的是，芙蓮從緊閉的雙眼流下了淚水，祂的臉頰上竟然也多了兩道淚痕。

    芙蓮實現(xiàn)心愿見到了祂。只是用的不是rou眼，而是靈與靈最直接的接觸。

    自從那天芙蓮松開手后，祂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了。

    莫猜那祂對人世已無遺憾，不再留戀而回歸了自然。

    兩天后，在杰克準(zhǔn)備離開諾良島的當(dāng)天。莫放學(xué)又在校門口遇見了杰克。

    杰克說「我打算回我家一趟，你要跟我來嗎？晚上我請你吃頓飯?！?/br>
    「好啊。但你現(xiàn)在花的是你的錢嗎？」

    「哈哈哈…那你就當(dāng)作是芙妹請你的好了。你幫了她大忙，她很感激你?！?/br>
    傍晚，莫跟著杰克來到他以前的家。

    自從花兒她們搬走后，這里就成了空屋，至今仍沒有買主。

    此時大門深鎖。莫凝聚靈穿過門，將門后的鎖輕輕一扳，門便開了。

    杰克嘲諷得說「這還真方便。你以后如果找不著工作，再怎么樣還有賊能干?！?/br>
    「我才不會干這種事…」

    屋子里昏暗非常。為了避免被鄰居起疑，莫并沒有開燈。何況他根本不需要光線。但…

    「杰克叔你需要燈嗎？」

    「哼！我才不需要，你以為這誰家阿??？」

    杰克話才剛說完，便聽見背后quot;碰quot;了一聲，他的悶聲更隨之而來。

    回過頭，見杰克提著腳掌，緊閉嘴巴忍住痛苦。原來他踢中只關(guān)一半的抽屜。

    往家里一看，杰克家里亂糟糟。到處都是翻箱倒柜的跡象，就像是被賊入侵后的慘樣。除此之外灰塵滿地、櫥柜、桌面也都是。

    只是這些灰塵積在翻箱倒柜之后，代表賊后來也沒來過了。

    莫想起當(dāng)初來他們家做客，是多么溫馨美滿，如今卻變得凄涼不堪…

    「杰克叔…另外一半的謎文你燒掉了嗎？」

    杰克聽言整個人愣住了「…你…你是怎么知道，還有另一半謎文的事?。俊?/br>
    「是三年前你的靈告訴我quot;謎文只被搶走了一半quot;，還有當(dāng)時你們家接連遭竊，讓我猜到的?；▋哼€在諾良島時，那時候的賊恐怕就是為了找另一半的謎文。」

    「原來我說過這樣的話阿。其實我找你來，除了想回來看看這里，我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情。當(dāng)初…我說要把謎文給薩爾，那是騙你的…」

    「…果然是這樣，怪不得薩爾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墒恰菚r候你就算說要交給誰，我想我也不會有異議才對?！?/br>
    莫沒有因此生氣。而杰克松下了心中一塊重石。

    「這可不好說，你那追根究柢的個性像極了你媽。我只是不希望你碰這攤混水，所以騙了你。抱歉……我之所以沒給薩爾，是因為我了解他。他既單純又愛國，給他等同于是交給了國家。我好像沒告訴過你，我痛恨瓦塔斯?！?/br>
    「沒有，我也看不出來。」

    「它奪走了太多人了。不僅是我的老戰(zhàn)友們，還有更多的諾達(dá)米人…我痛恨我的國家。你大概沒聽過quot;黑蛇quot;吧？」

    「諾達(dá)米人……黑蛇我有聽過。但哪里聽到的我想不起來了?！?/br>
    杰克在散亂的地板坐了下來，也示意莫坐著。

    「黑蛇是制衡瓦塔斯政權(quán)的地下組織。我曾加入他們反抗瓦塔斯，但在我認(rèn)識花兒后就離開了。跟你找到謎文時，我就想著與其給我討厭的國家，不如給我過去一起努力的伙伴們。」

    杰克沉下臉接著說「可是萬萬沒想到。我離開黑蛇后的幾年，里面紛亂不堪，早已不是當(dāng)年為了人民而抗?fàn)幍暮谏?。他們?yōu)榱藸帄Z這份謎文而內(nèi)鬨，那時已經(jīng)有人先犧牲了。我察覺不對勁，于是向我黑蛇里最信任的人芙妹求救。遠(yuǎn)在外地的她透過電腦給了我許多方法…我的記憶只到這里，而我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br>
    黑暗中，杰克一臉放松「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沒有讓壞人拿走整份謎文，更沒連累到你們。」

    「可是……」

    莫感到難過。杰克叔終究是死，現(xiàn)在的他只不過是擁有杰克叔意識的人。

    「阿莫，我再坦白告訴你一件事。另一份謎文我讓芙妹帶走了。」

    「…??？帶走？為什么不趁這次機(jī)會燒掉！？」

    「這問題，兩個月前你才問過……不對，已經(jīng)三年多了，你可能忘了…」

    「我才沒有忘！quot;謎文落入壞人手里確實會帶來災(zāi)難，但善用卻能造福社會。我們不能做主把它銷毀quot;。可是…都已經(jīng)有那么多人為了它而犧牲，萬一芙蓮姊也…」

    杰克手掌突然蓋上莫的頭頂兒「阿莫，謝謝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也謝謝你替芙妹擔(dān)心。這件事就交給她去煩惱就好，你就相信她好了?！?/br>
    杰克船出航前三小時。杰克帶莫到了街上一間不起眼的小餐館。

    餐館又破又舊也有沒有服務(wù)生，只有白發(fā)蒼蒼的老闆一人。

    「這間餐館是以前我跟花兒最喜歡的店。也沒有什么原因啦，就只是它便宜而已。可是好久沒吃到了，突然有點懷念?！?/br>
    老闆親自送上餐點。他的料理粗糙簡單，香味濃郁，份量足夠。

    「好香！我也覺得這間餐館真不錯?！?/br>
    莫原本聽了杰克的長篇故事有些沒食慾，但香氣撲鼻而來，肚子馬上餓了。

    「看吧！我就說這間店很棒。比起許多裝潢漂亮的店，他裝潢的成本都保留到食材上了。」

    「難怪這么便宜，菜色還可以這么棒。如果是這樣我以后都不煮了，放學(xué)都來這里吃就好?！?/br>
    「哈哈哈哈…我以前跟花兒在工作結(jié)束后，也是每天來這里吃飯。從不認(rèn)識到認(rèn)識，到后來生下小花。我還記得我們都坐在現(xiàn)在的這個位子?！?/br>
    「杰克叔……你真的不去見她們嗎？就算只是偷看也好。」

    「如果不見她們，偷看或許可行。只是…罷了，我到時候一定會難過得哭出來?！?/br>
    莫也不禁笑了出來，那是對杰克的豁達(dá)而笑。

    但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頓飯莫其實吃得悲傷。因為他明白，這可能是自己與杰克叔的最后一面了。要不是老闆菜炒得夠香，恐怕也食之無味。

    「…你什么時候會把身體還回去？」

    「這身體會自己還回去，聽芙妹說轉(zhuǎn)移記憶的效果只有半年。之后我會慢慢忘了quot;杰克這人quot;的大部分記憶?！?/br>
    「半年，你醒來已經(jīng)是兩個月前的事，所以只剩五個月…難道就沒有方法…？」

    「方法當(dāng)然有。我的意識早存進(jìn)了quot;世界云端quot;，只要再一次覆蓋這孩子的意識，我的意識就會永遠(yuǎn)定型在這孩子身上。但是！阿莫你聽好了??！我已經(jīng)是個死去的人了…而且這身體可是芙妹的孩子，更是這孩子的。」

    「我明白了…杰克叔…」

    杰克見莫難過道「唉呀，別提這些難過事。我可不想把你這張難過的臉留給這孩子。反正我該做的事已經(jīng)做完了，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了?！?/br>
    杰克叔嘴里這么說，但他心里肯定不是這樣想的。明明還有令他掛心的兩人沒見，怎么可能沒有一點遺憾…雖然沒辦法幫上他什么忙，那至少能讓他再開心一回。

    「杰克叔，你想喝酒嗎？我沒怎么喝過，可是我想陪你喝一次。」

    「你這毛都沒長齊的臭小鬼喝什么酒！」杰克罵人卻是笑著臉罵，又喊道「老闆來兩瓶！」

    不到半個小時，兩瓶酒全喝光了。

    莫只喝了一杯就覺得腦袋變得很重。剩下的都被杰克喝光了。

    他紅著臉醉醺醺的「我…我不記得我這么不會喝啊…以前喝十瓶也不是問題的…」

    「欸！你可不要把別人的身體喝壞了?！?/br>
    莫看他喝得開心，也分到那份喜悅。

    快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時間來到晚上六點。

    杰克醉了八成。莫勉強(qiáng)保持住意識，待會還要送他上船。

    「杰克叔，杰克叔…雖然說是八點船，但也要先準(zhǔn)備一下，差不多該出發(fā)了?！?/br>
    「好睏…」

    「我現(xiàn)在就送你上船好了。你要睡到船上再睡，不然我待會可背不動你?！?/br>
    正當(dāng)莫要扶杰克起身時，又有一組客人進(jìn)門了。是一對母女，而且莫認(rèn)得，杰克更是。

    進(jìn)門客人居然是花兒跟小花！

    莫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簡直不敢相信她們倆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原本還矮不隆咚的小花，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一位小姑娘，算一算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九歲了。

    小花見到莫開心不已，整個人撲了過來。

    「??！阿莫哥竟然在這欸！你怎么知道我們會來這里??？阿莫哥還偷喝酒，身上竟然有酒味！」

    花兒斥責(zé)「小花！你這樣太沒禮貌了?！?/br>
    「又沒關(guān)係，阿莫哥才不介意對吧。??！不行，阿莫哥是小薰姊姊的?！?/br>
    莫苦笑。見到她們是很開心，但又馬上徬徨了起來，是否該向她們說，杰克就在你們面前。

    最后莫將這選擇讓杰克自己決定。對杰克暗道，如果你想認(rèn)她們就自己來吧。

    「你們怎么會突然回來諾良島呢？」莫疑問。

    「當(dāng)然是來給我爸爸掃墓?。∥覀兠磕昵锾於紩貋?，去年船票訂得太趕，掃完墓就沒時間找你跟小薰姊姊玩了。這次剛好就遇上你了！你跟小薰姊姊還好嗎？」

    「原來是這樣，跑這么遠(yuǎn)真是辛苦了。我們很好阿，只是薰她夏天時就去杰艾王都讀書了。」

    小花又急著問「咦??？那她什么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只知道還要很久很久…」

    「嗯…那你不會很寂寞嗎？會不會半夜偷偷哭呢？像我mama那樣?！?/br>
    「小花！你別亂說話?！够▋罕恍』ㄒ徽f，臉都紅了。

    杰克默默坐在一旁，渙散著眼睛假裝自己喝醉，卻不斷偷偷用馀光打量她們倆。

    莫知道他現(xiàn)在意識清楚得很，所以刻意問了許多她們生活上的事情。例如小花讀書情形，花兒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狀況，盡可能問得詳細(xì)。當(dāng)然這些都是幫杰克問的，為了能讓他安心。

    花兒在話中多次提到杰克，看得出她對杰克的思念。

    杰克在一旁聽得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但這也只有莫看得見。

    花兒愛得癡情，杰克愛得深情。兩人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rèn)，讓被夾在中間的莫，也一起承擔(dān)了這份悲傷。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七點。

    莫問了許多問題，讓她們連飯都吃得慢。

    「阿莫，那是朋友吧。不用管他這樣好嗎？」

    花兒指的人就是杰克。

    「喔喔…那是…我即將轉(zhuǎn)學(xué)的學(xué)長。他八點有船…??！我們必須走了?！?/br>
    「來得及嗎？需不需要我?guī)兔Ψ鏊ボ囌??！?/br>
    「不…用…好阿?。“パ?，我剛好也有點醉了，再麻煩花兒姊幫忙了。」

    「沒什么，這點小事而已?！?/br>
    其實莫才不需要幫忙，杰克根本就還能自己走路。莫只是湊巧得製造了他們倆最后接觸的機(jī)會。

    飯后，四人離開餐館。莫與花兒倆一人扛著杰克一臂，緩緩走向車站。

    然而才走沒幾步，杰克竟然哭了，而且哭得十分悽慘。他的手臂掛在兩人脖子上，根本無法拭淚。淚流得像兩條小溪，沿路而滴。

    花兒嚇了一跳，驚道「阿莫！他…還好吧？」

    「沒事沒事，他喝了酒常會這樣，酒退了就好了。希望花兒姊不要介意?！?/br>
    花兒盯著他的臉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我是沒有關(guān)係啦。但…喝酒醉能哭成樣子還真少見。而且他的樣子，好像杰…哈哈…哈…我是怎么了，突然說了些什么?！?/br>
    花兒抹了抹眼睛。

    莫一看，花兒已經(jīng)紅了眼睛。驚訝著她認(rèn)出杰克叔了嗎??？

    杰克一路哭到車站，眼淚從沒停過。他一直偷看著花兒，同樣的花兒后來也偷瞧了他好幾眼。

    但最終…杰克沒有與她們相認(rèn)。花兒也沒有認(rèn)出杰克。

    原來剛剛她紅了眼，只不過突然思念起他而已。

    如果到車站這段路再長一些，也許他們……

    莫想為他們做點什么，卻無法做為。心里只是不斷糾結(jié)、惋惜。

    與她們道別，扶著杰克上了公車。

    公車上杰克依然淚流不止，哭上了船。

    杰克叔已經(jīng)死了。但他的意識卻還留在世上，現(xiàn)在他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他明明見得到也摸得到，卻必須痛下心拋棄原本屬于他的情感。

    看著這樣的杰克，心里滿滿憂傷。

    船上，杰克與芙蓮再三向莫道謝。

    莫很高興能幫上忙，也感激他們讓自己經(jīng)歷過了這么多。

    站在碼頭目送大船啟航，目送他們離開。

    莫把這個杰克當(dāng)作原來的杰克來對待。但他心里其實很清楚，這個人根本不是杰克。真正的杰克叔早已經(jīng)死了……

    更明白，用記憶復(fù)活死去的人，對當(dāng)事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

    (第五章:我們說好了，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