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他從雨中來
幾分鐘后,一通電話進來,是她的助理楊心安。 夏爾雅無聲喟嘆,迅速調(diào)整好心情,按下通話,「喂?」 「夏律,你要我去朝陽醫(yī)院調(diào)車總經(jīng)理病歷,資料出來了?!箺钚陌驳纳ぢ曁焐洼p揚帶膩,夏爾雅有時心煩,聽了情緒就更差。 「嗯。」 「夏律,你待會還會回所里嗎?」楊心安知道上司下午開庭,現(xiàn)在又下起大雨,八成是不會再進辦公室,但保險起見還是親自確認,省得誤事挨罵。 「我不回去了,你忙完就下班吧?!?/br> 通話結束后,夏爾雅緊接撥給車時勛。 有了病歷,她也得請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儘管這些全是對他有利的證據(jù),但難保未來在法庭上對方不會出招,她得有十足把握,才能決定要拿什么當?shù)着啤?/br> 「喂?(?????)」 男人問候的語聲溫沉,時隔一星期再聽見,她竟覺得恍若隔世。 夏爾雅抿了抿唇,不自覺攥緊指尖,「車先生,關于先前你說曾經(jīng)誤食毒素的事,我們是不是再約個時間??」 車時勛打斷她,「夏律師?!?/br> 熟悉不過的稱謂,男人的口吻卻比過去每一次都來得冷漠,甚至隱然散發(fā)著不悅。 夏爾雅輕怔,一時沒了聲音。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話筒里只剩下彼此的呼息。 靜謐與雨聲交融,攪拌成折人的沉悶,兩人之間似有無形的煙硝冉升,沉默著相互對峙,沒有人愿意先開口,彷彿只要出了聲就形同敗陣。 最終,是車時勛先讓步。 「夏律師,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夏爾雅沒想到車時勛會開車來接她。 當她下意識脫口而出自己的位置,就接著聽見他說了一聲「等我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后,記憶里的白色休旅車在對街停下,男人一身西裝筆挺,打著傘下車,朝她走來。 這一幕,似曾相識。 在失去輪廓的記憶里,她似乎也曾見過這樣的畫面,一個面容模糊不清的男人,在滂沱大雨之中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朝站在圖書館屋簷下避雨的她走來。 記憶里,她也像現(xiàn)在一樣,對于男人意料之外的出現(xiàn)感到驚訝,甚至有所動搖。 上了車,夏爾雅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垂著眼睫,以馀光偷覷駕駛座上那為了替她撐傘而濕了半邊肩膀的男人。 一上車,車時勛就把副駕駛座的暖氣打開,在遇上第一個紅燈時自后座拿了乾凈的毛巾給她,讓她把被打濕的裙擺和雙腿擦乾,卻始終沒有顧及自己。 分明先前生了病發(fā)高燒的人是他,需要被照顧的人也是他。 夏爾雅掙扎許久,終于在碰上第七個紅燈時開口,「車先生,你先把頭發(fā)擦乾吧?!?/br> 聽聞,車時勛側首看去,見女人表情彆扭,無聲莞爾。 「謝謝?!鼓腥私舆^她遞來的毛巾,稍微擦拭了發(fā)梢和臉頰,路口的燈號轉(zhuǎn)綠,他將毛巾擱在腿上,踩下油門繼續(xù)前行。 過了兩個路口,車時勛主動找話:「夏律師吃過飯了嗎?」 聽聞,夏爾雅第一時間直覺男人明知故問。一個下了庭從法院出來就被傾盆大雨困住的人,能去哪里吃飯? 可半秒后,她立刻意識到他的用意。 因為察覺她在釋出善意后感到不自在,他才主動和她搭話,想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這男人的心思為什么總是這么細膩? 剛才淋了雨的人是他,可一上車,他卻先替她打開暖氣,拿毛巾給她擦拭。就連前一次,他心情不好,卻還刻意想惹怒她,好讓她不會因為自己選擇轉(zhuǎn)身離開而感到愧疚。 他為什么凡事總先想到別人? 夏爾雅垂著眼,心里明知道他又設了圈套,卻還是選擇實說:「還沒?!?/br> 見她難得溫順,車時勛彎唇,進一步問,「今天是你生日吧?想吃什么?」 「??」 瞳孔震盪,夏爾雅狠怔。 他怎么會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她分明從未向他提過?? 「夏律師喜歡吃什么?中餐、西餐、日本料理,還是想吃韓式料理?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道地的蔘雞湯,要試試看嗎?」車時勛自顧自地提議,視線始終專注于前方車況。 「??」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喜歡喝蔘雞湯的?上一次夜市里加了紅豆的熱豆花也是。 這些全是她去韓國交換那年養(yǎng)成的習慣,她從來就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和她認識了十五年的梁禹洛都不清楚,為什么車時勛卻總是恰巧猜中了她的喜好? 還有她的生日和他家的密碼?? 夏爾雅捏著手,心被不知名的徬徨團團包圍,無處能躲藏。 # 「車時勛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藝花小姐?!鼓腥宋⑿σ詰改芙o我包廂的座位嗎?」 「當然,這邊請?!?/br> 兩人來到一間外觀陳設高度還原韓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小店,店主是一對年過半百的韓國夫妻,二十年前來臺灣旅游時愛上這塊土地,于是舉家遷來,從此落地深根。 廂室中央擺著一張雕刻精緻的木桌,價高的木板上鋪著手工刺繡的榻榻米蓆墊,墻上掛了幾幅字畫,暖光輝映,民謠繞耳,讓人彷彿置身當?shù)亍?/br> 車時勛讓她先入座,自己則在包廂外以韓文和老闆娘點了幾道菜,緊接又和對方借了吹風機和洗手間,回來時頭發(fā)和襯衫已經(jīng)吹乾,進包廂前,他還向服務生要了條薄毯。 夏爾雅以為他覺得冷,告訴他可以請服務生把包廂里的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一些,男人卻把毯子遞給她。 她不解皺眉,他微微一笑,略微向下瞥了眼,隨即把目光別向外頭。 她這才意識過來,他是察覺她穿著窄裙不好隨意改變坐姿,否則隨時會有走光的可能,若用外套遮擋,則可能在用餐的過程中不小心弄臟衣服,所以才特意向店家要了薄毯。 夏爾雅垂下眼,掩去瀲渺不明的情緒,低聲說了句謝謝。 餐點陸續(xù)送上。 車時勛點了一鍋蔘雞湯、一份石鍋拌飯以及幾樣小菜,且又是先讓人把所有餐點都分裝成兩份,在服務生上菜時還特地指示把唯一一份涼拌辣黃瓜擺在他這。 他總是默默在各種細節(jié)上展現(xiàn)無微不至的體貼。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不吃小黃瓜的? 直到服務生離開,夏爾雅才抬起眼,表達擱在心底許久的疑問,「車先生,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男人不動聲色地拿起湯匙喝了一口熱湯,輕聲讚嘆口味道地,像是沒聽見她的問題。 夏爾雅知道他是裝傻,有些不開心了,「車先生,請你回答我?!?/br> 「夏律師以前去過韓國嗎?」 男人噙笑,眸色在燈光下更顯淺淡,語聲透著幾分散漫。 夏爾雅怔了眼,下意識回答,「大學時曾去首爾大學當過一年的交換生?!?/br> 「哦?首爾大學?」車時勛揚眉,唇邊的笑意更深,「真巧,我也是首爾大畢業(yè)的,也許我們以前就見過面了?」 夏爾雅無語地看著他,「經(jīng)營學院和法學院離很遠?!?/br> 豈止離得遠,兩個科系的院館分別坐于校園東西兩端,除了商事法以外也幾乎沒有重疊的課程,況且整所學校的學生少說也有兩萬人,他們哪有可能碰上什么面? 男人輕笑,「夏律師不知道嗎?我大學念的是法律系?!?/br> 「??」 夏爾雅恍然大悟。 難怪之前為了提拉米蘇和她爭辯時,他一開口就要她提證據(jù),連竊盜罪的構成要件都倒背如流,搞了半天,原來是法律系畢業(yè)的。這人之前就是存心耍著她玩,對吧? 她橫他一眼,有些慍了。 女人的反應在預料之內(nèi),車時勛抿笑,眸光愉悅,又繼續(xù)說:「之前你說我們是平輩,也就是說,我們也許真的曾經(jīng)見過面,對吧?」 夏爾雅懶得理他。 男人卻像看不懂她無意討論這話題,自顧自地接話,「我記得學校會替交換生安排課業(yè)輔導,夏律師還記得當時的學伴是誰嗎?」 心下輕顫,夏爾雅臉色一沉,「不記得?!?/br>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明明是陪了自己整整一年的人,她卻對那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自己在回國前一星期,因為不明原因在校門口昏倒,醒來時人已經(jīng)在醫(yī)院。 回國后,直到合租公寓的直屬學妹問起學伴的事,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了。 關于那個人的一切,她什么都不記得,不論是他的名字、他的長相,還是他的聲音,所有記憶都不復存在,有時她甚至不敢確定,現(xiàn)實里是否真的有這個人存在。 「是嗎?」 男人輕笑,沒再將話題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