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劃清界線
她終究逃跑了。 又一次從車時勛面前逃跑了。 她沒有勇氣問清楚他們之間的過去,也沒有勇氣面對他深藏卻還是不經(jīng)意洩露的心意,更沒有勇氣承擔自己也可能動搖的風險。 車時勛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無論那紙婚約是否以愛為名,在離婚以前,他就是金恩娜的丈夫。 她的父母是她最不想承認的存在,她又怎么能夠讓自己也成為那樣的人?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又怎么能夠在這種時候讓自己陷入污流之中? 她和車時勛之間有一段被她遺忘的過往,可都已經(jīng)過了十二年了,他為什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向她求援,然后意外揭開她從不曾想過要去探究的空白? 他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接近她的? 如果他真的對她有情,又為什么要過了十二年之后才來找她? 如果他真的放不下他們之間的感情,又為什么要在成了別人的丈夫之后,才用這么尷尬的身分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如果他真的是為了她而來,又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告訴她事實? 車時勛到底在想什么? 夏爾雅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像她始終猜不透為什么他明明需要幫忙,卻總是藏著話不說,為什么總是一而再地把她推開? 她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 可他卻對她的習慣、她的喜好、她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即使過了十二年也還是惦記?? 擺在桌上的手機傳來通知聲響,夏爾雅回過神,垂眼一看,韓知恩捎來一則訊息。 韓知恩:爾雅,這是我在云端相簿里找到的照片。 韓知恩:那年寒假,大家一起去南怡島滑雪,你還記得嗎? 夏爾雅點開照片,照片里有八個人,男女各半,身上皆是厚重的滑雪裝備。她站在最左側(cè),表情有幾分認生,車時勛則站在她身后,笑容是她不曾見過的燦然。 她記得,那年寒假她沒有回臺灣,宿舍卻因為管線整修的工程暫時關閉,她于是借住在韓知恩家里。農(nóng)歷新年時,韓知恩的阿姨一家從濟州島來訪,她不好意思繼續(xù)打擾,只好花錢去住學校附近的青年旅館。 然而不過兩天,那個她不記得了的學伴就找上門,為了她謊稱回國的事罵了她一頓,最后把自己住的公寓房間讓了出來,整整三個星期都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她還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有將近四個月的時間首爾都是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儘管屋內(nèi)成天開著暖氣,男孩子卻意外受涼,最后還是去醫(yī)院打了退燒針才好轉(zhuǎn)。 夏爾雅到現(xiàn)在才知道,那個好心收留她卻把自己弄得重感冒的人,就是車時勛。 韓知恩:這是五月模擬法庭辯論賽結(jié)束后的合照。 韓知恩:那時候我們組拿了到冠軍,車時勛還拿到了最佳辯士,你記得嗎? 另一張照片里,她和車時勛各自穿了黑色的套裝與西裝,男孩子慎重地系上領帶,清俊的臉上笑容依舊,而她站在他身邊,唇邊噙著淺笑,眼里有和他一樣的光芒。 兩人的手是牽著的。 「??」 在那之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讓她把所有關于他的一切全忘了? # 夏爾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徹日下來,她完全不在狀態(tài)內(nèi)。 上午開庭,她帶錯卷宗,被對造律師和承審法官奚落了一頓,甚至在交互詰問時屢屢失神,最后只能以身體不適為由臨時和法官請了假。 下午回事務所,她只是想泡杯咖啡給自己,卻一連摔破兩只杯子,更意外割傷指頭,嚇壞一群在茶水間外的開放空間討論案件的實習律師。 后來的合伙人會議,她也是魂不守舍,就連曹東俊挖苦諷刺,她也一句都沒聽進去。 會議結(jié)束后,梁禹洛特地來她辦公室里關心,可她絲毫沒心思和他解釋,只是隨口用了沒睡好這類任誰聽來都不可信的話將人打發(fā)。 看著手機里那張與車時勛的合照,夏爾雅目光逐漸失焦。 為什么? 為什么想不起來? 為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來? 楊心安在外頭敲了幾次門都沒得到回應,只好放輕動作開門,見上司盯著手機失神,她等了幾秒才端著梁禹洛交代的薰衣草茶來到辦公桌前,「夏律,喝點熱茶吧?!?/br> 聞聲,夏爾雅回過神,連忙掐掉畫面,「謝謝?!?/br> 「夏律,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今天就早點下班休息吧?」 夏爾雅抿了口茶,含糊回應:「謝謝你,心安。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br> 楊心安一怔,登時沒管理好表情,下巴差點掉下來。她沒聽錯吧?夏律剛剛是和她說「謝謝」和「不好意思」嗎?夏律這該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 看見女孩子眼底的詫異,夏爾雅有些困窘地放下茶杯,低頭佯裝收拾東西,「沒事的話就下班吧,明天早上我們直接在北院碰面?!?/br> 「是。」 心里明明想著要在釐清所有事情之前都和車時勛保持距離,夏爾雅卻還是開車繞了遠路,特地去了一趟圓環(huán)附近的名店,外帶了一碗雞湯回來。 甚至在發(fā)現(xiàn)他的車格還空著之后,上樓也不進家門,就這樣傻傻地站在走廊上等候。 夏爾雅真的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起昨晚他為了保護她奮不顧身,甚至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只要想到這些,她就無法狠下心來不聞不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過去的她,最討厭沒有期限的等待,身處在一個分秒必爭的行業(yè),時間是最寶貴的資產(chǎn),半分都揮霍不得??涩F(xiàn)在,她卻放著那些每天讓她忙到焦頭爛額,更把生活弄得完全沒有品質(zhì)可言的案件不管,只為了要親手把這碗熱湯送到車時勛手上。 她其實可以直接進他家,把湯放在電鍋里保溫,留下一張字條或是傳一封訊息告知他就好,但她卻沒有這么做,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么。 一小時后,電梯終于???。 電梯門一開,車時勛遠遠就看見站在走廊底端的女人,也看見她手里提著的熱湯。 她在等他是嗎? 男人步伐踏得徐緩,鞋跟敲打于光亮的地面,聲響清晰回盪。隨著他走近,夏爾雅心跳越來越快,心口翻騰著不明的慌張,她下意識收緊握著提繩的雙手。 「夏律師,有什么事嗎?」 詢問的語聲不再是過往的溫煦,如今他連眼神都是疏遠。 夏爾雅垂下眼睫,忍著泛澀的眼眶,咬著唇深呼吸了幾次,才終于提起笑。 「車先生,我買了??」 「不需要?!鼓腥四换亟^她的好意,轉(zhuǎn)身解開門鎖?!赶穆蓭?,如果你不希望我做出任何會讓你感到困擾的事,就也請你不要做出任何會讓我誤會的事?!?/br> 夏爾雅怔在原地,有一瞬間窒息。 「我很清楚,我結(jié)婚了。所以往后,我們就像以前一樣,非必要就別見面了?!?/br> 「??」 夏爾雅站在原地,看著早已關上的門板,眼睛一眨,淚就掉了。 昨晚是她先逃跑的。 是她說了那些暗示他越界的話以后,從他面前逃跑的。 現(xiàn)在車時勛不過是順應她的立場,退回她所認定的界線之后,她憑什么覺得難受? 她憑什么掉淚? 連親眼看見母親死不瞑目都沒哭的人,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掉眼淚? 即使在夢里反覆經(jīng)歷當時的劇烈撞擊和天旋地轉(zhuǎn),即使在夢里反覆感受當時蔓延全身的劇痛,即使在夢里反覆目睹鮮血淋漓與滿地瘡痍,即使嚇得從夢里驚醒,她都沒有哭。 她很早以前就不哭了。 她明明不哭的。 她明明不哭的,卻因為一個記不得的男人掉淚,甚至無助得不曉得該怎么辦才好。 心難受得快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