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雨后
“你對我姊姊是認真的嗎?” 與嚴子喬目光觸及的那一刻,如同觸電般,姜世哲移開了視線。 他顫抖的語氣里含著不解和倔強: “我的姊姊,是一個很棒的姊姊,她很溫柔,也很善良,就算我三天兩頭惹事闖禍,她嘴上唸著我、罵著我,卻還是愿意關(guān)心我,她是我最親近的家人,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夠幸福。 “就算姑且不論你對我姊姊是不是認真的好了,女生和女生在一起,本身就不可能會有未來,我不希望我的姊姊沉浸在一段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你也給不了我姊姊幸福,所以---” “你叫做姜世哲吧?” 嚴子喬面無表情,自姜世哲從房間出來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一直緊鎖著他。 姜世哲遲疑了一下,點了頭,眼神卻飄向了隱約傳來窸窣電話聲的姜于婕房間那頭。 “那,姜世哲,我反問你,你覺得什么才叫做‘未來’?什么又才配稱做‘幸?!??” 姜世哲一瞬間回答不上來。 “跟姜于婕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我都感到無比的幸福,而我相信姜于婕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覺,我們可以在未來扶持著彼此向前,一起攜手走過各式各樣的磨難,幸福不就是如此嗎?難道說,只有和一個男人共組家庭,才能稱之為幸福?你是這么認為的嗎?” 嚴子喬仍然沒有表情,捨棄了多馀的客套和拐彎抹角,她直搗問題的核心所在。 姜世哲不禁慌了手腳。 “但是、但是,兩個女生,為什么會喜歡上對方,我根本就不懂阿!你對我姊姊的情感,真的是喜歡嗎?” “那當然是喜歡。因為我知道你姊姊的溫柔,也因為我知道她的善良,這些你知道的事,我也都知曉,所以我深愛著這樣的她,這理由難道還不夠充分?” “我---等等,你先等一下!” 嚴子喬大步向前,直把姜世哲逼到墻邊,兩人鼻尖的距離僅有幾吋。 “你可以質(zhì)疑我是否有讓于婕幸福的能力,但我無法接受你因為我的性別而懷疑我對于婕的愛,我很愛于婕,真的很愛很愛她,我會拼盡我的所有來讓她幸福,我保證,我對她是認真的?!?/br> 她后退一步,拉開與姜世哲間的距離,她的雙手因為無法宣洩的怒氣而發(fā)抖,憤怒之馀,亦覺得可笑,只因為是女生,就因為是女生? 她并不是一個堅強的人,相反的,她的依賴性很重,比起勇敢的向前,她更喜歡躲在別人的后頭,可是唯有這次,她想要靠自己去向姜世哲證明,她對姜于婕的愛。 姜世哲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嚴子喬的臉龐,眼中閃過萬般的情緒。 ‘碰碰’的腳步聲響起,姜于婕興奮地拿著手機衝進客廳:“學姊,我剛才跟我爸通了電話,他同意---啊?!?/br> 姜于婕僵住了,她看著姜世哲,除了驚訝之外,更多了幾分意外。 姜世哲目光閃爍,但這次,他沒有躲開視線:“姊,我可以跟你說一些話嗎?” “嗯?你說?!苯阪紤移鹨活w心,將詢問的眼線投向回到沙發(fā)上坐下的嚴子喬,而后者卻只是向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我……” 姜世哲先看向嚴子喬,再看向自己的姊姊,復雜的情緒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流動,然后,萬般情緒漸漸轉(zhuǎn)化成堅定。 “……我想,姊,我愿意支持你?!?/br> 姜于婕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我說,我想要支持你們?!苯勒苡种貜土艘槐?,他轉(zhuǎn)身面向嚴子喬,話語中帶了點無奈,還帶了點敬佩,“意思是,你成功說服我了,我同意你的話?!?/br> 嚴子喬表情柔和:“謝謝你?!?/br> 姜于婕還在狀況外:“你們剛才---” “好啦,姊。簡單來說,就是你和這位---嗯,子喬姊的事?!苯勒芸戳艘谎蹏雷訂?,“要是爸反對的話,我一定會力挺你到底的,有我在,姊你就放心吧!” “什么啊?你們到底---?” 姜世哲和嚴子喬相視一眼。 “姊,其實我們剛才……” 隔日清晨,姜世哲穿著制服,站在巷口與提著行李的她們道別。 “你們真的今天就要回去了嗎?明后天是週末,再多待兩天也行?!?/br> “嗯,因為學姊今天下午有必修課的考試,我也要復習期末考,所以說,下次吧?!笨唇勒茈y掩落寞之色,姜于婕調(diào)皮地拉拉他系著的領(lǐng)帶,“怎么,想姊姊我了?” 姜世哲耳朵微微泛紅,氣呼呼地抽回自己的領(lǐng)帶:“才沒有,我要去學校了,子喬姊掰囉。” 他故意略過姜于婕不提,轉(zhuǎn)頭就跑,姜于婕對著他的背影,呼喊: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姜世哲耳朵更紅了,他沒回頭,而是舉起手,模仿英雄電影的情節(jié),表示他收到。 火車再次啟動了,窗外的景色也再一次地向后飛去,被遠遠地拋在身后,昨日的雨痕仍留存在窗上,柔柔的陽光將她手腕上的楓葉手鍊照得閃閃發(fā)亮。 緊繃的心情終于獲得了平復,睏意緩緩爬上了她的眼皮。 “于婕睏了嗎?要不要靠在我肩上睡一下?“ “沒事,我還不想睡?!苯阪加昧u搖頭,想甩開倦意,“學姊,你真的很厲害,一點都不緊張,我自認為不算是個心情起伏很大的人,回家前都快緊張死了?!?/br> 嚴子喬呵呵笑了起來,得意地翹起了可愛的小鼻子:“再怎么說,我也是學姊阿,怎么可以比小學妹還緊張呢?” “什么啦,學姊也才大我一歲而已,我也……” 姜于婕的聲音漸漸變?nèi)?,嚴子喬?cè)頭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搖晃著頭,墜入了夢鄉(xiāng)。 嚴子喬微微一笑,把姜于婕的腦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親了她烏黑的頭發(fā)一下。 確定姜于婕睡著了后,嚴子喬拿起手機,接聽人是翁黛淑。 “喂喂,你女朋友家人的事怎么樣?” “都已經(jīng)解決了,這樣……我也可以松一口氣了?!?/br> 翁黛淑嘆息:“解決了就太好了,你也真是……都這么緊張了,為什么不告訴你女朋友呢?你們兩個可以一起承擔、一同面對……” “這個嘛……于婕都已經(jīng)那么苦惱了,我哪好意思在給她增加負擔呀?”嚴子喬摸摸姜于婕的臉蛋,苦笑著對翁黛淑道,“以前都是我像小孩般依賴著于婕,現(xiàn)在……嗯,就當做是我有所成長了吧?!?/br> “唉唉---” 與翁黛淑的通話結(jié)束,嚴子喬的下一通電話,對象是她的母親,嚴惠玲。 “喂?” 嚴惠玲的聲音輕柔甜美,只有非常非常的仔細,才能從中察覺到一點,歲月流去的痕跡。 “母親,你看了我的訊息嗎?” “你是說你跟女生在交往的事?看了?!?/br> 嚴惠玲用像在聊明天要吃什么般的語氣回答她的問題。 “嗯,就這樣子而已,我想說的話就只有這樣,再見,母親?!?/br> 嚴子喬放下手機,盯著陽光緩緩爬上窗框。 困擾著近山學生的期末考終究還是結(jié)束了,為了慶祝寒假的即將到來,社會福利學系的系學會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派對,邀請了所有系上的學生出席。 既然是系上難得的集體活動,姜于婕交完了退宿申請書,便順道來露個臉。 “姜于婕,你幫著哄哄阿欣吧,她喝太多了,一直說胡話呢。” 沉欣瑩聽到蕭月的話,立刻忿忿不平地從桌面上抬起頭,撞翻了好幾個啤酒罐,對剛進門的姜于婕說:“你別聽月姊、嗝!我才沒在說胡話---嗝!人家只是捨不得小婕婕搬出去---嗝嗝!” “好好好,沒事的,我們之后上課還是可以見面的?!?/br> 雖然有點對不起蕭月,但姜于婕用哄小孩的口吻哄了醉得一踏糊涂的沉欣瑩幾句,然后便藉口倒水離開了這一桌,很快在靠窗的位置找到曹璟瑄和陸曼兩人,不知為何,劉秋瓷以及她想都沒想到會出席這種聚會的文思妤也都在。 雖然在那次太陽雨中的一次交談后,姜于婕對文思妤的好感度和親切感都莫名其妙提升了不少,但雙方還是有點尷尬,本來想要握個手,結(jié)果到了臨頭,雙方都有些退縮,兩隻手,很有默契地卡在距離對方一吋的空中,像節(jié)拍器一樣地來回擺動。 曹璟瑄非常不厚道地‘噗哧’一聲,文思妤立刻用足以殺死人的視線讓她噤聲。 她們兩個到底是什么時候混得這么熟的???姜于婕收回自己的手,看著她們兩人的互動,她忽然有種感覺,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和文思妤會成為不錯的朋友也說不定。 “那個,姜于婕?!标懧弥蓸窚愡^來,“你覺得你的期末考考的怎么樣?有沒有自信?” “就不說了,只有慘烈二字可言,小曼呢?” “唉,我也是,該當?shù)拇蟾胚€是一科也不會少?!?/br> 陸曼與姜于婕悲傷地相互安慰幾句,沉浸在同病相憐的氣氛里。曹璟瑄清清嗓子,拍手:“好啦,我們現(xiàn)在來討論剛才正討論到一半的正事。 陸曼小聲地在姜于婕耳邊說:“現(xiàn)在離統(tǒng)計報告截止的期限只剩三天了,張蕾還是不出現(xiàn),我們剛才正想著該怎么辦?” 原來是在說這個啊,統(tǒng)計只分一次組就決定整年組員的缺點就是這個,遇到很雷的組員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沒辦法,她不出現(xiàn),看來就只能這么辦了呢?!?/br> 曹璟瑄看向劉秋瓷,文思妤單手托著下巴,一副很習慣的樣子,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 “欸,你們打算?” 面對一頭霧水的姜于婕,劉秋瓷沒有多加解釋,拿起手機按了幾個鍵,只聽張蕾哆嗦的聲音透過擴音,清楚地從手機里傳來: “你、你怎么打來了?” “你還記得,你答應(yīng)了我什么嗎?” “我當然記得!我ppt簡報都已經(jīng)做完了,錄音檔也上傳了!我保證?!?/br> “嗯,做得很好,之后上臺及分析也交給你了?!?/br> “什么?等等這太過分了吧---”張蕾簡直要哭出來了。 “因為要彌補你之前偷懶的部分呀,可以嗎?”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 張蕾急匆匆地掛斷電話。 片刻的沉默,姜于婕怯生生地開口:“那個---?算、算了,沒事?!?/br> 劉秋瓷仍是那個笑容,姜于婕卻覺得不寒而慄。 “你要回宿舍了嗎? 陸曼回過頭,看到姜于婕推開店門追趕了上來,她已經(jīng)穿上了外套,背包也已經(jīng)背在肩上。 時間自他們打電話給張蕾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與店內(nèi)溫暖的氣溫相反,室外涼颼颼的。 “是啊,我準備要先回去了,想說趁時間還早,慢慢散步回去?!标懧f。 “原來如此,那我們一起走到校門口吧?” 陸曼沒有拒絕,姜于婕站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一起并肩行走。 晚風吹拂,她們呼出的氣息在寒冷的風中形成了白煙,行道樹上僅存的葉片在風中抱緊枝頭不愿落下,一條瓶刷般的毛絨尾巴在樹下的灌木叢中一閃而過。 “小曼你看!” 姜于婕三步并作兩步,手腳俐落地從灌木中抱出一隻小小的三花貓。 “像不像你家的那隻蹙球,都一樣是三花!” 陸曼笑著說:“我覺得不像耶,我們家蹙球沒有那么瘦。” “咦?可是花色很像呀,你看耳朵這塊黑---??!” 似乎是她的動作太過粗魯,弄痛了牠,三花貓一個掙扎,掙脫了姜于婕的手,迅速地跑走了。 姜于婕維持蹲著的姿勢,有些可惜地看著貓咪消失的位置:“跑掉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牠?!?/br> “牠看起來很乾凈,毛色也很健康,應(yīng)該是附近放養(yǎng)的貓,總會能再見到的。”陸曼看著失望的姜于婕,忍不住心生愛憐,也跟著她蹲下來,“你真的很喜歡貓咪,之前來我家時,你也是很喜歡小剪、優(yōu)格牠們?!?/br> “嗯嗯,小剪牠們很可愛?!?/br> “那……下次要不要再來我家看貓?” 姜于婕聞言,瞪大眼睛看著陸曼。 “從上次之后,我媽就老是唸著你呢,問你什么時候要再來?!标懧D了一下,然后又補上一句,“也叫子喬學姊一起來?” “可以嗎?” “當然,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然后……” 陸曼站了起來,衝著她笑了:“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姜于婕?!?/br> 姜于婕抱著自己的膝,凝視陸曼的圓眼,同樣露出了微笑:“我最喜歡的人,也是你喔。” 陸曼伸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這時,她們的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曹璟瑄。 “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居然丟下我就跑了!” 曹璟瑄毫不客氣地給她們兩人一人一個飛踢,陸曼一個輕巧的側(cè)身閃過,姜于婕就沒那么好運了,大腿直接中了這一踢。 “好痛!對不起嘛,我想說你要跟曾立昕再多聊一會兒嘛?!?/br> 曹璟瑄冷哼一聲,把她們拖著往校門的方向走:“下不為例!” 她用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態(tài)度說,還是陸曼和姜于婕連連向她賠罪好久她才緩過神色。 “馬上就要放寒假了,到時候你們有要回老家嗎?”曹璟瑄問。 陸曼馬上回答:“我會回去,反正今年重修課程改在暑假了,所以寒假沒意外的話,應(yīng)該會在臺北待到二月中再回來?!?/br> “我父親要調(diào)回臺灣了,所以我應(yīng)該也會回去?!苯阪颊f著,表情有些難過,“這樣我們?nèi)齻€寒假可能就見不到面了呢?!?/br> “我們?nèi)齻€的家距離沒有很遠,只要有心,總是能見面的。就算真的見不到面好了,我們還有以后啊,身在不同處,心里有對方就沒問題了。” 曹璟瑄用力打了姜于婕的背一下。 陸曼也越過曹璟瑄的身體,拉住姜于婕的手:“是啊,我們還有以后?!?/br> 因為是朋友,所以不管身在何處,心都永遠不會分離。 晚風依舊強烈,只是她們的心,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即使是名為時間的強風,也不能將我們吹散,我們都是如此堅信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