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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花開荼蘼 · 春雨杏花》在線閱讀 - 第三十四章 京城外 桑乾渡口 之二

第三十四章 京城外 桑乾渡口 之二

    御駕起行。

    鼓樂聲響起,儀仗樂舞開道,緊接著手執(zhí)旌旗的儀衛(wèi)、護駕扈從,然后才是御輦。

    朱玹駕馬走在御輦之后的衛(wèi)隊陣列,放眼望去大軍不下數(shù)千人,移動起來威風凜凜,旌旗錦羅如云,唯有朱玹知曉內情,隊伍構成組織十分龐雜,既有京兵十二團營,禁軍三大營精銳,十二監(jiān)中的司禮監(jiān)和御馬監(jiān)宦官,再加上儀仗隊伍和后宮女眷,各方人馬互不隸屬,各行其是,成為御駕護衛(wèi)的一大噩夢。

    大隊人馬剛行過桑乾渡口,忽聽見一聲悶響,接著腳下隱隱晃動,彷彿土地顫慄起來,突發(fā)狀況在御駕儀衛(wèi)掀起一陣sao亂,訓練有素的士兵迅速圍向前保護皇帝御駕,儀仗隊、鼓樂隊則是有人慌亂尖叫,有人驚恐失神,御駕隊伍亂成一團。

    朱玹連忙拔出配劍,向護衛(wèi)大吼:「十二團、三大營軍士專責保護皇上!其馀人等退開,勿妨礙行動!」

    一旁的司衛(wèi)劉熙喝令所有人各安其位,指揮不知所措的太監(jiān)儀隊和后宮宮眷逐次后退,好讓各營兵士圍成層層防守的護衛(wèi)圈。

    眼看御駕秩序逐漸恢復,朱玹調轉馬頭,迅速向震響的源頭──桑乾渡口奔去。

    沿岸聚集了驚慌未定的宮人們,不少人緊盯桑乾河中央。

    朱玹下馬查看,橋的殘馀撐架燃燒著馀火,側邊的廣利橋與第二道便橋均已清空,焦黑殘骸散落河上。

    一名押隊侍衛(wèi)急上前簡略地敘述爆炸過程。

    朱玹低眉思忖。

    炸橋的火藥必然是預先藏于便橋下,再以火弩引爆,興許是連日大雨,以致火藥受潮,只炸了半啞,倘若正常引爆,三座橋上的人車都會炸得尸骨無存。

    「傷亡如何?」朱玹問。

    「爆炸時,一輛后宮馬車墜河,已派人前往搜尋,車中之人身分未明,有人說,是,是皇妃……」

    朱玹腦中一陣轟鳴,馀光瞥見馮瑛在對岸不停拚命喊叫,他直覺落水的就是湖衣,即刻翻身上馬,岸旁人馬紛紛移步,但凡看見朱玹肅厲神色,無人敢阻擋他的去路,他一夾馬肚,催策馬匹往下游奔去。

    他一路奔馳,沿途只見暴漲的急流,泥沙滾滾,偶有漂浮水面的木橋殘骸,卻不見任何人的蹤影,直到馳過一處大彎,此處地形特殊,堤岸兩邊長滿蘆葦草,河水流速亦逐漸趨緩。

    朱玹放慢坐騎騎速,型出數(shù)里便瞧見斷成數(shù)截的車轅,支離破碎的車輿散落河灘,他心下駭然,一時茫然無措。他怔怔地瞧著河岸,忽然發(fā)現(xiàn)對岸有一方載浮載沉的空藥箱,蘆葦叢中似乎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卸下甲冑,跳入河里,此處水流不強,幾下?lián)軇颖阌蔚搅藢Π?,失去意識的湖衣倒臥在半身長的蘆葦間,他探了探她的氣息,儘管微弱,還有一息尚存。

    她應是被河水沖上岸邊,才幸運地保住一命。

    他伸手環(huán)抱住湖衣的胸口,將她從泥水中拖上岸,她掀了掀眼皮,隨即嘔出大量河水,她嘴唇嚅囁,彷彿想說些什么,但在開口以前再度失去意識。

    意識浮浮沉沉,耳邊依稀聽見柴火迸裂的劈啪聲,湖衣悠悠醒轉。

    眼前影像遞次清晰,朱玹將她環(huán)抱在懷中,一旁還燃著篝火。

    她掙扎起身。

    「別動,你落水失溫,得先烤火暖身?!?/br>
    原來不是幻覺。

    她想開口,可是喉間乾瘂,發(fā)不出聲來,全身上下像是遭受鞭笞,無一不疼。

    「冷嗎?」見她發(fā)顫,朱玹將她摟得更緊,「待身子熱起來,我們就回宮?!?/br>
    「不,」她驟然激動起來,「我絕不回去。」

    「你受了傷,得趕緊回宮找太醫(yī)醫(yī)治?!怪飓t好言勸說。

    「要我回宮,便是要我死?!顾箘畔霋昝撍沫h(huán)抱,他卻不動分毫,

    「勿需擔憂,」他抱得越緊,她便越激烈反抗,他索性定住她的臉,正色看著她,「有我在,定會護你周全?!?/br>
    「不如你帶我走,」湖衣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無論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跟你?!?/br>
    既然橫豎是死,她寧可留在他身邊,有一天是一天,有一刻是一刻。

    「我不能?!顾袂槟氐鼐芙^。

    「為什么?」她的雙眼刺痛,止不住連串淚水滑落,「王爺是嫌棄湖衣嗎?」

    「絕非如此?!怪飓t回應。

    他語重心長,把話說得極慢,「渡口爆炸案真相未明,御駕隊伍遇襲,茲事體大,我有職責在身……」

    「別說了,」她按住他的唇,咽淚苦笑,「我都明白?!?/br>
    普天之下,無處容身。

    所愛之人轉身離去。

    ――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滋味。

    「既然如此,又何必救我……」她好累,累得光是說話都已耗盡氣力,反正前路茫茫,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口。

    現(xiàn)在她只想闔上眼,在他懷里安穩(wěn)地睡一覺,就這么死去也無所謂。

    遠處有人高聲叫喊。

    還有馬蹄聲和嘶吼聲。

    湖衣勉力翻開雙眼。

    最先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馮瑛,他跳下馬背,朝他二人急奔而來。

    馮瑛望了望朱玹懷中的湖衣,單膝下跪道:「王爺,將皇妃交給我吧?!?/br>
    朱玹遲疑。

    馮瑛面色沉了下來,低聲說道:「王爺,您知道宮規(guī)的?!?/br>
    凡宮中女子與人私通者,依律當磔。

    這條宮規(guī)是成祖訂下,而且每回處死宮人,成祖爺都會親臨剮之。成祖以降,歷代皇帝都遵循例規(guī),至今無人敢廢。

    「現(xiàn)御前侍衛(wèi)正四處搜尋,還是把主兒交給我,可別……」他頓了一下,才又接續(xù),「別要傳出甚么不好聽的風聲?!?/br>
    不遠處傳來蹄聲,有人來了。

    呼喊此起彼落。

    幾名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他們,高聲么喝其他人等前來。

    朱玹欲言又止,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后,將懷中的湖衣交到馮瑛手中。

    她凝目而望,盼他至少能在離去以前看她一眼,他卻別過頭去。

    她絕望地松開抓著他衣襟的手,硬生生收住淚水。

    馮瑛伸手接過湖衣,先將她推上馬鞍,自己翻身上馬。

    「馮瑛,馮瑛……」湖衣終于忍受不住,內心的委屈瞬間傾洩而出,伏在馮瑛肩頭嚶嚶啜泣。

    朱玹呆站原地,目送兩人離去。

    馮瑛的蹄聲已遠。他的心下一片荒涼,像是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

    他本想一回宮,就帶著丹書鐵卷面圣,但這一切準備都被黑眚案和爆炸案打亂。

    心愛的女子和職責,究竟孰輕孰重?

    為回報先皇的恩情,他謹守承諾,半生戎馬,換來的是皇帝對他的猜忌,還有日漸頹傾的朝局,他不但無力挽回,就連自己所愛之人都護不住。

    他究竟在做甚么?

    親手將她送進虎口卻不能救。

    或許該如她所說,在還有機會的時候就帶她走。

    今后他與她相距只有一面宮墻。

    卻成天涯。

    原先朱玹對皇權和職責曾有一絲懷疑。

    而后。

    就像開啟了一個破口。

    以往堅守的一切,逐漸潰堤。

    §

    她又作惡夢了。

    醒來時她頭痛欲裂,喉嚨像火燒。

    「怎會發(fā)生此事?」那聲音聽來好遙遠。

    「陛下,奴婢當日所見,橋頭的榆樹上藏有一具軍制三弓弩床?!故邱T瑛的聲音。

    湖衣欲起身甩開惡夢,卻看見王太醫(yī)立在她的床帳外。

    「別動,娘娘,您需要靜養(yǎng)?!雇跆t(yī)對她搖頭。

    她好想痛哭一場。

    「誰會干下此事?」皇帝在相鄰的靜室說話,這是她熟悉的咸若宮。

    真的回宮了。

    「陛下,此式床弩平日存放于軍械庫,只有持御馬監(jiān)兵柄才可調度,」是馮瑛在說話,還有他以頭觸地的響聲,「如今御馬監(jiān)內,持有兵柄的,是昔日長安宮的總管太監(jiān),汪直公公?!?/br>
    「這一定是弄錯了?!够实蹟蒯斀罔F地回答。

    湖衣明白。

    即使證據(jù)確鑿,爆炸案的真相終將石沉大海。

    皇帝絕對不會查辦萬貴妃,即使貴妃想要她的性命也一樣。因為貴妃是他的妻,更是他的母,他絕不會違逆一直餵養(yǎng)他的母親。

    房門開啟,朱見深走了進來,他俊美如昨,只是她再也無法正眼瞧他,無法去回想,在他寢宮外看見的那一幕。

    「醒了嗎?」他俯身靠近,女人般柔細的手撫過她的臉頰。

    「你受了風寒,遵照太醫(yī)囑咐,好生將養(yǎng)幾日,便可無恙?!?/br>
    「陛下……」聲音嘶啞,她努力吞嚥了一下,屏住呼吸問道:「請放我出宮吧。」

    「不許胡說!」他變了臉色,「史上有哪一個皇帝會讓自己心愛的妃子流落民間?」

    皇帝從不曾如此震怒。

    她強忍住即將潰堤的眼淚。

    如果天可憐見,他在盛怒之下或許會賜她自盡。

    毒酒,或是白綾都好。

    求生不得的人,自裁是為維護最后的尊嚴。

    「你一定是發(fā)燒了才會不停囈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恢復了平日的溫柔語調,「這樣吧,等你把身子將養(yǎng)好了,朕遣人去金陵接你的家人進宮來陪伴你,好嗎?」

    「不……」

    困在這宮墻內的囚徒,有她一個就夠了。

    她闔上雙眼,不再言語,聽著皇帝在她的床畔坐了半刻以后,走出她的寢宮,他叮囑馮瑛在宮門和宮院中加派多一倍的守衛(wèi),接著就甚么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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